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對阿弦來說,這真是有生以來她所聽見的最動聽悅耳的聲音了。 剎那神魂歸位。 老朱頭不信阿弦的話,其實連阿弦自己也有些懷疑。 這個看似垂死的人,是不是真的能讓鬼魂散退,會是她在那一剎那聽不見萬鬼哭嚎、看不見群魔亂舞、始得自由的源頭? 但當時,她的身邊兒只有這個人。 后來回來的路上,她又特意守著他,果然一路上“暢通無阻”。 本來阿弦已經認命。 雖然松子嶺的黎大曾帶了巫娘子的話給她,說什么……“耐心、等到明王”之類,阿弦對此,卻將信將疑。 她不懂,也不敢奢望更多。 可是在仿佛是這世間最惡劣最接近黃泉的雪谷底,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嘗到那種卸下包袱的自在滋味。 阿弦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預感: 之前她以為眼罩是她唯一的護身符。 但現在,這個人似是她無盡暗夜里唯一的明光。 所以,不管……源頭是否是這個人。 也不管他會是個什么樣的“麻煩”,阿弦都想要緊緊地抓住不放。 夜深雪重,萬籟俱寂。 幾乎所有人都在夢鄉中時,桐縣這尋常的小小院落,有個人正忙碌異常。 阿弦像是一只鬼鬼祟祟的倉鼠,抱著一堆被褥飛快地竄過院中,因做“賊”心虛,腳下一滑,幾乎滑倒在地。 玄影則無聲而雀躍地跟在她身旁,不管阿弦做什么,狗子都以為是理所當然的。 從堂屋到柴房之間的雪地上留下兩串的腳印,除了阿弦的小小足印外,旁邊又添了一串梅花狀的爪子印,彼此交織,相映成趣。 與此同時。 幾步之遙老朱頭房中,阿弦以為那睡著的老者,正靠在窗臺邊上,從微微抬起的窗縫隙間往外看去。 眼望著阿弦急急忙忙地跑進柴房,老朱頭卻只是沉默地凝視著這一幕,并未出言喝止,面上也并無任何惱怒之色。 良久,他輕輕放下窗扇,回身徐徐躺下。 “也許,該來的……終究會來……” 陋室里響起一聲無奈而略帶感傷的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某只還未醒來,但是戲多啊~ 老朱頭:的確戲多,還是個高手呢,一句話都還沒說,就把我們挑撥離間了 書記:簡單,山上很多毒蘑菇啊毒蘑菇(此話可意會不可言傳 某只:怪我過分美麗咯? 第28章 錦衣玉食 柴房四面透風, 這人身上只一床舊棉被, 阿弦便把自己的被褥都抱了過來給他鋪蓋,又折了幾根柴在地上點燃, 火光跳動,不多時房間內便溫暖如春。 大概是這種突如其來的暖讓人心神松懈, 阿弦本想守上一會兒就回房,但不知怎地, 竟趴在床邊睡了一夜。 忙又撲上去查探,握了握那手,已經不是昨夜那樣冰的讓人難受了,且呼吸也比先前平穩了許多。 她略覺欣慰,將他的手握緊了些,低聲笑說:“這樣就好, 你可千萬不能死呀?!?/br> 忽然屋門響動,老朱頭的聲音傳來:“嚯, 開春兒了, 還下這樣大雪。下的好,瑞雪兆豐年?!?/br> 目光轉動看見地面凌亂的足跡,老朱頭無聲一嘆,便從墻角抄起笤帚, 把正屋往外通向廚房跟柴房的地方稍微掠掃了掃。 掃帚刷刷響動,老朱頭又叫:“阿弦,阿弦?這丫頭怎么學會賴床了,平常這個時候早起了?!?/br> 阿弦屏住呼吸從門縫里看出去, 正見老朱頭撂下笤帚,進了廚下。 阿弦趁著這個空檔,忙忙打開柴房的門,雞飛狗跳地竄了正屋。 她極快整了整衣裳,故意打了個大大地哈欠,假裝才睡醒的樣子,揉著眼睛走了出來:“我怎么睡過頭了?” 老朱頭笑笑:“時候不早,趕緊洗把臉,一會兒吃飯了?!?/br> 阿弦伸了個懶腰,雖然腰背有些酸痛,可那股輕快感卻是前所未有。 她仰頭看天,舒心地深吸一口氣。 才下過雪的清晨,空氣格外清冽,阿弦道:“伯伯,怎么這么快把雪掃了?我就喜歡踩著雪,留著別打掃?!?/br> 老朱頭瞅她一眼:“昨兒晚上也不知是黃皮子還是只討不到食兒的小狐貍,竄了進來在地上一氣兒亂踩,瞧著鬧心。且不掃的話,等太陽出來了一曬,地上水淋淋地,一走一個深腳窩,不留神還狠跌一跤,那時候只怕你哭還來不及呢?!?/br> 阿弦聽他忽然說什么小狐貍,心頭一緊,忙扭頭仔細打量門前雪地,卻見從堂屋到柴房這一片早給老朱頭掃的差不多了,更看不出有什么印跡。 雖然阿弦隱隱覺著老朱頭那兩句話意有所指,可老朱頭卻沒再說什么,只是將早飯端了上來,道:“好生吃飯,你今兒能去衙門?昨兒那么高掉下去,總會有個磕磕碰碰,不然就順勢歇息兩天?!?/br> 阿弦心里惦記著要去請大夫,便道:“不用,只有些小劃傷,不礙事?!?/br> 老朱頭不做聲,看了阿弦一會兒,忽道:“唉,還是這樣兒好看?!?/br> 阿弦不解:“什么?” 老朱頭道:“當然是你的眼,不用蒙著眼罩,好看多了?!?