第147節
楊差官道:“現在仵作正在查驗淳于氏的死因,已經上報刑部,若死因系刀傷,則要先囚捕李義府?!?/br> 阿弦跟陳基對視一眼,陳基道:“李義府絕不會坐以待斃,他一定會想法子。不過,到底是什么人這樣能耐,竟設了如此高明的一個圈套讓他中計呢?” 楊差官冷笑道:“這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何況……又有誰確認是人為設套,還是……的確是冥冥中鬼神有報呢?!?/br> 畢竟此刻坊間已經是“神鬼”故事漫天飛舞,而李義府有事大理寺的老仇人,因此大理寺上下皆都喜聞樂見,幾乎拍手稱快。 楊差官八卦了一番,又低聲對兩人道:“李義府實在猖狂,發生此事,他居然不主動來投案,先前我們派人幾次三番,才將他請來。如今正在里頭跟少卿等陳述昨夜案發經過呢?!?/br> 說了一番,便帶阿弦跟陳基去辦妥了剩下的一些瑣務。 這一次大理寺招新,目的便是吸納新血,于各地的精英捕快之中選了二十人來試用,三個月后再做綜合評核,能留任者只有五人,授予正式捕快職位,名字記入吏部。 兩人領了公服,立即試穿妥當,阿弦的衣袍略長些,出門相看,卻見陳基的公服卻十分合體,越發襯得他體格健壯,通身利落,且神采奕奕,比先前在府衙當雜役時候的頹然打扮不可同日而語。 阿弦不由笑道:“大哥,這一身兒可真適合你?!?/br> 陳基正也在顧盼自量,聞言回頭,見阿弦穿著松松垮垮,底下一截袍擺幾乎拖地了。 陳基笑道:“我說你長得慢,你倒是快些長呢,回頭找個裁縫給你改一改?!?/br> 阿弦低頭打量:“不妨礙,免得改了后我又長快,豈不是又會小了?” 陳基哈哈笑道:“你以為你是那過了雨的春筍?一夜之間就可以竄高么?” 兩人正說笑,便聽得背后有人一聲冷哼。 看見來人的瞬間,陳基肅然后退,行禮道:“參見相爺?!?/br> 阿弦也看見了,這來人赫然正是李義府——先前聽楊差官說他人在大理寺陳述案情,不知為何竟來到此處。 李義府也不理會陳基,只盯著阿弦道:“十八子?!?/br> 阿弦道:“相爺。有什么指教?” 陳基聽她口吻平淡,心中暗自擔憂她惹怒李義府,但轉念一想,現在幸而是在大理寺,就算李相爺要發威,也不至于無法收拾。 李義府道:“昨夜的事,跟你有沒有關系?” 看得出昨晚的那一場對李義府刺激甚大,他的臉色有些鐵青,眼圈兒微微發黑,已經不像是之前在府邸里對阿弦說是“受命于太宗”時候的囂狂自得了。 阿弦道:“相爺指的是你截殺了新嫁娘的事嗎?” 這句話指的,卻自然不是昨夜。 李義府只覺心頭如被一根針扎入,幾乎咆哮:“快說,你到底是跟誰密謀對付我!” 他竟邁前幾步,直奔阿弦。 陳基見勢不妙,忙將阿弦往后一拉,陪笑道:“相爺誤會了,我們是今兒早上出門,才聽說昨夜晚出事了的?!?/br> 阿弦道:“那次我去相爺的府中,您不是有恃無恐的么,為什么這次嚇得如此,可知道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李義府懷怒伸出手指,虛空點向阿弦:“我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說,昨夜是誰暗中設計陷害,我遲早要查出來,不管是誰參與其中,我都會讓他們后悔,讓他們痛不欲生!” 阿弦不語。 李義府緊閉雙唇,牙關緊咬,臉頰上的肌rou隨之牽動,然后他轉身往外,身形居然有些傴僂,右肩略低,姿勢古怪。 阿弦盯著李義府的背影,忽地眼神發直。 