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他尋了兩個木碗,把餅子跟rou放在桌上,“今日天晚了,等咱們安定下來,我親自做好吃的給你?!?/br> 阿弦在他對面兒坐了,看著桌上的吃食,卻并沒食欲。 陳基掰開一個餅子,給玄影半邊兒,自己咬了口:“怎么不吃?” 阿弦盯著桌上的東西,心里卻想到昨夜所見。雙手擱在膝蓋上,把膝頭抓的隱隱生疼。 終于阿弦把眼一閉,道:“大哥為什么答應了李義府,要為他查探鬼嫁女的事?” 陳基一愣,口中含著餅子看向阿弦:“你……” 阿弦抬頭直視:“大哥答應過他了,是不是?” 眼睛有些酸澀,阿弦心中害怕,最怕的并不是陳基真的做過,而是他當面兒仍舊否認欺瞞。 陳基看了她半晌,終于笑起來:“鬼頭孩子,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弦不答,只是盯著他道:“大哥別管,只是別騙我?!?/br> 陳基笑道:“好好,我不問了成么?橫豎弦子從來就有那種鬼神莫測的能耐,……我當然不會騙你,我的確是答應過李義府?!?/br> 阿弦屏住呼吸。 陳基右手握著餅子,忽地探身,左手在她頭上一揉:“你是不是個小傻子,我被李義府叫去,整個人駭的要死了,何況人人皆知李家是龍潭虎xue,我難道要當著他的面兒跟他針鋒相對?當然是虛與委蛇了?這叫做明哲保身,能屈能伸,懂不懂?不然我若言差語錯得罪了他,我這種無名小卒,人家一指頭就彈死了,到時候你去哪里哭去!” 阿弦睜大雙眼,咕咚咽了口唾沫:“大哥……只是騙他的?” 陳基笑道:“不然又怎么樣?” 他忽然瞇起雙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擅能發現些不為人知的隱秘么?那不如你再細看看我,當然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我是不怕你窺察的?!?/br> 從昨夜無意中知道陳基答應了李義府后,頭頂就像是籠罩著一片陰云。 至此,被他舉手一揉,這陰霾終于煙消云散了。 阿弦長長地吁了口氣:“我相信大哥是真的?!?/br> 她舉手拿起一個餅,用力咬了一口。 陳基看著她的歡喜神色,笑道:“傻……咳,傻小子?!?/br> 是夜。 一行十余人馬,從朱雀大道拐向旁邊的沽衣巷。 頭前有三四位騎馬,其他的侍從隨護左右。 而在騎馬者之中,當前一位,頭戴硬翅幞頭,身著褐色的錦衣圓領袍,意態懶散,似有幾分困倦之意。 這人正是李義府,先前在朝官家里吃了幾杯酒,酒力上涌,趁興而歸。 一行人正有條不紊地往前而行,忽然聽得梆子聲敲了兩下,就在眼前的街角,出現另一隊隊伍。 那隊伍挑著燈籠,看著人數似不少,仿佛很熱鬧地往這邊兒而來。 李義府正因困上心頭,半閉著眼睛在馬上搖晃,卻聽隨從有人道:“那是什么?是娶親的隊伍么?” 李義府聞言微微睜眼看去,依稀瞧見一抹紅影,便不以為意,重又合上雙眼。 唐時成親須在晚上,若不是在晚上,則視為玷辱禮儀,稱作“黷禮”,有書記載說:“婚禮必用昏,以其陽往而陰來也?!?/br> 那一隊迎親的隊伍搖搖擺擺,逐漸靠近了,原本有些想看熱鬧的李義府的隨行那些人,忽然發現了不對之處。 這隊伍雖人數不少,其中也有許多鼓樂手等,邊走邊做出賣力吹奏的模樣,然而……他們耳畔卻聽不見一絲一毫的聲響。 原本熱絡的心思逐漸怔住,眾人不知這一隊迎親隊為何竟如此古怪,莫非是有什么新奇的說道兒跟規矩? 隊伍中一名小婢揚手,紅色的紙花飄飄揚揚灑落,有的掠過眾人的臉上,就好像是下了一場花雨。 忽然一人叫道:“這是什么?” 原來其中一人覺著臉上被紙花擦過,便舉手摸了一把,誰知手上拈著的,并不是什么喜花,而是一枚雪白的紙錢。 可方才所見明明是紅色的?! 驚叫sao動中,馬兒不知為何也噪亂起來,紛紛在原地打轉躍竄。 李義府本正一心倦困,此刻終于驚醒過來,卻見面前紛紛揚揚,雪色的紙錢從天而降,隨風卷動飛舞,卻仿佛是下了一場鵝毛般的大雪! 李義府睜大雙眼,這才醒悟過來,覺著這一幕如此眼熟,然后他的目光下移,掠過那迎親的隊伍,最后落在了那隊伍正中的花轎上。 胯下的馬兒忽然往前竄動,李義府身形一晃,背后出了冷汗,忙死死地攥緊韁繩。 頃刻間,那花轎已經來到跟前兒,李義府的幾名隨從喝道:“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一位壯膽,上前揪住舉牌的一人。 只聽“嗤啦”一聲,那舉牌手被揪的胸口裂開一個大洞,嚇得隨從厲聲慘叫。 忽地有人顫聲叫道:“等等,這些都不是人!” 一名隨從拔刀出鞘,用力劈向前方,又是嗤啦的響動,那“人”的頭被削落在地,脖子上卻并沒有血噴出——細看原來竟是個紙人! 