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禮部尚書段瑞反駁道:“林大人此言差矣。臣聞新任嶺南王李遙自幼在中原長大, 文才武略俱是一流,乃是可用之大材!兩家聯姻,當以利益為先, 嶺南王少年英才,上任數月便鎮住了南疆海岸,陛下若將公主許配給他,定無后顧之憂矣?!?/br> “段大人有所不知, 胡族嗜殺暴虐,若是失信于他們,恐有禍亂四起??!” “林大人,攘外需安內,只要穩住了嶺南王,國內安泰,又何懼外患?” 朝中大臣各抒己見,爭論不休,皇帝聽得腦仁疼,抬眼間剛好瞥見太子和紀王一左一右站于最前列,便順口問道:“老三,老四,你們有何意見?” 太子不露痕跡地掃了紀王一眼。他深知嶺南小王爺李遙與自己的四弟素來交好,自然不愿意帝姬嫁去嶺南,免得壯大四弟的勢力,將來威脅他的儲君之位。 裝模作樣的思索片刻,劉烜攏袖長躬道:“兒臣認為,漢、胡能借和親之事休戰,乃是天大的好事。至于嶺南王,他既是在中原長大,想必也并非不講理之人,再從宗室中擇一賢淑貌美的女子許配給她,也是可行的?!?/br> 皇帝不置可否,繼而問道:“老四,你覺得呢?” 見皇帝指名提問,紀王方向前一步,出列道:“兒臣倒覺得,手心手背俱是rou,輕視了哪一方都不妥?!?/br> 他話未說完,立刻有臣子反對道:“可適婚帝姬只有一位,難道要讓十歲的十一公主出嫁?” 紀王巋然不動,繼而道:“可讓嶺南王與烏勒骨單于自行競爭,優勝者能尚公主?!?/br> “什么,自行競爭?” “應該是比哪一方給大炎的利益最豐厚,便能娶走公主?!?/br> “此計可行。既可以給我們省去麻煩事,又公平公正?!?/br> 朝臣議論紛紛,隨即有人出列問道:“敢問紀王殿下,在競爭中輸掉的一方豈不是失了顏面?這又該如何處理?” “薛大人有所不知,胡人爭強好斗,定回一口應下與嶺南王決斗,到時候愿賭服輸,既是實力不足,便由不得他們怨懟?!闭f罷,紀王將視線投到沉思的皇帝身上,“父皇可選一名合適的宗室女,封為公主,讓她嫁給輸了的一方,再許以薄利,這樣一來,不管輸贏,他們都無話可說?!?/br> “紀王說的在理,我看可行?!?/br> “是啊,陛下,就按紀王說的辦罷?!?/br> 皇帝點了點頭,靠在龍椅中沉聲道:“就這么定了,讓他們自個兒爭去,朕落得清閑?!?/br> 太子的風頭被搶了,他強壓住心中的憋屈,陰鷙的視線來回掃在紀王身上,額角青筋泛起,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散了朝會回府,紀王一進門便聽見了姚遙的大嗓門,間或伴隨著徐南風和府中侍婢的輕笑,也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么。 見到紀王歸來,徐南風忙迎上前,順手解了他的披風掛在木架上,問道:“事情商議得如何了?” “還算順利,接下來要看小遙兒的本事了?!奔o王淡淡瞥了一眼同侍婢們打成一片的姚遙,狀做無意地問,“你們在聊什么,笑得如此開心?” “在聊小遙兒領軍出海平寇的事呢……對了,他還帶了個小禮物給我?!闭f罷,徐南風從袖中摸出兩只飛鏢狀的東西,暗黑色,手柄上纏著紅繩,看起來像是個異族武器。 “就是這個。它叫苦無,是東瀛忍著的武器,與我們中原的袖劍有些相似?!?/br> 一聽到‘禮物’二字,紀王的眉頭蹙了蹙,聲音沉了些許:“這么個玩意,拿來做什么?” 徐南風笑道:“不做什么,就是有趣啰,中原見不到這種東瀛暗器?!?/br> 紀王斂了笑意,瞄了徐南風一眼,又瞄了她一眼,說:“南風,我送了你那么多東西,你都不曾說過有趣或喜歡?!?/br> “有、有么?”徐南風仿佛聞到了醋味,想了想,故意問道,“你送過我什么呀?” “胭脂水粉,金釵首飾,衣物布匹,□□寶劍?!闭f罷,他俯身,咬著徐南風的耳朵道,“……還有我自己,全都送給了你,夫人如何能用完就不認賬?” 徐南風耳根一熱,似笑非笑道:“你呀,老這么不正經,遲早會教壞孩子?!?/br> 紀王挑眉:“南風就開始考慮孩子的事了?看來我需加把勁才行?!?/br> 徐南風本想口頭上戲謔他一番,誰知被他反將了一軍,只好走開了些,不同他辯論了。 姚遙吊兒郎當地走過來,勾著紀王的肩膀道:“你們咬著耳朵說什么悄悄話呢?