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姚遙撓著頭,帶著幾分討好的笑意道:“所以小九兒,你笑一笑唄!” 九公主扯了扯嘴角,笑還未展開,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姚遙一下子慌了手腳,手足無措地跑到九公主面前,半跪在她面前哄道:“唉唉,怎么突然就哭了?好啦好啦,小九兒最堅強了?!闭f罷,他僵硬地撫了撫九公主瘦削的肩,眨眨眼睛道,“不哭不哭,哥哥在這兒呢?!?/br> 九公主將臉埋入掌中,哭得肝腸寸斷,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悲傷。 姚遙知道,這數月來她過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艱難,她太需要發xiele。 過了小半個時辰,徐南風命侍婢們傳菜設宴,再進門時,她細心地觀察到九公主的情緒果然好了許多,雖然眼睛紅腫明顯哭過,但好歹能展露笑顏了。 她朝小遙兒眨眨眼,用嘴型無聲道:小遙兒,真有你的。 姚遙亦回了個眼神,意思是:那當然。 兩人眼神傳遞來傳遞去,落在某人的眼中,自然又是醋意大發。 徐南風中突然被紀王拉出門去,按在廊柱下狠狠啃咬了一番。片刻,徐南風才捂著紅顏水潤的嘴唇回到席中,而后頭的紀王舔了舔唇瓣,目光深沉地望著徐南風的背影,顯然是意猶未盡。 姚遙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打趣道:“光天化日,你們這對狗男女能不能節制些?” 徐南風捧著碗拼命扒飯,淡定道:“吃辣了,上火?!?/br> “哦,原來是上火?!币b挑起一邊眉毛,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壞笑,隨即給身邊的九公主夾了一筷子翡翠白菜,笑嘻嘻道,“小九兒多吃些蔬菜,這個不上火的?!?/br> 紀王也不甘示弱,夾了一整塊挑了刺的魚rou放進徐南風碗中,溫聲道:“夫人,多吃些?!?/br> 九公主早就對自家四哥的寵妻無度不滿了,也加入了其中,給姚遙盛了一碗湯,低聲道:“小遙兒,喝點湯,暖暖身子?!?/br> “……”紀王沉默了一會兒,又夾了炙鴨脯給徐南風,“夫人,這鴨脯乃是廚子的拿手好菜,你嘗嘗?!?/br> “小遙兒,這鹿rou給你,多補補?!?/br> “夫人,這當歸雞熬了大半日,嘗嘗味道如何?” “小遙兒,吃碗魚翅羹?!?/br> “夫人,來,我喂你?!?/br> 一盞茶過后,徐南風和姚遙望著碗中堆積如山的佳肴,同時長嘆了一口氣。 下午,姚遙親自送九公主回宮。進了宮門,九公主撐著紙傘,披著狐毛斗篷,在薄雪覆蓋的路上走了許久,驀然回,姚遙仍一身玄青色的狐裘,長身立在宮門外的風雪中,笑著朝她揮手。 九公主笑了笑,再轉身時,眼中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 她沒有回來儀殿,而是直接去暖閣面見皇帝。 年關百官休假,皇帝也樂得清閑,在暖閣揮墨繪丹青。見到九公主進門,他稍稍抬眼望了一眼,隨即又將注意力集中在鼠須筆上,穩穩道:“你去見了嶺南王,如何?” “挺好?!?/br> “既然覺得挺好,便安心嫁人,莫要給大炎丟臉。嶺南藩兵四萬,但那里天高路遠,誰知道具體是四萬還是十萬,李遙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你去了那兒,可要給朕看緊了他?!?/br> 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盤,嫁過去一個公主,便妄想控制嶺南兵權。 九公主沒做聲,嘴角扯出一個淡薄的笑來,說不出是不屑而是嘲諷。 見她還站在原地,皇帝沉聲問:“怎么,還有事?” “我想見我的侍衛?!?/br> 皇帝意義不明地哼了聲:“你沒有侍衛了,有的,是千牛衛劉霈?!?/br> 她抿著唇,固執道:“我要見他?!?/br> “也好?!被实劢袢招那樗坪醪诲e,難得沒有生氣,反而擱了筆,正色道,“你去同他講清楚,讓他死了這條心。