隨從們將李義府護在中間兒,派人前去“斬殺”,很快他們發現了,迎親隊伍里的竟全是些紙糊的人。 紙人們有的身軀完好,有的被砍裂撕碎,眉眼卻被描繪的栩栩如生,或倒或立,木訥而直愣地瞪著前方。 但是……既然這些都是紙人,方才又是怎么一路行到此的?還是說這些紙人自己會動? 忽然隊伍中一點火光閃亮,隨從叫道:“轎子里有、有東西!” 李義府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他制止了想要上前查看究竟的隨從,親自打馬往前。 只幾步,馬兒來到那花轎跟前兒。 李義府屏住呼吸,從旁邊的侍從手中接過一把唐刀。 沉甸甸地刀握在手中,讓他有種殺伐在握的踏實感。 李義府慢慢抬手,用刀尖兒挑起面前垂著的轎簾。 轎簾慢慢上掀,露出里頭搖曳的幽靜的火光,也照出一位端坐其中盛裝打扮的“新嫁娘”。 李義府周圍的侍從們也都窒息,一雙雙眼睛都緊緊地盯著面前這場景。 這新娘子端坐轎中,擱在腿上的雙手中捧著一盞點燃的蠟燭,燭光幽幽。 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新娘子的手白皙纖細,上涂著蔻丹,一看就知道是一雙絕世美人的手。 那紅蓋頭卻仍莊重寂然地垂著,讓人看不清新娘子的容顏。 因先前見了那紙人,眾人心中駭然,都猜測這轎中是更加可怖的東西。 如今看了這樣盛裝打扮的新娘子……雖然心中仍是害怕,可看著這雙美手,卻情不自禁地都好奇起來,急不可待地想一睹真容。 李義府握刀的手有些發抖。 他跟隨扈們不同,他知道眼前這一幅場景意味著什么。 李義府深吸一口氣,刀尖一轉,挑在那垂落的紅蓋頭上。 “不必在我面前裝神弄鬼,”到底是縱橫朝堂多年的權臣,李義府冷哼:“你到底是人是鬼,即刻現行吧!” 刀尖上掀,幾乎貼著那新娘的臉而過,隨著紅色的喜帕被掀飛,連同李義府在內的眾人,禁不住都驚呼起來! 首先,不負眾望的是,面前的這張臉,跟捧著蠟燭的那雙美手極為相襯……的的確確是個嬌滴滴的絕色女子。 雖然看出有些上了年紀,但那股風情卻反而越發動人。 但讓李義府失態慘呼出聲的,當然不會是因為這女子的美麗。 而是因為,這張臉……李義府至為熟悉。 ——淳于氏。 當初他不顧一切從大理寺的牢房中救出來的美貌女囚,雖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甚至曾讓他置身險地,但李義府從未后悔過。 淳于氏的婉孌奉承跟善解人意,讓他飄飄然鎮日沉溺,覺著就算殺死十個畢正義也是值得的。 可是現在,本該在偏院之中的淳于氏卻端坐在這詭異的花轎之中,打扮的如同一個新嫁娘。 李義府手一抖,幾乎握不住唐刀。 他想上前將淳于氏抱住,腳步一動,又發現淳于氏美麗的臉上,從額前往下,如瓷器忽然開裂般,顯出一道血痕。 鮮血順著那姣好的下巴,滴滴答答落下。 看起來就好像有人從中間兒把這美貌的婦人劈成了兩半一樣。 偏偏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李義府自己動的手——方才他舉手挑紅帕子,因知道轎子里絕對是敵非友,故而暗中下了狠手。 誰知結果竟是如此?! 淳于氏手中捧著的蠟燭仍舊未滅,鮮血從旁邊滑過,就如同紅色的燭淚,零零融化。 “??!”現場又響起撕心裂肺般的慘叫聲。 街口處,幾個夜行的百姓路過此處,卻看見這樣詭異的一幕。 娶親的隊伍被人攔住,地上橫七豎八地躺倒許多尸首,臭名遠揚的丞相李義府手持唐刀,將轎子里的新娘子劈死。 慘叫聲傳來,眾人連滾帶爬跑走,一邊兒拼命高叫公差。 等到京兆府的公差趕到的時候,正見李府的下人們拼命地拉扯著李義府,扶著他上馬逃離。 而在原地,烈火熊熊,幾乎將整條街都照亮了,也照出了轎子里美麗而詭異的淳于氏的臉。 次日,坊間已經傳遍了宰相行兇截殺娶親隊伍的流言。 因要去大理寺,天不亮阿弦便起身,洗漱整理妥當,便催著陳基出門。 才出門,就見路邊行人三五成群,談論的卻都是昨夜丞相殺死娶親新娘的故事。 陳基把阿弦拉開,悄悄地問:“這怎么同你所說的那件事有些相似?” 阿弦心知有異,卻不知究竟:“大哥,要不要去府衙打聽打聽?” 陳基道:“不必,這種事大理寺的消息最靈通,直接去那里就是?!?/br> 大理寺的楊差官見他兩個來到,便將他們拉到房中,說起昨夜之事。 阿弦跟陳基這才知道,被李義府“殺死”的那個正是他府上的淳于氏,至于迎親隊伍里的其他人,卻是子虛烏有,因京兆府的人趕到后,很快大理寺也出動人馬,卻見滿地紙灰亂滾,那著火的花轎卻被公差拼力搶出,這才留下唯一物證。 阿弦道:“哥哥,這隊伍從何而來,可知道么?” 楊差官道:“毫無頭緒?!?/br> 阿弦道:“那此事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