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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唐探幽錄在線閱讀 - 第27節

第27節

    他堅決不肯讓這男子進房內休養。

    阿弦求道:“伯伯,他傷的這樣重,不好好照顧怕是會死的?!?/br>
    老朱頭翻著白眼道:“死就死罷了,之前打仗饑荒的時候,天天那么多人死,哪個都撿回來,我也得養得起呢?!?/br>
    阿弦道:“可他救了我一命……”

    老朱頭道:“所以我才許他進家門,但卻沒說要把他當菩薩似的供起來?!?/br>
    阿弦無奈:“那您說讓他睡哪兒?”

    老朱頭環顧這方寸院落,胸有成竹地指著身后:“柴房!我看就很適合他,看他的模樣,蓬頭垢面,三分像鬼,七分卻像野人。別看現在閉著眼睛老老實實地還成,誰知道醒來后會不會發起瘋來,你我老弱婦孺的可招架不住……”

    最后一句雖然有些過分,卻儼然說中了阿弦的心病。

    假如這位仁兄真的像是在谷底那樣暴起發難……

    阿弦不禁揉了揉鼻子,無法反駁。

    誰知老朱頭目光如炬:“你怎么不犟嘴了?難道我說的是真的?他是不是……怎么著你了?”

    阿弦忙擺手:“沒有沒有!”

    老朱頭兩只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圓,緊緊地盯著她。

    阿弦生怕給他看出端倪,只得暫時妥協:“好好好,柴房就柴房,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也是為了您老人家著想,多積攢些陰騭難道不好?”

    老朱頭毫不退讓:“陰騭不陰騭的以后再說,我且先活命已經不易了?!?/br>
    柴房里除了一些雜物,還有一張年紀跟阿弦差不多的破竹床,老朱頭就叫把那人安置在這床上。

    他似乎十分滿意自己的安排,又不許阿弦在柴房里多呆,硬是拽著她出來。

    將門帶上,老朱頭撣撣她額頭肩頭的雪花,才又換了一張笑臉,問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吧?還有心惦記別人呢,趕緊回去,好生用熱水泡泡腳,哪里有傷著的地方,仔細涂藥,別偷懶?!?/br>
    阿弦提心吊膽,本想請個大夫來給那人瞧一瞧,可是雪寒夜深,老朱頭是說什么也不肯放她出門,只得作罷。

    老朱頭不由分說將她推回房中,又端了熱水過來,才轉去廚下忙活做飯。

    雙足沒入熱水中,阿弦仰頭,長吁了一口氣。

    奇怪的是,她雖然受了一天一夜的辛苦疲累,凍餓交加,但想到柴房里的那個人,不知怎地,心里那股隱隱地喜歡竟揮之不去。

    阿弦豎起耳朵,聽著廚下鍋鏟相撞的聲響,忙匆匆洗漱妥當。

    悄悄到屋門口探頭出去,果然見老朱頭還在廚下團團轉。

    阿弦貓著腰,躡手躡腳跑回柴房。

    借著外頭的火光,隱約可見男子仍很是安靜地平躺著,阿弦擔心地去他鼻端試了試,又握住那枯竹似的手腕細聽了聽,脈搏氣息猶在。

    阿弦不敢多耽擱時候,只低低說:“明兒一早我就叫大夫過來,你可千萬撐住?!倍诹艘痪?,小心翼翼地將那手放了回去。

    等老朱頭端了托盤進屋門,卻見阿弦正站在中堂的桌邊,老朱頭會錯了意:“是不是餓壞了?快來坐下?!?/br>
    阿弦其實才慌里慌張地從柴房竄回來,見老朱頭這樣說,忙順勢坐下,見面前是一碗熱氣騰騰地胡麻湯,一碟脆生生地爽口腌菜,并一個烤的表皮酥脆的芝麻餅。

    阿弦本有些忐忑,見了這樣的吃食,不由發自內心地夸說:“伯伯,好香啊,高建說您的手藝不比那什么皇宮的御廚差,我看也并不是故意拍馬屁?!?/br>
    老朱頭正笑吟吟地將托盤里的湯菜等一樣一樣端了出來放好,聽了這句話,臉上的笑容不知為何僵了僵。

    老朱頭瞥阿弦一眼,冷哼道:“別聽那小子胡說,他吃過皇宮內御廚做的菜?知道個什么滋味兒,整天油口滑舌?!?/br>
    又催促阿弦快吃:“我特意加了些姜片在里頭,在外頭凍了大半宿,寒氣兒積在身子里就不好了。嘗嘗看,大概是有些辣,但是對身子有好處?!?/br>
    兩人說話之時,玄影便趴在門口,看外頭飛雪悠然,時不時地伸出長長地狗嘴去捉那雪花,很是自得其樂。