對了,徐王妃,我送你的苦無喜不喜歡???” 紀王說:“不喜歡?!?/br> 姚遙翻了個白眼,嫌棄道:“又沒問你?!?/br> 紀王將姚遙的胳膊從肩上拍開,虛著眼看他:“入宮上貢的禮單準備好了?” “我辦事你放心,早就備好啦?!?/br> “再過兩天就是你和烏勒骨決斗的日子,不回去練練筋骨?” “……” 姚遙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大醋壇子是嫌他礙眼,趕他走呢。 “唉,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好像是什么,‘妻子如手足,兄弟如衣服,衣服隨時換,手足不可斷’?!闭f著,姚遙遞給紀王一個哀怨的眼神,一步三回頭地出門去了。 紀王負手站在結了冰棱的檐下,笑瞇瞇道:“慢走,駙馬爺?!?/br> 姚遙腳步不停,背對著他揮揮手。 連著幾日大雪,天寒地凍,年三十放了晴,烏勒骨和嶺南王的決斗之日也如期而至。 宮中校場的積雪早就被清理干凈了,擺上了設宴的案幾,搭好了擂臺。嶺南王的親衛隊,烏勒骨的使臣,還有觀戰的漢族的官員,三撥人馬呈鼎立之勢。 胡族以游牧為生,食血啖rou,一個個生得十分強壯威猛,胡族首領烏勒骨更是身高接近九尺,黑面虬須,眼睛怒睜似銅鈴,看上去十分兇悍。他上下打量著一身玄青色王袍的姚遙,眼中露出輕蔑之色,用胡語嗤道:“瘦弱的小羊羔,可別被我碾碎了骨頭?!?/br> 徐南風和紀王一身禮服,跪坐在御座右下的位置,對面正巧是胡族使臣的案幾。她微微側身,在既往耳邊道:“那大蠻牛嘰里咕嚕的說些什么呢?!?/br> 紀王笑了笑,并不以為意:“大放厥詞而已,輕敵了?!?/br> 徐南風又四處觀望一番,低聲道:“九公主不曾赴宴?” “還軟禁著,約莫只有她順利出嫁,父皇才會放過她?!?/br> “也是可憐,如花似玉的一個姑娘,卻像是物品一般任人爭奪,自己絲毫做不了主?!毙炷巷L有些傷感,嘆道,“同她相比,我著實是太幸福了?!?/br> “惜月是個聰明的姑娘,有小遙兒出面,她不會過得太苦?!?/br> “少玠,你不覺得小遙兒也很可憐么?” 紀王微微一笑,轉過臉來看她:“南風何出此言?” “小遙兒,應是真心喜歡九公主的罷?他做到這個份上,便是傻子也能明白他的心意?!?/br> 聞言,紀王不置可否,只安撫地握住她的手,輕撫道:“并非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的。感情之事,更多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br> 正說著,皇帝舉酒祝詞,宣布決斗正式開始。 烏勒骨率先上場,如山的身軀踩在擂臺上,連木板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一時間,胡族使臣皆是拍案吶喊,為烏勒骨壯勢助威。 紀王隔空遞給姚遙一個眼神,示意他謹慎行事。姚遙會意,輕輕一頜首,隨即解下狐裘披風甩在案幾上,又從侍從手中接過扶桑刀,沉沉按在腰間,一步一步曼斯條理地朝擂臺走去。 臺下山呼海嘯,胡族和嶺南人不拘小節,將案幾和杯盞敲得叮當作響。烏勒骨將兩柄彎刀往肩上一抗,徑直走到姚遙面前,如山般的陰影瞬間將姚遙籠罩。 面對胡人身量上的壓迫,姚遙不慌不忙,嘴上帶著頑劣的笑意,直至一聲令下,兩人同時出刀,兵刃相接,又迅速分開。 烏勒骨的力氣極大,姚遙抬刀擋住他的攻擊時,竟然被生生壓彎了膝蓋,單膝跪在了擂臺上,雙手青筋暴起,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格擋住烏勒骨的彎刀。 可惜烏勒骨天生神力,身體卻相對笨拙了許多。姚遙順勢一滾,再長腿一掃,絆住了烏勒骨的腿,烏勒骨摔得伏趴在地上,木板塵土飛揚,竟被他砸出了裂縫。 雙方一戰打得酣暢淋漓,過了約莫兩刻鐘,烏勒骨氣喘如牛,漸漸的有些體力不支,姚遙占了上風,身形靈活一晃,扶桑刀錚的一聲出鞘,刀刃在冬陽照射的雪地中折射出清寒的光。 