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仔細查看了廚房送來的食物,才勉強用了一些。往常這個時候娘都會過來幫她上藥。她心下詫異,就在雪竹的幫助下,自行上了藥。 剛收拾妥當,陳靜云就來看她:“嘉宜,我聽說你的癬復發了,嚴重嗎?大夫怎么說?” 韓嘉宜背對著她,斜躺在長榻上:“還好,太醫讓我以后注意一些?!?/br> 再多的,她也不想對靜云說。 陳靜云點了點頭,憂心忡忡:“那是該注意一些?!?/br> 她今天早上醒來,眼皮就一直跳。果不其然,沒多久她就聽說昨天嘉宜臉上的癬復發了,還請了大夫。未幾,沈夫人遣人請了娘過去商議事情。她略一思忖,干脆來探視嘉宜。 說話間,沈夫人跟前的丫鬟海棠求見。 韓嘉宜聽說是母親的心腹,應聲道:“請她進來吧?!彼缓迷偬芍?,干脆坐起身,不過仍面朝里。 海棠進來后,一眼就看到了表小姐,她身形微頓,快步走到姑娘跟前:“姑娘,夫人讓我告訴你,桃花癬復發的原因,查出來了?!?/br> “是什么?”韓嘉宜瞬間來了精神。 陳靜云也好奇:“怎么回事?” 海棠瞥了她一眼,對韓嘉宜附耳說道:“梅姨媽?!?/br> 韓嘉宜瞳孔微縮,既感到意外,內心又隱隱覺得“果然是這樣”。她此時也不顧自己臉上的斑,轉頭看向還在她房中的靜云。 她臉上的紅斑落在陳靜云眼中,陳靜云微微一怔,眼皮直跳,nongnong的不安忽然涌上心頭:“嘉,嘉宜,是什么?” 韓嘉宜神色平靜,一字字道:“你娘?!?/br> “什,什么?”陳靜云猛地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置信,“不,不可能。怎么會呢?” 海棠低聲對韓嘉宜道:“梅姨媽已經承認了,夫人讓我問問姑娘,要不要過去?!?/br> 韓嘉宜沒回答,而是看著陳靜云:“靜云?” 陳靜云驀地抬起頭,臉色蒼白,神情迷茫:“我不信,我要問她為什么這么做?!?/br> 不是已經不再那么想了嗎?還一直很關心嘉宜,經常給嘉宜送吃的…… 為什么要做壞事呢? 她緩緩捂住胸口,眼淚大滴大滴落下。 韓嘉宜瞧了一會兒,移開視線。她下榻,取了雪竹前兩天專門為她準備的斗笠。這斗笠模樣不大好,雙層輕紗,透氣性也不錯。不過她一直待在房里,誰都不見,也就沒用過。 陳靜云不敢看韓嘉宜,她雙腳如同踩著棉花一般,暈暈乎乎和她們一起去了廳堂。 她的母親仍在說著:“我生過桃花癬,真的不會留疤。我也是看她不會留疤,才又那么做的……” “哼,第一次是糕點,第二次是菌湯……”沈氏冷笑,“真當別人都是傻子么?” 陳靜云如遭雷擊:“糕點?菌湯?”在來的路上,她已經猜想過種種可能,此時才知道真相。她淚水奪眶而出,怔怔地看著嘉宜。她親手送去的糕點?她勸嘉宜喝下的菌湯?娘怎么可以這樣做?! 她以手掩唇,無聲地哭泣。 陸晉看見了門口站著的幾人,一眼捕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皺眉:“嘉宜?你戴斗笠無礙么?太醫不是說要透氣么?” “???”韓嘉宜搖頭,出聲解釋,“這個透氣性很好?!彼@么說著,仍是小心解下了斗笠,偏過臉。 陸晉知她不想給人瞧見,是以雖然很想知道她的狀態,但還是移開了視線,盡量不去看她。 長寧侯一直以來都沒說明確說什么,瞥見韓嘉宜脖頸的紅斑后,眼神一黯,重重嘆了口氣。這還只是脖子上,聽說臉上,額頭上都有,若留下斑痕,那真是毀了。 梅姨媽胡亂擦著眼淚,連忙道:“不關靜云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氏忍不住哂笑:“你還真是慈母心腸。合著你女兒是寶,別人的女兒就是草對不對?你敢不敢告訴你女兒,你都做了些什么?”她說著轉向陳靜云:“靜云,你娘cao心你的姻緣,兩次給嘉宜下藥,好讓她生癬,沒法出現在人前。