/br> 之前阿弦戴著眼罩,雖然是迫不得已,也是為了她好,但對老朱頭而言,那也像是一個沉甸甸地提醒,告訴他阿弦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她戴著的眼罩,也好像烏云似的蒙著他的眼跟心,難以安穩。 老朱頭卻仍擔心:“你今兒就不戴了?萬一……再見到那些東西呢?” 阿弦抬頭笑道:“伯伯,我從昨晚上回來一直到現在都沒看見。你說是不是好了呀?” 老朱頭雖然意外,見她笑得燦爛,卻也替她高興:“阿彌陀佛,但愿是從此都好了?!?/br> 兩人正說著,外頭敲門聲響,不等老朱頭應,玄影先跑了出去。 門外有個人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衙差服色,手中提著不知什么東西,竟是高建,一進門忙打招呼。 老朱頭起身道:“無事不起早,高小子,你這么早來干什么呢?怎么還拎著東西?!?/br> 高建笑嘻嘻說道:“伯伯,我特地早早來討一碗湯喝。這點東西是給您跟阿弦的?!?/br> 老朱頭十分意外:“怎么忽然客氣起來?”他且不忙接那些東西,只審視高建:“不對,你一定是另有所圖,說,是想干什么?” 高建大笑:“伯伯,您要不是年紀大些,必然是一代名捕。不過這件事不能跟您說,是跟阿弦說的?!?/br> 老朱頭道:“那好,不過話說在前頭,你讓她干什么犯險為難的事兒可不成,瞞著我更不成?!?/br> 高建拍著胸脯應承。 見老朱頭回了廚下,阿弦才問:“怎么這樣早?” 高建道:“昨兒晚上也沒好好說話,也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樣,所以早過來瞧瞧?!?/br> 因見阿弦并未戴著眼罩,不由猛盯著看了半晌,才扭扭捏捏說道:“阿弦,你不戴那東西,看著跟先前都不一樣了?!?/br> 阿弦道:“哪里不一樣了?” 高建道:“這樣好看多了呀?!?/br> 阿弦得意一笑,老朱頭捧著一碗湯面出來,又對高建道:“你是算計好了我今兒多做了,所以趕來吃一嘴呢?!?/br> 高建忙不迭接了過來:“多謝伯伯,我是趕的早還要趕的巧?!?/br> 阿弦卻有些緊張,盯著那碗湯,似乎恨不得從高建手里奪出來,又問道:“伯伯,這、這不會是我那個……堂叔的吧?” 老朱頭哼道:“瞧你這掛心勁兒,放心,沒搶他的份兒?!?/br> 吃過早飯,高建同阿弦兩人出門,高建見左右無人,才從懷中掏出一串錢:“你瞧這是什么?” 阿弦道:“錢我能不認得?” 高建道:“你只知道是錢,不知哪里來的。這是曹爺給我的。曹管家親口對我說,改日曹爺要親自登門相謝你呢?!?/br> 阿弦近來忙碌,忘了曹家小公子的事,便問:“那孩子好了么?” 高建道:“那是當然了。聽說現在能吃能睡,好的很呢?!庇治嬷煨Γ骸叭舨皇悄?,曹爺還想得個這樣的好孩子?只怕不能夠,他很該認真重謝你才是,倒是不知道會給你什么好東西呢?” 阿弦對這些向來不如何上心,便不予理會。 因他們出來的早,那藥鋪還未開門,阿弦瞅了半晌,只得先行離開。 高建又問昨兒的事,阿弦只搪塞過去,畢竟不管是軍屯還是雪谷,都不便提及。 高建見說的含糊,便問:“那個人果然是你的堂叔伯?我不知從哪里聽說,老朱頭跟你在咱們這里無親無故來著?!?/br> 阿弦道:“就你話多?!?/br> 高建倒也機靈:“好,不說也罷,只是……” 阿弦見他盯著自己看,便道:“你又干什么?” 高建道:“我覺著你還是戴著眼罩的好?!?/br> 阿弦詫異:“為何?” 高建又有些忸怩起來,遲疑著說道:“你這樣兒……實在太清秀了些,若是那些想求你的人看了,只怕嫌你面嫩好看,不肯相信。你若戴著眼罩子,那樣看起來還有些意思……” 阿弦啼笑皆非:“去你的,你拿我當鐘馗?” 兩人說著,來至街心,忽然看到許多人手中提著家什興沖沖走過,不知是做什么,看方向是往府衙那邊兒。 阿弦仰頭張望:“一大早在忙什么?” 高建道:“你一天一夜不在城里,怪道沒聽說咱們這兒的新聞。你可知道,袁大人要修善堂啦!” 阿弦忙問詳細。高建道:“你猜是在哪里修?可不就是在那乞丐們聚集的菩薩廟?他說要把菩薩廟修繕起來,然后把縣內,不對,是整個州立的無家可歸的乞兒們都收容起來……你說他到底是怎么動了這念頭的?誰也不知道,總歸不由分說就要干起來,這會兒城內人人都在議論紛紛呢,只有你當新聞了?!?/br> 阿弦十分驚奇,忙拽著高建往那菩薩廟奔去。 雖然下了一晚上雪,但卻仍能看出菩薩廟外頭已清理了雜草,被推倒的斷墻,堆積的磚塊……還有些勞力正在抬木料,果然是個大干的模樣。 阿弦張望之時,就見安善跟幾個小乞兒飛奔出來,一徑來到她跟前兒,紛紛叫嚷“十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