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手下侍衛急忙規勸,袁恕己卻充耳不聞。 雷翔目瞪口呆:“袁大人是怎么了?難道……” 左永溟上前:“雷副將不知道,這狗兒是十八子家里的,今夜忽然不知何故,口中銜著一頂帽子跑到府衙。我們刺史一見,認定是十八子的官帽,居然不由分說就點兵出城了?!?/br> 雷翔吃驚地看他一眼,忽然二話不說,也隨著攀落。 且說袁恕己跟隨黑狗往斜坡下滑去,雪重泥冷,幾次幾乎失足跌落,下的十分艱難。 可是才落到一半,就見到底下有一點藍光幽幽閃爍,光影之中,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 袁恕己認出那身影乃是阿弦,當即心頭一寬,眼見距離谷底還有數丈高,他竟不顧危險,撩起大氅,縱身躍下。 雙足落地之時,腳踝處微微酸痛,袁恕己顧不得,抬頭之時,卻見果然是阿弦,正站在石頭上向著這邊張望,似是看清來人,便展顏而笑,雀躍揮手。 袁恕己先松了口氣,同時心中有些惘惑之意。 袁恕己自忖跟她認識不久,可卻從未見過她這樣真心歡喜的笑顏。 十八子對他來說,從來都是一個模糊的如躲在云霧里的影子,忽然間毫無遮蔽地就在眼前。 他不禁也笑了笑,心里越生出一種想要把她看的更清楚的念頭,也不顧腳踝疼痛,邁步往那邊緊走幾步。 玄影見他躍下,也跌跌撞撞地滑落下來,一人一狗不過前后之差,往阿弦身邊趕來。 越是靠近,看的越發清楚,越叫人目不轉睛,袁恕己只顧盯著她看,忽見阿弦隱隱地張開雙臂,他想也不想,也張手欲抱。 卻撲了個空。 原來阿弦蹲下身去,將玄影抱了個正著:“玄影,你是把袁大人請來了?” 袁恕己呆若木雞,立在旁邊,臉色十分精彩。 身后吳左雷翔等個個小心著意,慢慢地才滑了下來,卻也將這一幕看了個正著。 雷翔第一個忍不住,嗤地笑了起來。 忽然吳成叫道:“十八子旁邊那是什么?” 左永溟跟雷翔兩人目光亂梭,但所見卻顯然不同,左永溟所見的,是一根插入地面,正在幽幽閃爍藍光的骨頭,而雷翔看見的,是地上直挺挺地躺著的一個“人”。 這場景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幸虧大部分士兵都在頂上,不然改日又是鋪天蓋地的離奇傳說。 等阿弦站起身來的時候,袁恕己總算也發現了身邊躺著的男子。 白骨的幽光閃爍,向來行事無忌的睚眥忍不住也膽顫了一下兒:“這是什么?” 如果說阿弦用骨頭來照明,他還可以視而不見,那么拖了這具尸首過來是怎么樣,難道是為了做伴兒不寂寞? 阿弦看看地上的人,又看向袁恕己:“這是……是我的親戚?!?/br> 袁恕己的眼睛在黑暗里瞪得大了一圈兒:“親戚?哪里來的親戚?” 阿弦咳嗽了聲:“是鄉下的親戚,是我伯伯的堂兄弟……” 袁恕己瞪了她半晌,又俯身細看了看地上的人,卻見那胡須跟亂發遮了大半邊臉,又是在幽光之下,越發鬼氣森森面目全非。 袁恕己瞠目結舌:“這么說,是跟你一塊兒掉下來的?還沒死?” 阿弦忙道:“沒死,還有一口氣呢?!狈路鹣氲绞裁春玫?,不由又露出笑影。 袁恕己聽出她口吻中的喜悅之意,疑惑挑眉:“你親戚摔的半死,只剩一口氣了,你還挺高興?” 阿弦呆了呆,忙低頭小聲道:“我、我是覺著袁大人竟然趕來救我們,他一定就也有救了,所以忍不住高興……是了,大人如何會親自來了?” 她總算知道提一提自己了。 袁恕己欣慰地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那人一眼,瞄過那朦朧的眉眼,心里忽地掠過一個模糊單薄的影子,卻如同一片雪花般,稍縱即逝。 阿弦見袁恕己打量,生怕他看見男子身上襤褸的衣衫,便俯身將自己的公服往上拉了拉遮住。 就在這一刻,地上的男子忽地微微睜開雙眸。 眸色在幽藍的光影之中,猶如迷霧中的淺淺星芒。 他望著近在咫尺的阿弦。 阿弦卻緊盯著他的手。 正當她心生畏懼想要躲開,卻聽男子極微弱地喚:“殿下……” 阿弦愣神,眨了眨眼。 還未反應過來,男子雙眸一合,復陷入昏迷。 旁邊袁恕己正在招呼手下,叫準備軟藤等物好把人抬上去,故而竟沒聽清,只隱隱地覺著耳朵癢了癢,他回頭看著阿弦:“怎么了?” “墊下?”阿弦抓了抓腮:“是我大意了,一直讓他躺在冰地上,也沒找東西給他墊一下?!?/br> 袁恕己“哦”了聲:“你倒是挺會關心人的?!?/br> 阿弦訕笑。 袁恕己忽然湊近,近距離打量她的臉。 正在阿弦本能后傾的時候,袁恕己探手虛點她的右眼:“你怎么……不蒙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書記:這是個什么東西? 阿弦:是個寶貝! 書記:寶……貝? 某只手的主人:好麻…… 第26章 撿回 “那個……”阿弦臉上浮現一抹難以形容的笑意。 