這可都是你娘做出來的事情!” 陳靜云呆呆地看著母親,震驚、難過、自責、不可置信……最終都化為深深的痛苦。她無力地閉上眼睛:“娘,你……” 她忽的跪了下來,淚水漣漣:“對不起,對不起……” 韓嘉宜伸手去攔她,卻沒攔住。 梅姨媽慌忙道:“跟靜云無關,你們怎么罰我都行,這事兒跟靜云沒關系。她還一直祈禱讓嘉宜早些好起來,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氏冷眼看著她們母女,復又問陸晉:“敢問世子,本朝律令,投。毒該處以何種刑罰?” “視情節輕重而定?!标憰x沉聲道,“最重者處以絞刑,最輕者也要監。禁三年?!?/br> 長寧侯插話:“玉蟬,不能見官。你要讓嘉宜這樣過堂嗎?家丑不可外揚,咱們自己處理就是了?!彼砸怀烈鳎骸八壹我艘矝]有大事,不如就建個佛堂,讓她靜思己過……” “沒有大事?她臉上的斑不是大事?真留下疤永遠消不掉了才算大事是不是?”沈氏回眸看著他,眼中泛起冷意,她指了指梅姨媽,“你還想留下她?你就不怕她哪天真的再下一回藥?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我不敢讓嘉宜再和她共處。你還不如建個佛堂,把我們娘倆關起來。說不定還能安全一些……” 長寧侯皺眉,一臉無奈:“玉蟬,你這說的什么話……” 陸晉開口:“不如我帶嘉宜出去也行。反正我梨花巷的宅子還空著……” 韓嘉宜聽到他的話,心頭一跳,本要向他看去,卻及時壓住了這念頭。 沈氏看了一眼陸晉,心想他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別的也沒細想。 “侯爺,夫人,老夫人,老夫人來了!”海棠的話讓廳堂一下子安靜下來。 老夫人久居佛堂,不問事已久,怎么忽然過來了? 韓嘉宜也覺得奇怪,她躬身垂手,向老夫人行禮問好。 老夫人溫聲道:“嘉宜,抬起頭來?!?/br> 韓嘉宜略一思忖,微微抬起頭,任由老夫人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她肌膚白皙光滑,瑩潤如玉。彎彎的眉下是水光盈盈的兩痕秋波。若忽略額頭、右頰的紅斑,倒也是個絕色佳人。只是她臉上的紅斑著實駭人,宛若上好的美玉被打碎,讓人頓生憐惜之意。 老夫人眼一瞇,重重嘆了口氣。 長寧侯迎上去攙扶母親:“母親怎么來了?” 看見婆婆,沈氏眼圈兒微紅,上前行禮:“母親?!?/br> 她知道,梅姨媽母女當年投奔侯府時,是老夫人做主留下的。長寧侯的第二任夫人,也是老夫人選的。老夫人此時出現,多半是來幫梅姨媽說情的。 沈氏心中委屈而不甘,她沖女兒招了招手:“嘉宜,過來?!?/br> 韓嘉宜應一聲,快步走到母親跟前。她知道母親的意圖,也就不隱藏自己的臉,大大方方任人看。 看見老夫人,梅姨媽忽然回過神來,她膝行數步,仰著頭,也不擦淚:“老夫人,老夫人……” 而老夫人則同陸晉點頭致意,她拒絕了兒子的攙扶,在孫子旁邊坐下:“晉兒,你讓人跟我說的,可都屬實?” 陸晉點頭:“不敢欺騙祖母?!?/br> 韓嘉宜聽他們祖孫對話,這才明白,原來是大哥讓人請了老夫人過來。 沈氏握住女兒的手,低聲道:“嘉宜,你別怕?!?/br> 老夫人轉了轉佛珠,輕嘆一聲:“靜云起來吧,別跪著,地上涼。去把你娘也扶起來?!?/br> 陳靜云此時心緒混亂,茫然照辦。 沈氏見狀,攥緊了女兒的手。老夫人真的是來幫梅姨媽的? 老夫人又道:“馥華,我記得你進府的時候,是十一年前。那一年顯兒才六歲,是不是?” 梅姨媽點了點頭:“是?!?/br> “一晃都十一年了,靜云也長大了?!崩戏蛉司従徴f道,“你們,也該搬出去了?!?/br> “老夫人?!”