陳基見李義府去了,本松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見阿弦臉色不對。 陳基還以為阿弦是被李義府嚇到了,便安撫道:“我頭一次看見李義府這樣氣急敗壞,且昨夜雖然似是人為,但他卻著實一副活見鬼的模樣……他既要查明,暫時應該不會再對你我如何了?!?/br> 阿弦對后一句置若罔聞,只喃喃道:“是啊,的確是活見鬼?!?/br> 陳基不明白這句。 但阿弦看的很清楚。 ——李義府轉身離去之時,就在他的肩頭,側坐著一道紅色的影子,紅衣紅帕,紅色繡鞋,隨著他走路的動作,裙擺、喜帕、跟那雙翹腳都隨之搖曳,妖異而詭艷。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其實不算太恐怖,不過為了照顧膽小的同學,還是在提要里標注一下~ 關于最近幾章行文的某些小細節的解釋: 盧照鄰先生獲罪是史實,具體時間或有差異。 武三思其實是在武后登基后封的梁王,本章里的“梁侯”乃是鄙作者杜撰,為了契合此詩哦。 梁家畫閣跟漢帝金莖的解釋,文史里好像并沒有確鑿的解釋,也是作者自己摸索想出來的,可看到評論里有小伙伴曾這樣指出,不由想上一個么么噠? 第95章 百獸王 人有人氣, 而官有官威。 就像是鬼魂極少在大太陽底下出現一樣, 人氣跟官威重的人,鬼魂也不敢靠近。 李義府身為本朝丞相, 自然官威甚重,但是現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女鬼竟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近身。 阿弦無法確定這女鬼是昨夜死于非命的淳于氏,還是那景城山莊的新娘子。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 李義府的官威衰退,甚至連鬼魂也不再畏懼,這似乎預示著……李義府身上一定會有什么大事發生。 大理寺新進的這批捕快們彼此見了面兒,報了姓名,其中不乏全國各州縣里頗有名聲的好手,許多人彼此道了“久仰”, 陳基跟阿弦兩個人在其中,卻顯得有些“突出”了, 倒不是因為能耐出眾, 恰好相反。 這些人看著都是極精明強干的,陳基在桐縣自然是佼佼者,但是跟眾人相比,卻儼然失色, 正所謂雞頭牛尾之差。 但對阿弦而言,來長安找到了陳基,如今又有幸尋了一份差事,且又是跟陳基同僚……除了沒有老朱頭外, 一切就如同在桐縣一樣。 人生總是會伴隨著此處彼處的遺憾,縱然身具天賦,也無能為力。 眾捕快互相通了姓名,輪到陳基跟阿弦的時候,其中有知情的指著阿弦道:“這位就是在明德門打過李家三公子的那位十八弟?!?/br> 這些人正因見阿弦身形瘦弱,不似是個捕快,反而有些類似小廝,一個個心中納悶,但聽了這話,才肅然道:“原來是十八弟,幸會幸會?!?/br> 阿弦沒想到這些人竟是如此反應,一愣之下也忙抱拳:“不敢不敢?!?/br> 陳基在旁看著,微微一笑。 眾人因是新見,便商議了次日在平康坊的飛雪樓相聚飲宴。 當阿弦走出大理寺門首的時候,長安城的上空正是殘陽如血,西天邊更宛若火燒,映著皇城,格外壯麗。 阿弦仰頭看了會兒,怦然心動,這一刻忽地想起了在桐縣“撿骨令”之后……曠野烈火、焚燒枯骨的場景。 心情忽然沉重了幾分。 陳基跟兩位同僚說過了話,走出門來,卻見阿弦正在出神,陳基道:“又想什么呢?好了,咱們走吧?!?/br> 行了幾步又道:“一整天了,不知玄影一個人在家里呆不呆得住?!?