刀背拍上烏勒骨的手腕,烏勒骨吃痛,彎刀離手,姚遙抬腳猛力一踹,烏勒骨如沉重的沙袋般飛出擂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嶺南王——勝!” 武判官一錘定音,場下登時沸騰起來,漢族官員和嶺南侍從皆是鼓掌歡呼,而烏勒骨則在侍從的攙扶下灰溜溜地下了場。 “好,好!嶺南王少年英才,朕便依諾,將帝姬許配給你!”皇帝站起身,舉著酒樽道,“今日朕高興,來,諸君痛飲!” 文武百官俱起身,舉杯朗聲道:“恭賀陛下,恭賀嶺南王!” 胡人吃了癟,面色鐵青,皇帝繼而安撫道:“烏勒骨單于也莫要生氣,朕有義女一名,貌美絕倫,今封為寧樂公主,賜予單于為妻,愿我胡、漢兩族能永修舊好!” 烏勒骨這才面色稍緩,勉強同皇帝敬了一杯酒。 第54章 離別 正月初三, 胡族首領烏勒骨攜帶寧樂公主及美姬數人,絲綢數車,能工巧匠數十人離開洛陽, 返還塞外, 并與漢族皇帝簽訂休戰協議。 正月初五,九公主被賜封號寧安公主, 擇日嫁與嶺南王。這場二男爭一女的鬧戲總算有了結局,皇帝對九公主也稍稍放松了戒備, 準許她出宮與嶺南王會面, 也算是婚前交流一番感情。 今日紀王和徐南風做東, 邀請姚遙和九公主來王府小敘。 姚遙一早就收拾得光彩照人,拎了大包小包的嶺南特產,笑吟吟地來紀王府拜訪。一行人在府中候了個把時辰, 便見一隊侍衛護著九公主進了門。 侍衛們都是生面孔,想必是皇帝擔憂九公主中途逃婚,特意派來監管她的。 “四哥,小遙兒?!本殴鬟M了屋, 在案幾后跪坐,雪白的狐裘襯著她的小臉,更添憔悴和蒼白。 見到她的一瞬, 姚遙眼中有顯而易見的心疼閃過,隨即又綻開笑臉,以平常的心態笑嘻嘻地同九公主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小九兒?!?/br> 九公主淡淡一笑, 并未向往常那般同他嬉鬧,而是轉而問紀王道:“四哥,劍奴呢?” 聞言,徐南風瞄了姚遙一眼,果然見他神色黯了黯。 紀王道:“小九,你知道的,只有你安心嫁到嶺南,為父皇拉攏關系,鞏固皇權,劍奴的命才能保全?!?/br> 九公主平靜道:“我見不到他了,是嗎?!?/br> 紀王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溫聲道:“來日方長,總會有辦法的?!?/br> 徐南風知道姚遙一定有話對九公主說,便貼心說道:“少玠,上次東風樓的冬茶不知放哪兒去了,你隨我去找找?!?/br> 紀王會意,頜首道:“好?!彪S即又轉頭對姚遙道,“你們先聊,午時一起用膳?!?/br> 夫妻倆起身走了,屋內只剩下姚遙和九公主,兩人相對而坐,許久無言。 “小遙兒?!逼?,九公主主動開口,望著桌上精致的芙蓉糕淡淡道,“你為何要對我這般好?” 姚遙笑了笑,雙手枕在腦后,嘴角勾起一個痞氣的弧度,“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對你好需要理由么?” 九公主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我沒什么能報答你的了?!?/br> “沒關系的,小九兒,你就當我是你的……你的兄長?!币b不著痕跡的停頓了片刻,方繼而道,“哥哥對meimei好,乃是天經地義,你不必有負擔?!?/br> “……兄長?!本殴鬣?,垂下眼露出一個苦澀蒼白的笑來,說道,“小遙兒,你說世間為何有如此多的不公平,為何別人唾手可得的幸福,于我們而言卻是這般艱難?” 她說的是‘我們’…… 姚遙怔愣了片刻,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鼻子,有種已被惜月看穿一切的窘迫。 屋外又下雪了,如鵝毛,似柳絮,迷迷蒙蒙的一片。伴隨著窸窸窣窣的雪落聲,姚遙清朗堅定的嗓音再一次響起。 “小九兒,你且先隨我去嶺南,等過些時日風聲過了,我會想辦法放你走,讓你去見他。你要相信,不管現在多艱難,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br> 九公主終于浮現出了一絲訝異,她抬頭望著姚遙,嘴唇張了張,卻顫抖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