梅姨媽猛然瞪大了眼睛,眸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沈氏則意外之余,心生歡喜。 老夫人雙目微闔:“當初是我做主讓你們留下來的,不過現在,我開始后悔當年的決定了……” 當初梅姨媽來投奔時,侯府沒有女主人。老夫人一則憐惜她們孤兒寡母,二則心疼陸顯年少喪母,就留下了她們。這一留就是十一年。 “老夫人,我只是想讓她生癬,我知道不會留疤,才……”梅姨媽辯解。 她見過好幾個人生桃花癬,沒有一個留下疤的,所以她才這么做。后來聽說可能留疤,她擔心了很久。確定了不會留疤,才又第二次下藥。 “可是你已經動了惡念?!崩戏蛉舜驍嗔怂脑?,“歷來大家族的衰敗,無不是由內而起。所以,陸家嚴禁兄弟鬩墻、妻妾相爭。這些年,玉蟬把家管的很好。家人和睦,你也有一份功勞?!彼f著抬起頭看了沈氏一眼,繼而又將視線轉向梅姨媽,神情也隨之變了:“而你,在你生出惡念的那一刻,你已經不適合留在陸家了?!?/br> “老夫人……” 老夫人嘆道:“你不想她出現在人前,跟她好生商量,未嘗不可行。你卻用了最下作的方法,還不知悔改,依舊認為自己沒錯。馥華,你讓我怎么敢再繼續留下你?你今日會為了自己的私心讓人生癬,明日或許就會為了一點歹念做別的錯事……” 梅姨媽慌了:“老夫人,我知道錯了……” “你這個時候知錯,未必是真的知錯?!崩戏蛉擞謬@了一口氣,“你做這樣的事情,讓你jiejie在九泉之下怎么安心?你讓顯兒和靜云如何自處?”她對韓嘉宜道:“嘉宜,顧忌顯兒和靜云,我不能送她見官,還請你理解?!?/br> 韓嘉宜忙道:“理解理解,老夫人做主便好?!?/br> 她很清楚這件事不宜見官。 老夫人點頭,看看兒子和兒媳:“你們可有意見?” 兩人齊道:“母親做主便好?!?/br> “那好?!崩戏蛉司従徴f道,“我記得你們進府時,只帶了一個包袱。如今十一年過去,吃的用的也攢了不少。這些東西,既然給了你們,也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們就收拾收拾一并帶走吧。往后或是去投奔別人,或是賃了房子單住,都隨你們?!?/br> 她站起身:“聽說顯兒在路上,你們收拾好了,還能與他告個別。晉兒,送送祖母?!?/br> 陸晉點頭:“是?!彼屏隧n嘉宜一眼,隨老夫人出去。 韓嘉宜則偏過頭,心虛、感激而又隱隱感到難堪。 她現下的丑模樣,只怕都給他看到了。 但這念頭只不過是一瞬,很快又被沮喪所取代:你在他眼里就是meimei,是丑是美又有什么相干?他好意幫你,你不要再對他有褻瀆的心思。 她視線微轉,看向梅姨媽和靜云。 梅姨媽滿臉淚痕。 而陳靜云此時已然找回了心神。她想,不幸中的萬幸是老夫人只讓她們母女搬出去,并沒有真的送娘去見官。盡管知道娘做錯了,可那畢竟是她娘。她輕輕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娘,娘……” 見已治首惡,沈氏怒氣稍減,看向靜云時眼神晦暗。她看著陳靜云長大,曾把靜云當女兒看待。此刻見其狼狽哀傷,不由地有一瞬的心軟:“靜云既然不知情,如果想留下,那就留下吧,還和以前一樣?!?/br> 梅姨媽的眼睛蹭的亮了。對,靜云留下,靜云留下也好。 陳靜云搖頭:“謝夫人好意,我,我和我娘一起?!?/br> 娘做了那樣的事情,她哪有什么臉面留下? 方才的話一出口,沈氏自己也覺得不可能。一時的心軟容易,長久的相處難。她自問無法再對靜云毫無芥蒂。見其拒絕,也不強求,只說了一聲:“隨你?!彼鹋畠旱氖?,輕聲道:“嘉宜,娘去給你上藥?!?/br> 韓嘉宜看了靜云一眼,心緒復雜。她“嗯”了一聲,戴上斗笠,隨母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