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韓嘉宜短暫的慌亂過后,坐在窗下整理思緒。她這些天謹遵醫囑,有意注意,可還是在快痊愈時再次生癬。要么是癬在臨康復前的必然反撲,要么就是廖太醫那天說的,吃了不該吃的,或用了不該用的。 她細細思量,如果是癬的反撲,那沒辦法,無可避免??善婀值氖?,兩個太醫都沒有特意提醒過她。 如果是吃了不該吃的,用了不該用的。她好像沒用什么。這些天,除了洗臉和藥膏,什么東西都沒挨過臉。至于吃嘛,韓嘉宜秀眉微蹙,這兩天吃的東西,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沈氏一進來就看見女兒,背影凄涼,獨坐窗下,她不由地鼻子一酸:“嘉宜,你別擔心,世子已經讓人去請太醫了。太醫醫術高明,不會有事?!?/br> “我不是擔心?!表n嘉宜告訴母親,“我就是在想,為什么會復發?!?/br> 她已經從太醫那里知道不會留斑痕,所以她不太擔心。她就是費解。 廖太醫來的很快,盯著她瞧了瞧,奇道:“還沒消?沒按時用藥么?” 沈氏連忙將女兒本快痊愈,后又復發的事情告訴太醫。 韓嘉宜問:“太醫,是不是這個癬很容易復發?” “是很容易復發。因為生桃花癬的人,大部分是自己膚質原因,一到春天就容易生癬。有的纏綿數月,直到秋天才會痊愈,這因人而異?!绷翁t皺眉,“還請小姐賜脈?!?/br> 診脈之后,廖太醫搖了搖頭。 “怎么了?”韓嘉宜心頭微覺慌亂。 “小姐這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所致?!绷翁t臉上隱約有些怒氣,“我不是說過,讓飲食上注意一些嗎?” 沈氏面帶歉意:“她這些天吃的食物,都很清淡……” 韓嘉宜忽然抬起頭,神情怔忪:“太醫,我能喝菌湯么?” “菌湯清淡,當然能喝,不在忌口范圍內?!?/br> 韓嘉宜“哦”了一聲,心情并未放松。 廖太醫沒再開新藥,還讓她依著先時的方子,繼續用先前的藥膏。臨走之際,他一面收拾藥箱,一面自顧自說道:“雖然不會留斑痕,可也不能這樣不注意啊。杜太醫性格謹慎,說十來天能痊愈,你們還真想拖十來天……” 沈氏心中慚愧,不敢辯駁,好言好語送其離去。 陸晉就在外面,見廖太醫出來,上前詢問情況。 廖太醫拱了拱手,沒好氣道:“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眼看著都快好了,偏生飲食上不注意,又復發……” 陸晉皺眉,不大相信:“不注意?” 他素知她愛惜性命,近來又發覺她很在意容貌,連面都不讓他見,她怎么可能不注意? 陸晉雙目微斂:“還請太醫說的詳細一些,什么是飲食上不注意?” “就是吃了一些不該吃的東西?!绷翁t輕嘆一聲,“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那位小姐身體好,就算胡鬧也沒什么大礙,不過再耽擱幾天而已?!?/br> 陸晉輕唔一聲,不置可否,心里卻覺得這中間有蹊蹺。 第一次也就罷了,據他所知,桃花癬并不少見。春季會有不少人面部生癬,輕重程度不一。但才過了數日,在小心注意之后,第二次生癬,就讓人不得不懷疑了?!?,嘉宜還不是容易生癬的體質。 廖太醫走后,陸晉走到韓嘉宜房間門口,高聲問:“嘉宜,我能進去嗎?” 此時暮色四合,韓嘉宜正和母親說著自己這兩天吃的種種食物,聽到大哥的聲音,她精神一震,下意識便道:“好呀?!?/br> 話一出口,她身體微微一僵,再看看光線黑暗的房間,再一想自己在分析原因,此事或許需要大哥幫忙。是以,她又大聲續了一句:“大哥請進?!?/br> 沈氏輕咳一聲,繼續問女兒:“你說的這些,都很清淡啊,既沒有甜點,也沒有葷腥,沒有一樣需要忌口。你再想想,會不會漏了什么?” 韓嘉宜仰起了頭:“如果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里面加的東西呢?” “什么——”沈氏心里一咯噔,聲音不自覺有些嘶啞,“你是說,有人故意……”她搖了搖頭:“不可能,廚房里的人都信得過?!?