惜月,你一向聰慧,我會讓人將他送到你面前,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你可要拿捏清楚了?!?/br> 九公主沉默地行了個禮,退出門去。 皇帝果然信守承諾,第二天便將劍奴押到了來儀殿的偏房中。 見到那個衣裳單薄,渾身是傷的少年人,九公主握住杯沿的手骨節發白,杯中茶水微微抖動,幾乎要用盡渾身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態。 劍奴瘦了很多,身量竹竿似的高挑,披散的頭發微微凌亂,嘴角還有淤青。他戴著沉重的鐐銬,被侍衛強壓著跪下,發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九公主,像是要將他的模樣永遠的烙印在骨髓中。 九公主手指微顫,放下茶杯道:“你們先出去,本宮要同千牛衛單獨談談?!?/br> 侍衛們如石雕佇立兩旁,絲毫不為之所動。九公主猜到他們是父皇派來監視自己的,便也不再強求,起身走到劍奴面前,低聲道:“他們又打你了?” 劍奴定定地望著她,半晌才啞聲道:“小傷。殿下瘦了?!?/br> 九公主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他嘴角的傷痕,可指尖在離他的肌膚只有一寸之隔時,又堪堪停住。 她蜷起指尖,緊握成拳,故作輕松道:“你知道么,我要嫁人了?!?/br> 劍奴猛地抬頭看她,唇瓣抖了抖,方顫聲道:“殿下……在說什么?” 九公主掃了滿屋的內侍和禁衛一眼,喉頭哽了哽,硬著頭皮扯出一個笑來,輕聲道:“父皇封我為寧安公主,賜婚給嶺南王李遙,年后完婚。劍奴,嶺南王乃一方諸侯,跟著他,便無人敢欺辱我?!?/br> “……殿下,不需要我了?”劍奴雙目無神,猛地掙開禁衛的禁錮,站起身來,身上的鐐銬隨著他的動作叮當作響,像是一曲悲壯的歌。 他厲聲質問,聲音無助又倉惶:“有人會保護殿下,所以,殿下不需要我了?” 九公主緊繃的下巴幾番顫抖,胸中如壓有千鈞巨石,又悶又痛。半晌,她才竭力平靜道:“劍奴,我的苦日子熬到頭了,你不開心么?” “殿下,你開心么?” “開心啊,如何不開心?” “既然開心,那么殿下……為何會哭?” 聞言,九公主一怔,反手在臉上一抹,摸到了滿手的淚漬。 第55章 送行 雪霽過后, 水榭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霧之中,世間的一切都好像在這場厚雪中凝滯,悄然無聲。 徐南風擁緊了身上的綴有兔絨的蓮蓬衣, 用爐火慢慢煮酒溫茶, 而紀王則取了一套嶄新的杯盞,一一排列在鋪了繡布的石桌上。霎時間, 酒香茶香彌漫在濕冷的空氣中,別添暖意。 “嶺南王, 九公主這段時間就要勞煩你照料了?!毙炷巷L先開了口, 用竹勺舀了兩顆腌漬的青梅, 倒入溫熱的酒水中,笑著遞給姚遙一杯。 姚遙伸手接過酒盞一飲而盡,眼睛凝望著遠處白雪斑駁的黛瓦樓閣, 玩世不恭地笑道:“我這邊不必擔心,倒是劍奴那兒,你們是何打算?” 紀王舀了深綠的茶粉注入沸水中,加上新鮮牛乳, 慢條斯理道:“你與小九成親之日,按禮父皇和百官會親自將你們送出城門,到那時宮中、軍營俱是松懈空虛, 我與南風商議后,俱覺得此時是動手的好時機?!?/br> “你們打算劫牢?” “劫牢未免也太大動靜了,且危險重重,你以為是看話本折子呢?”徐南風笑了聲, 壓低聲音解釋,“在你們成親的那日,有一隊軍犯要押解出京,少玠和楊將軍會想辦法讓劍奴混入其中出城,至于牢中,找個毀了容的死囚頂替便是?!?/br> 姚遙笑出一口白牙:“我就說么,你們也沒這般笨?!?/br> 三人商議了一番九公主和劍奴的出逃事宜,確定計劃和路線,便各自散去。 可誰料他們才剛開始部署,劍奴那兒便橫生枝節,出了個致命的意外。 或許是皇帝察覺了紀王和九公主的小心思,在九公主與劍奴見面的第二日,皇帝突然下令擢劍奴為定北將軍,即日啟程去苦寒的塞北之地赴任。 這決定來得著實突然。第二日清晨,徐南風和紀王剛起床下榻,便聽見姚江在廂房外叩門道:“王爺,王妃,嶺南王讓屬下來通報一聲,說是九公主獨自出城去追劍奴了?!?/br> 徐南風忙披衣起床,隔著門扉問道:“她一個人?” 姚江答道:“一個人。李遙已經去追了,但愿能趕在驚動皇上之前,將她帶回?!?