    老朱頭一樂,從懷中掏出半個油酥餅放在它的跟前,拍拍狗頭道:“今兒是立大功了,也不枉你主子先前死活都要把你撿回來養著,這餅子就賞你吃了?!?/br>
    玄影先是抬頭看了老朱頭一會兒,然后才叼起那酥餅,前爪捧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阿弦正埋頭喝湯,見狀忍俊不禁:“當初我撿它回來,您還老要挾我,說要把它剁了煮粥,今兒若不是它,您可再見不著我了,以后對它可好著點兒呢?!?/br>
    老朱頭瞪她一眼:“食不言寢不語,忘了?”又舉手合掌,向著外頭祈告道:“老天爺,童言無忌,大吉大利?!?/br>
    阿弦吐吐舌頭,老朱頭道:“你慢著吃,我把剩下的湯飯給那個人送去?!?/br>
    阿弦睜大雙眼,滿是驚喜,她心里正想這件事,不料老朱頭主動開口。

    老朱頭對上她的眼神,點頭笑嘆:“真當我是鐵石心腸?你沒把人帶回來就罷了,既然帶回來,好歹是條性命,就算是這狗兒,我也還給口食兒呢?!?/br>
    阿弦道:“我也知道伯伯是口硬心軟的?!?/br>
    “少拍馬屁,這次是情形特殊,下次再撿個人回來試試……”老朱頭斥了聲,又低低嘀咕:“伺候你就罷了,連來歷不明的野人也要伺候,唉!合著我就是伺候人的命?!?/br>
    阿弦把心放回肚子里,喜喜歡歡喝了口面湯。這胡麻湯里加了老朱頭特意調制的口蘑粉,當真是又辣又鮮,最適合在這樣的大雪寒天里受用。

    阿弦就著酥餅,吃得嘶嘶吐氣,十分暢快。

    那邊兒老朱頭自端了湯去柴房,開門見那人仍是紋絲不動,儼然不知死活。

    老朱頭忍不住念了聲阿彌陀佛,又埋怨道:“晦氣晦氣,這楞眼一看,還以為是在停尸呢?!?/br>
    將門虛掩,走到床邊打量了會兒,卻又輕輕嘆了口氣:“倒也是個可憐人,瞧你不像是個粗蠢俗人,怎么也落得這個地步?也不知是得罪了權貴,被人陷害?還是家道中落,慘遭折辱?”

    他將個殘破竹凳拉過來坐了,調羹攪了攪胡麻湯,忽地又笑:“只不過,能讓我親手喂你一回,也算是你的造化,至于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個兒的命罷了?!?/br>
    老朱頭嘆了幾聲,念了幾句,用調羹舀了面湯,便喂了起來。

    老朱頭卻不像阿弦,手段嫻熟,喂食有道,也不見他如何費力,頃刻的功夫,就將半碗湯面喂完了。他看看空碗,又看看那仍是未醒的人,點頭嘆說:“看著昏迷不醒,卻還知道吃東西,你心里一定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兒,所以拼著一口氣兒呢。這樣說來大概是死不了了。既然死不了,那就快些好起來,免得我們弦子又牽腸掛肚的難過,可是話說回來,你呀,能得遇上她,就算是死也不枉了?!?/br>
    他也不管那人聽得見聽不見,碎碎念說完,又到自個兒房中找了一床舊被子。

    阿弦因見老朱頭發了善心,吃的更加舒心香甜。

    老朱頭重又落座:“慢點兒,又沒有人跟你搶,細嚼慢咽才是養生呢?!?/br>
    半晌,阿弦終于吃飽了,老朱頭泡了碗地丁茶給她漱口消食,才打聽到底去軍屯做什么,又是如何遇到這受傷男子的。

    從阿弦小時候,老朱頭就帶著她,兩人相依為命,阿弦對他也從來沒什么可隱瞞的,便有枝有葉,將來龍去脈說了詳細,只暫時隱去了在谷底的一些細節。

    老朱頭聽罷,思忖道:“原來軍屯里出了兇殺案,這可不是小事?!?/br>
    阿弦略覺羞愧:“我原本以為袁大人派我過去是趁機公報私仇,卻是我小人之心了?!?/br>
    老朱頭哂道:“怎么是你小人之心?明明就是他的不對,他難道不知道涉及軍中之事,便沒什么好的?他明知道還是要瞞著你推著你去,這一次得虧玄影機靈,若不是它報信及時,你的小命只怕也就沒了。他倒好,先前還大言不慚地要我謝他呢,我好歹忍著才沒當面啐他一口?!?/br>
    阿弦哈哈大笑,忽然想起袁恕己扔給自己的大氅,便笑說:“袁大人也不知道事情真的會有這樣兇險,畢竟我不是在軍屯出的事,是在出來的路上,也是無妄之災,跟他無關。何況他僅僅憑著玄影去報信,就能點兵出城……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人品了?!?/br>
    老朱頭歪頭想了半晌,倒也有些道理,卻仍道:“說起這個來,我還是捏了一把汗,幸而你命不該絕,這袁大人才肯帶兵出去救援,不過倒也是古怪的緊,看這位袁大人一到就把桐縣弄得翻天覆地,瞧那嚓嚓砍人的狠勁兒,按理說……不像是個肯為了區區一個小公差連夜冒雪出城的性子???”