她摸了摸那只新鮮面世的眼睛:“我之前滾落的時候, 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br> 袁恕己意味深長地瞟著她:“我怎么記得上次看的時候, 是那樣紅的……”他更近一步仔細端詳,“這會兒卻是好端端的了?” 阿弦只得顧左右而言他:“大人, 我們先離了這里可好?” 荒郊,深谷, 白骨遍地,白雪飄零還有一支枯骨插在地上嗤嗤燃燒, 藍光幽幽,吞吐伸縮。 地上還躺著生死不知的“親戚”,楞眼一看,十足似一具尸首。 難為他竟不覺得異常,在這兒跟她“相談甚歡”。 回身叫了士兵,吩咐把地上這位好生抬上山去, 雷翔也走了過來,對阿弦道:“好一場驚嚇, 幸喜并無大礙!” 阿弦道:“雷副將怎么也來了?” 袁恕己在旁盯著士兵抬人:“他把人弄丟了, 難道不該來?” 雷翔笑道:“該來該來,想不到把袁兄也驚動了,是我該死。改天得閑,我要好好地請一請袁兄?!?/br> 袁恕己道:“只請我么?” 雷翔醒悟:“自然還有十八子, 少不得的?!?/br> 袁恕己回頭,卻見阿弦已經跟著抬人的士兵往前去了,一邊還小心地給那人掖蓋衣裳。 袁恕己挑了挑眉,示意吳成跟左永溟也跟著上去, 此刻兩人身邊再無閑雜。 雷翔察言觀色,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果然,袁恕己問道:“兄先前說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臉上的笑慢慢消失,雷翔嘆道:“是。十八子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正因為找到了何鹿松,事情變得更加棘手了?!?/br> 袁恕己問道:“什么意思?” 雷翔道:“何鹿松并沒有逃走,他死了。而且……是被人殺害的!” 袁恕己覺著心頭一股冷氣兒冒上來,還要再問詳細,雷翔按住他的手:“袁兄,我感激你送了十八子過來相助,小何逃兵的污名才得以洗脫,所以不瞞你……蘇將軍已經下令,嚴禁眾人私下議論此事,更不許對外傳揚?!?/br> 袁恕己皺眉:“軍中不管是出了逃兵還是兇殺,對主帥都是極不光彩的??衫蠈④姴幌袷悄欠N死要臉面的人,既然是被人所害,當務之急自然是要拿住真兇為部屬報仇,何必藏瞞?!?/br> 雷翔用力點頭:“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可將軍不肯聽我進言,唉,我也拿不準老將軍到底是什么意思了?!?/br> 兩人沉默相對,袁恕己俯首,目光掠過遠處正在爬坡的那道纖弱身影,垂眸,卻又看見地上裸露在外的累累白骨。 袁恕己一怔:若是個尋常小子,落在這個地方,怕不嚇得失魂落魄,怎么小弦子卻反而比平日越發“神采奕奕”? 雷翔看他盯著地上的骨頭,不由也打量了一下周遭,見遠處也拋散許多殘肢斷骸,實在刺眼傷神。 雷翔道:“之前戰亂又加流匪,這兒死的不知都是些什么人,連個埋骨的地方都沒有,真正命若螻蟻?!?/br> 袁恕己回神,卻不以為意:“死則死了,萬事皆空,還要什么金冢銀山么?” 雷翔聽是這樣涼薄無情的話,不禁啞然。 袁恕己又道:“可知人活一世,最要緊的是那口氣,我最喜歡快意恩仇,如果真的是軍中的人對何鹿松下的黑手,若是落在我的手中,我必然讓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后悔百倍?!?/br> 一陣陰風貼地卷過,帶著許多雪花,撲啦啦地打在人的頭臉之上,濕冷森寒,甚是難受。 雷翔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他縮了縮脖子:“這兒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也上去吧?!?/br> 兩人并肩往前而去,走了數步,袁恕己回頭,卻見那支白骨兀自插在原地,頂端的火光已經在風吹雨打之中減弱許多,一點藍光,宛若誰人的魂魄掙扎不滅。 袁恕己淡淡一笑,將大氅攬起,同雷翔雙雙上坡去了。 兩人寒暄兩句,彼此話別,雷翔帶兵先回軍屯復命。 袁恕己上馬之時,問道:“小弦子呢?” 吳成往后一指:“那人傷的極重,不好騎馬,軍士們從旁邊兒莊子里找了一輛車暫用,十八子就在哪兒守著呢?!?/br> 袁恕己下令讓隊伍開拔,自己往后走了幾步,果然見一輛破車搖搖晃晃地在隊伍最末,谷底救出來的那人便橫在上頭,阿弦便蹲在他的旁邊兒,正看寶貝似的盯著那人瞧。 袁恕己笑說:“小弦子,你對你這位親戚可真夠上心的?!?/br> 阿弦忙跳下車,抱拳道:“大人?!庇謸牡貑枺骸按笕?,他不會死了吧?” 袁恕己道:“你不是最能通鬼神的?這個還問別人,你自己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阿弦眨巴著眼,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