/br> 聽門外的姚江將事情因果簡明概述后,紀王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回首朝徐南風道:“有小遙兒在,她不會有事?!?/br> 徐南風匆匆穿衣梳洗,又替紀王扣好腰帶,這才問道:“皇上是否察覺我們的計劃了?” 紀王沉聲道:“嶺南王世襲的爵位和私兵,一向是父皇的心頭之患。他既要仰仗嶺南王平定南疆海域,又不希望嶺南王的實力太過強大,因此,此次聯姻對他收攏皇權來說意義重大,而劍奴與小九的私情,是他收攏嶺南兵權的最大阻礙?!?/br> “他怕九公主念及舊情不愿嫁去嶺南,所以偷偷將劍奴送走了?” 說話間,兩人手拉著手,并肩疾步出了廂房的門。 跟在后頭的姚江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攏著袖子嘆道:“屬下也是剛得到的消息,皇上突然命劍奴為定北將軍,天還未亮便催他趕去塞北了,那種地方,沒有個三年五載,是回不了洛陽的?!?/br> 徐南風蹙眉:“從千牛衛到定北將軍,明升暗降,這是鐵了心的要斷了劍奴的后路啊?!?/br> “這便是父皇的聰明之處。人人都知劍奴于獵場救駕有功,被賜以國姓,父皇不能誅殺有功之臣,便想了個明升暗降的法子,將劍奴送去邊疆?!?/br> 聽紀王如此剖析,徐南風忍不住擔憂道:“少玠,你爹如此專斷,會不會有一日也會對我們棒打鴛鴦?” 紀王笑了,篤定道:“不會的,不管發生何事,我都不會離開你?!?/br> 徐南風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其實,我挺希望九公主一走了之的??晌矣趾芮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和劍奴便是逃,又能逃到何處去呢?萬一被皇上尋到,終究難逃一死?!?/br> 紀王握著徐南風的指尖,送到唇邊輕輕一吻,“別多想了,去用早膳罷?!?/br> “咱們不去找九公主么?” “等你我用過膳,小遙兒就該帶著她回來了?!?/br> 紀王所料果然不錯,用了早膳不到兩刻鐘,姚遙與九公主同乘一騎,將她先一步帶回了紀王府。 姚遙將九公主從馬背上抱下來,徐南風便拿了斗篷給她裹上,關切道:“九公主,你沒事罷?” 九公主眼睛紅腫,鼻尖和手指俱是凍得通紅,她卻恍若不覺,只咬著唇一聲不吭。 紀王道:“外頭冷,進屋再說?!?/br> 姚遙將九公主抱到暖爐旁,徐南風命人跑了熱姜茶過來,又拉過九公主凍得發紫的手捂在懷中揉搓,好半晌,九公主身上才有了暖意。 “他走了,我追了很久,可怎么也追不到他……”九公主牙關發顫,哆嗦著說道。 紀王摸了摸她被雪水浸濕的發絲,嘆道:“小九,聽說天還未亮父皇便將劍奴送出城去了,你自然追不上,何苦折騰自己?” “可他身上還帶著傷!”九公主忽的捂住眼睛,緊繃的下巴幾番顫抖,如同在承受巨大的剜心之痛,哽聲道:“昨日我見他時,他還傷得那般重,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rou,站在我面前就像是一根枯瘦的竹竿……他曾經那般俊逸豐朗,如今、如今……” 一屋人俱是相顧無言,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不知過了多久,九公主顫抖不已的身軀總算平復了過來。她深吸一口氣,啞聲道:“對不起,四哥,對不起……我太沖動了?!?/br> 她這副模樣,紀王哪還舍得苛責她的莽撞。 九公主一向聰明,偶爾還能耍點小花招,唯有遇到與劍奴有關的事,她才會失了分寸。 “皇上先行一步將劍奴送走了,他既然領了軍職,非死不能離開邊疆,我們先前的計劃全亂了,需重新商議?!币姷骄殴魇Щ曷淦堑哪?,徐南風感同身受,難免有些憂慮,心中如同烏云蔽日,沉悶得很。 姚遙道:“塞北多戰亂,借機讓他詐死,如何?” “不,你們不了解他。他一身鐵骨,平生最盼能披甲上陣殺敵。如今他成了將軍,定不會做逃兵的?!?/br> 九公主枯笑一聲,“那個傻瓜,定會拼盡全力殺敵報國,建立功勛,以求能有一天將我迎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