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沒有紙筆,如何寫……” 紀王微微一笑,示意姚遙:“小遙兒,幫他一把?!?/br> “好嘞!”姚遙起身來,反手拔出佩刀,抬手一砍。 嗤啦—— 雷電聲伴隨著刀光落下,涼風乍起,一片衣袖飄然落地。姚遙用刀尖將那片破布挑到葉小彪面前,道:“紙有了?!?/br> 然后又是一刀,鋒利的刀刃劃破了葉小彪的左臂,傷口不深,堪堪能淌出血來。 姚遙抓住葉小彪右手食指,在他左臂淌下的血珠上沾了沾,道:“現在筆墨也有了,寫吧?!?/br> 葉福嚇得縮成一個胖球,發出殺豬般的尖叫:“殺人了!殺人了!”被姚遙一瞪,又嚇得閉了嘴,只發出破碎的嗚咽聲。 “南、南兒……”葉娘害怕姚遙身上的戾氣會傷到徐南風,哆嗦著不敢向前,只能徒勞呼喚。 姚遙伸手將扶桑刀刃上的血抹凈,回刀入鞘。 自始至終,紀王面上都帶著溫和謙遜的笑意,仿佛這滿室劍拔弩張都與他無干??牲S老五分明感覺到了無形的壓迫。他沒有插手,在一旁靜觀其變。 葉小彪向來欺軟怕硬,被姚遙的狠絕嚇個半死,也不敢反抗,哆嗦著用手指沾著自己的鮮血,在割下的袖子上寫下一封血書。 完畢,姚遙用刀柄挑起那片散發著血腥味的袖子,遞到黃老五面前:“看見了么?滾吧?!?/br> 指尖的佛珠飛速轉動,黃老五碰了個硬釘子,只好強撐著笑拱手:“多謝王爺王妃賞臉。釵飾老夫便先帶走了,剩下的嘛,以后有的是時間向令兄慢慢討要?!?/br> 說罷,黃老五一揮手,便被武夫們簇擁著走了出去。 確定他們走遠后,紀王清冷的目光這才回暖,摸索著握住徐南風的手,擔憂道:“南風,你指尖好冷,沒事罷?” “沒事?!毙炷巷L搖搖頭,低聲道,“少玠,我能接我娘去王府小住么?!?/br> 紀王沒有一絲猶疑,溫聲道:“只要岳母大人愿意,住多久都可以?!?/br> 徐南風閉了閉眼,緩過一陣眩暈,這才對一旁戰戰兢兢的葉娘道,“娘,不要回徐府了,隨我去紀王府吧?!?/br> 葉娘一怔,絞著袖邊眼神飄忽,訥訥道:“這……你爹……” “娘!”徐南風盯著葉娘,目光哀戚又蒼涼,胸膛急促起伏著,幾乎是哀求道,“您爭點氣吧?!?/br> 這一聲幾乎耗盡了徐南風所有的力氣,她緊繃的弦撐到了極致,眼前一陣昏黑,膝蓋發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南風!” “南兒!” 還好紀王一只緊緊攥著她的手,察覺到了不對勁,手臂順勢一托及時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軀。 徐南風在他懷中發著顫,眼皮如墜千鈞你,手腳冰冷,嘴唇蒼白,胸肺卻像是火燒般灼痛,吐出來的呼吸一路從喉嚨燒到了鼻腔。 葉娘披頭散發地爬過來,伸手輕拍女兒呈現不正常嫣紅之態的臉,啜泣道:“南兒,你不要嚇娘??!這是怎么了!” 紀王摸索著將手擱在徐南風的額上,好看的劍眉蹙起,沉聲道:“好燙!” 姚遙道:“之前桂圓便說她有些不舒服,如今淋了雨,又擔驚受怕的,定是病情加重了?!?/br> 還未說完,紀王卻是抄起徐南風的膝窩,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姚遙嚇了一跳,忙張臂護在紀王身側,哀嚎道:“我的祖宗,你眼疾未愈,別把人家摔著了,我來吧!” “不必?!奔o王輕輕松松抱起徐南風,面色不改,喚道:“姚江?!?/br> 立侍在門外的姚總管忙進門,躬身道:“屬下在?!?/br> “引路?!?/br> “是?!?/br> 馬車不夠寬敞,只夠兩人坐著,紀王在姚江的指引下將徐南風抱進車廂,彎腰俯身,拇指蹭了蹭她的臉頰,低聲道:“沒事的,南風,睡一覺就到家了?!?