/br> 大理寺畢竟不是桐縣那方寸地方,正是最肅然凝重的刑獄所在,且兩人是頭一天當差,當然不能等閑視之。 且若是貿然帶著玄影,長安城地形復雜,人心更異,如果趁機把玄影拐了,卻沒法兒再找。 保險起見,陳基便讓阿弦把玄影留在家中,多給它準備幾個餅子跟水,橫豎它餓了自會吃。 兩人一路返回,陳基還未開門,阿弦先叫了聲“玄影”,話音剛落,陳基道:“不好!”把門一推,兩扇門應聲而開。 原來這門的鎖竟是開的。 兩人忙沖進院中,阿弦倉促環顧,卻不見玄影,陳基早進了里屋,半晌也從內出來道:“東西被翻過,但不見玄影?!?/br> 阿弦心涼了半截。 若是玄影自己跑出去的還好說,但門鎖被打開,顯然有人闖空門,如果是來人將玄影擄走……又會對玄影做什么? 陳基卻極冷靜,他飛快一想:“弦子別急,玄影對咱們來說雖是極要緊的,但在別人眼中,還不至于要到破門而入搶劫的地步,我覺著做這件事的,只怕是另有目的?!?/br> 一語提醒夢中人,阿弦攥緊雙拳:“另有目的?另有目的……” 她皺眉苦思冥想,心中隱隱地閃出一個人的影子來。 “賀蘭……”阿弦喃喃一聲,扭身往門外跑去。 陳基將那敏感的兩個字聽得分明,眼疾手快將她拉?。骸澳闳ツ睦??” 阿弦道:“我要去問問周國公,是不是他把玄影帶走了?!?/br> 陳基道:“周國公何許人也,你這樣貿然前去,若是惹怒了他如何是好?” 阿弦紅著雙眼:“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盡快找到玄影,周國公上次還說要把它喂皇宮里的獅子老虎……” 阿弦說不下去:“大哥你松手!” 陳基哪敢放手:“好好好,你要去也行,但是要我陪著你一起去,而且你不能沖動!不然你想,若是這事不是周國公所為,以他那樣的性子,被你這樣一激,以后真的對玄影不利,豈不是適得其反了?” 這兩句話有奇效。阿弦停了掙扎:“那好,我聽大哥的?!?/br> 陳基點頭:“靜下心來,你越是鎮定行事,對早點找到玄影越有利?!?/br> 重鎖了門,兩人穿過平康坊,往青云坊而去。 此刻夜幕降臨,整個平康坊的燈籠燭光皆亮起來,若是俯瞰,星星點點的燈火連綿不絕,就如同一個夢幻的城中之城。 眼之所見,燈紅酒渾,耳之所聽,舞樂歌聲,正是京都第一熱鬧地方,無邊旖旎綺麗的所在。 兩人卻皆無心觀賞,陳基憂心忡忡,心里盤算若是見了周國公該如何措辭,阿弦卻邊走邊焦急四看,希望奇跡出現,玄影會自己從哪個角落跑出來。 正將要到春明大道,陳基目光所及,忽然看見幾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從身側巷口一閃而過,仿佛在刻意躲避什么。 陳基反應最快,立刻轉頭細看,依稀瞧出其中一人是誰,忙道:“弦子,有些古怪,那幾個人好像……” 回頭看時,卻見在這樣短的一刻鐘里,阿弦竟不在身旁了。 陳基大驚:“弦子!”叫了兩聲,仍不見人影。 陳基本要追去,轉念間一跺腳,向著巷口人影藏匿的方向而去。 阿弦自然不會憑空消失。 就在陳基回頭看巷子口的時候,阿弦目光所及,發現人群中鉆過一條黑狗去,看那形體竟極酷似玄影! 阿弦幾乎窒息,毫不猶豫地立即追了過去,那狗兒在人群中左拐右轉,終于如同游魚一樣消失無蹤。 阿弦立在街口,惘然若失,有一種不妙的預感,正要回身去尋陳基,肩頭卻被人輕輕按落。 “喂……”那人笑道,“你在這里沒頭蒼蠅般亂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