    這話入耳,阿弦心里一動。

    老朱頭百思不得其解,便叮囑道:“對了,還有一件兒。那個蘇將軍既然忙不迭地趕你回來,擺明了不想讓你插手軍中的事,大概也是不想讓你再知道更多,阿弦,這件事你記得不要對別人說起,免得惹禍上身?!?/br>
    阿弦答應了,遲疑問:“伯伯,我覺著那位蘇將軍有些怪,他會不會……”

    阿弦未曾說完,老朱頭卻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打斷說:“不會。你不要亂猜,人家畢竟是威震一方的大將軍,若他想要處置一個人,那還不跟捏死螞蟻一樣容易?絕不會鬧得不可收場,以至于還要驚動新刺史插手……叫我看,他之所以急著趕你走,只怕心里已經有數了,只是不便跟你通氣兒而已?!?/br>
    阿弦聽了老朱頭這些話,果然心安了不少。

    她原本疑心蘇柄臨有什么不可告人,那何鹿松的冤屈豈非無法昭彰?若真的蘇柄臨已窺天機,倒也不枉她往軍屯走一遭、又歷了這番兇險。

    老朱頭問完了經過,又看著阿弦道:“你的眼罩子,就是在那時候丟了不見的?那你一路回來沒受什么驚嚇?”

    阿弦搖搖頭,欲言又止。

    老朱頭道:“真是僥幸!但是這眼罩子丟了可有些麻煩,里頭的符紙是那老和尚給畫的,誰知道他如今去了哪里?還能不能找得到?”

    阿弦見他一臉為難,張了張口:“伯伯,其實我……”

    老朱頭卻又安撫道:“不過你不用怕,改日我去城外的苦巖廟問一問主持,怎么也要再討一張來。這幾日你就不要去那些容易出事兒的地方,盡量躲著些兒,知道嗎?”

    阿弦抓了抓眼:“伯伯,其實我覺著,我今晚上往回走,一路上都沒看見那些東西,不是、不是僥幸?!?/br>
    往常她絕不敢將眼罩摘下,就算戴著,仍能感覺那些似有若無的影子,時不時在身遭圍繞,似乎在伺機而動。

    而那次被袁恕己一撩,便讓小麗花趁虛而入,幸而小麗花并沒什么惡意,雖然讓她吃了些苦頭,卻并無大礙。

    像是今夜這樣,一路坦坦蕩蕩大搖大擺地回來,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實在是異數。

    猶如手持閑鬼退散群邪莫近的免死金牌。

    老朱頭詫異:“不是僥幸?那是什么?”

    阿弦指了指柴房,口有些干:“我覺著、覺著跟那個人有關?!?/br>
    老朱頭張口結舌,瞪了阿弦半天,才搖頭笑說:“好丫頭,你學精了,為了能把人留下來,敢編這樣離譜的謊話哄騙伯伯了?”

    阿弦見他果然不信,忙分辯道:“伯伯!我說的是真的……”

    老朱頭嘆道:“那好,我都明白了,這人既然這么有用,索性咱們就留下他,長長久久養在家里,養的他長命百歲怎么樣?”

    阿弦雖然想表示贊同,卻也知道老朱頭是在說反話,便悻悻不語。

    老朱頭不忍過分說她,便耐心勸道:“阿弦,你聽我說,我方才仔細看過了,這個人啊……他不是本地人,也不像是個本分普通的平民百姓,他身上有一股……一股麻煩氣,伯伯看的出來。你乖乖聽伯伯的話,這種人咱們最好別去沾手,更不能招惹,知道嗎?伯伯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的?!?/br>
    阿弦心頭一沉。

    最后老朱頭道:“等他醒過來,就立刻打發他走?!?/br>
    夜深,各自安歇。

    阿弦躺在自個兒床上,卻總是毫無睡意,心神都好似被柴房里的人牽著去了。

    她翻來覆去,一會兒想他的傷到底多重會不會死,一會兒想天這樣冷他會不會受寒,實在勞心乏神。

    地上玄影察覺主人今夜有些躁動,便也沒有睡意,支棱著耳朵歪頭打量阿弦。

    好歹熬到聽見對面老朱頭低低地酣眠聲,阿弦一骨碌翻身坐起。

    玄影立刻也跳起來,阿弦向他比了個手勢,偷偷開門溜出去。

    一人一狗摸到柴房,阿弦無端有些緊張,耳畔聽不見任何呼吸聲,這讓她不由自主地也屏住了呼吸,幾乎迫不及待地跑到了那人床前。

    柴房內光線昏暗,阿弦摸索著握住那人的手,本滿心期待,但黑暗里傳來的冰冷觸感讓她幾乎立刻松手。

    耳畔“嗡”地一聲,心里有個聲音驚悸大叫:不會死了吧!

    仿佛那人身上的冷在瞬間傳到了她身上,阿弦哆嗦著去把他的脈,卻怎么也探不到。

    原先她因吃過虧心有余悸,還不敢跟他過多接觸,這會兒也顧不得了,忙撲在男子的身上,側耳緊緊貼在他的胸口。

    她憋著氣聽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很輕的聲響:“嗵——嗵——嗵……”

    雖然緩慢而微弱,畢竟未曾消失,畢竟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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