/br> 高燒模糊了徐南風的神智,她緊緊攥著紀王的一只袖子,蒼白的唇合動,哽聲道:“少玠,對不起,對不起?!?/br> 徐南風心中愧疚難安。她本該照顧紀王的,卻總是在給他惹麻煩。 紀王又往前湊了些許,雨水順著他秀挺的鼻尖滴下,剛巧落在徐南風的眼角,像是一滴清淚。即便他眼睛看不見,依然能從徐南風顫抖的呼吸聲里感受到了她的愧疚和絕望。 真是令人心疼。 “傻子,不是你的錯?!彼蛧@一聲,直到徐南風的呼吸漸趨平穩,猜到她大概是睡著了,他這才悄聲退了出去,站在雨中喚道,“葉夫人?” “哎,哎,王爺?!比~娘撐著一把半舊的油紙傘,拘束地走到紀王面前,不知為何,她對這個俊美高大的年輕人有種與生俱來的懼怕,即便他臉上總是帶著笑意。 紀王道:“您上車陪著南風罷,本王騎馬便可?!?/br> 姚江有些不放心:“可是王爺……” “不必多說,扶我上馬?!?/br> 第27章 沐浴 醒來的時候, 徐南風躺在干凈溫暖的床榻上,鼻端縈繞著淡淡的藥香。 她睜開干痛的眼,第一眼就看見了端坐在榻邊的紀王。 約莫是剛剛沐浴過, 他只穿了純白的中衣, 發絲微濕,身上有皂角的清香, 正拿著毛巾一縷一縷擦著徐南風被雨打濕的頭發,神情認真而凝重。 他低頭的樣子也很好看, 扎在腦后的銀紋白緞帶從肩頭垂落, 飄逸清雋如世外謫仙。 徐南風的手動了動, 紀王立刻察覺到了,停下動作微微側首,小聲試探道:“醒了么?” “嗯……”聲音暗啞得不像話, 身體也像是浸了水的棉花般沉重,好在頭不怎么疼了。她掀了掀被角,道:“好熱?!?/br> “別動?!奔o王放下毛巾,輕輕握住她亂動的手, 又摸索著替她掖好被角,哄小孩兒般柔聲道,“你高熱不退, 大夫說要悶一身汗出來才會好。乖,忍一忍,嗯?” 那一聲‘嗯’尾音上揚,百轉千回, 帶著明顯的寵溺。徐南風感覺身體熱得更厲害了,心慌地撇過頭去,心想:我娘都沒這般哄過我。 “對了,我娘呢?”她啞聲問道。 “在廂房歇著呢,今日也是嚇壞她了?!奔o王搖了搖放在床頭的銅鈴,這才輕聲道,“岳母大人方才來看過你,見我在這,便又悄聲走了?!?/br> 八寶聽到了鈴聲,便將一旁溫著的藥湯呈了上來:“王爺,夫人,藥湯熬好了?!?/br> 一聞到清苦的藥味,徐南風感覺自己皺起了眉頭,仿佛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絞在一起了。她默默地拉上被子蓋住臉,仿佛只要將自己藏在被中就能逃過一劫似的,悶聲悶氣道:“能不能不喝???” 八寶將藥碗擱在案幾上,回身便看見徐南風將自己從頭到尾包成了一只蠶繭,登時哭笑不得:“夫人,您別將自己悶著了!” 紀王伸手摸了摸,摸不到徐南風的臉,又好氣又好笑,將她從被窩中強行刨了出來,嘆道:“不喝藥怎么能好呢?” 也不知是不是燒糊涂了的原因,今日的徐南風格外幼稚,死死地拽著被子,甕聲道:“能好的,睡一覺便好了?!?/br> 她的聲音沒有往日的果敢,變得軟乎乎的,紀王心都要化了,只好朝八寶揮揮手,示意她先退下。 待屋內只剩他們彼此,紀王這才啞然失笑:“你平日那么冷靜要強,怎么一生病就跟個孩子似的,連藥也不敢喝了?!?/br> 徐南風沙啞綿軟道:“兒時喝太多,怕了?!?/br> 紀王認真地沉思許久,仿佛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徐南風也覺得自己今日格外矯情,又怕紀王會厭煩她,鼓足勇氣想:算了,還是一口悶罷,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伸出手,剛想要去夠那碗藥,紀王卻先一步端走了它。 “大夫吩咐過了,良藥苦口,若是加了蜜餞會損失藥效?!奔o王用勺子攪弄著藥汁,溫柔又耐心地哄道:“你若怕苦,我便陪你一起喝,我喝一口,你也要喝一口,如何?” 徐南風的手僵在半空中,心想:這又是個什么道理? 皇族都流行如此兇殘的方法喂藥么? 見她不說話,紀王還以為她依舊在逃避,便道:“你若再不答應,我便要親自喂你了?!?/br> 徐南風愣愣地問:“如何喂?” 紀王嘴角一勾,淡色的唇竟然浮現幾分艷色,緩緩道:“自然是,嘴對嘴喂?!?/br> “……” 徐南風:“………………” 她不敢想象那畫面,劈手奪過那碗藥一飲而盡,隨即將空碗往案幾上一扔,苦得皺眉直吐舌頭。 紀王瞇著眼,露出狡黠的笑來,徐南風便知道自己是被騙了。 嘴對嘴喂?不存在的。 徐南風感覺自己的心肝肺都苦到打結了,紀王伸出一只手懸在半空,似乎想要摸她。徐南風皺著眉猶疑片刻,輕輕拉住他的袖子,指引他尋到自己的位置。 溫暖的指腹終于落在了臉頰上,紀王溫柔地撥了撥她汗濕的發絲,低聲問:“好些了么?!?/br> 徐南風含糊地‘嗯’了聲,說:“你不必管我了,快去將頭發擦干罷,當心著涼?!?/br> “你啊,總是顧及別人的感受,什么時候才能顧一顧你自己?!奔o王笑了笑,俯下身,鼻尖幾乎與她的鼻尖相抵,素白的緞帶垂下,與她滿床的黑發交織。他壓低嗓音道:“我不放心你一人,想再多陪你一會兒,可以么?” 風歇雨止,晴光初綻,公子溫潤如玉,氣氛恬靜得恰到好處,徐南風如何能拒絕? 紀王側耳仔細聽了聽動靜,笑道:“你不說話,便是答應了?!?/br> 徐南風細若蚊吶地哼了聲,眼眶卻驀地酸澀起來。大概生病的人心會格外柔軟脆弱些,紀王稍稍對她好些,她便有些想要落淚。 倒不是多么感動,只是十余年強撐的偽裝瞬間崩塌,委屈和恐懼沖破壓抑涌上心頭……漸漸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中暈染,一點一點軟化她渾身的尖刺。 紀王倚在床榻邊,像是尋常布衣夫妻般與她話家常:“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吩咐膳房給你做?!?/br> 視線模糊,鼻根酸的很,徐南風一眨眼睛,眼淚就掉下來了。 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晚膳想吃什么,也從來沒有人愿意哄她喝藥。就像是一只習慣了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忽然得到了別人的悉心照顧,貪戀中又摻雜著被馴養的惶恐。 心弦撩動,她吸了吸鼻子,吞下喉頭的哽咽,竭力用平常的語調道:“都可以?!?/br> 聲線有一絲顫抖,紀王眼盲而耳聰,自然聽出來了。他斂了笑意,認真地望向徐南風的方向,小心而擔憂地問:“南風,你在哭么?” 徐南風迅速擦了擦把眼角,笑著說:“沒有,藥太苦了,喉中哽得慌?!?/br> 紀王也沒有拆穿她拙劣的謊言,靜默了一會兒,微笑著捻了捻她散落在枕邊的發絲,如呢喃耳語般說:“要快些好起來啊?!?/br> 徐南風忽然能明白,為何會有‘士為知己者死’這種說法了。 她亂七八糟地想著:君以國士之禮待我,我必以國士之禮報之,今后定要好好配合紀王,好好保護他…… 安穩地睡了一覺,夜里徐南風便退燒了。 第二日是御宴的日子,郡王妃乃二品誥命,自然也是要隨夫君赴宴。 紀王已經穿戴整齊了,聽著屋內徐南風陣陣壓抑的咳嗽,難掩擔憂道:“你病未痊愈,還是在家中歇息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