/br> 廚房重地,每一個都是她信得過的人。 韓嘉宜小聲道:“我還喝了姨媽送的菌湯。第一次生桃花癬的前一天,我也吃了姨媽送過來的糕點……” 剛走進來的陸晉腳步一頓:“你說的是真的?” “我為什么要撒謊?”韓嘉宜皺了皺眉,“我不是說懷疑姨媽,我只是說一下,我吃的東西,不都是出自廚房?!?/br> 光線黑暗,韓嘉宜看不到母親的臉,不知道沈氏此刻面色灰白,只能感覺到握著自己手心的那只手在不停地打顫。她微驚:“娘?” 沈氏心念急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四平八穩:“嘉宜不要多想,梅姨媽不是那樣的人。她在長寧侯府十來年,一向與人為善。咱們家,沒有那種壞心思的人,興許是哪里出了差錯?!?/br> 陸晉忽然開口:“哪里出了差錯,一查就知道了?!?/br> 查案這種事情,他很擅長。 沈氏站起身:“那就有勞世子了?!?/br> 嘉宜臉上生癬,她只想著是意外,從未想過是有人刻意陷害。這是她嫁進長寧侯府的第九個年頭。與其他大戶人家不同,長寧侯府的主子們雖然關系復雜,但一家人極為和睦。那些所謂的內宅陰私,她在陸家多年,從未見到過。 一想到嘉宜的臉可能是人為,沈氏心里不由地生出陣陣寒意,但很快,她又堅定下來。不管那人是誰,敢對嘉宜出手,她一定不會讓其好過。 定了定神,沈氏又補充道:“不過,對于后宅,我比世子要更了解一些,應該能幫得上忙?!?/br> 陸晉點頭,沒再多話。 要查這么一樁事,對陸晉來說,并不算難。次日天剛亮,他就將證據呈到了長寧侯夫婦面前。 灑了點湯的食盒、半包未用完的藥,以及燒火的丫鬟二丫。 沈氏深吸了一口氣:“這,這是……真的有人使壞?” 她的聲音不自覺發顫,肩膀也微微抖動起來。 長寧侯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轉向兒子:“晉兒,是誰做的?” 陸晉一字一字:“梅姨媽?!?/br> 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但沈氏仍是驚怒交加。她胸膛劇烈起伏:“為什么?她怎么可以?嘉宜哪里得罪她了……” 長寧侯皺眉:“晉兒,你確定么?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陸晉搖頭:“不會。食盒里的湯汁原本是放在盅里的,行動間不小心溢出來一些。我給廖太醫看過了,確定了里面所加的東西會誘發桃花癬。當然這一點不足以證明是梅姨媽所為。我在她每日禱告的地方,發現了沒用完的藥,和湯里的東西是一樣的……” “我要問問她!我要問問她!我的嘉宜哪里得罪了她,她要對嘉宜下這樣的狠手!”沈氏情緒激動,“這些年,我對她不夠好嗎?就算我真哪里對她不好,她報復我就是了,何至于對嘉宜下手!” 長寧侯輕聲安慰:“玉蟬,你冷靜一些?!?/br> 沈氏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對,冷靜。是要冷靜,要把她叫來好好問一問?!?/br> 梅姨媽來之前就眼皮一跳,一到廳堂,見長寧侯夫婦以及世子三人都坐得端正,神情嚴肅。她試圖打個哈哈:“侯爺、夫人、世子,找我來有什么事?瞧著有點像三堂會審?!?/br> 她笑了笑,但是那三人都沒笑。 沈氏指了指桌上的物件:“梅姨媽,那些東西,你可認得?” 梅姨媽目光落在打開的食盒,以及藥包上,瞳孔一縮,身體不可抑制地輕顫,話也說不利索了:“我,我……” 見她這樣,沈氏還有哪里不明白?緩緩合上眼睛,她試圖壓制內心洶涌的怒氣,盡量平靜地問:“為什么?為什么要給嘉宜下。毒?她小孩子,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你是長輩,教她就是了。為什么要下。毒?” “我,我沒有下。毒?!泵芬虌尰帕?,連連擺手,“我沒有下。毒。我只是想讓她臉上生癬而已,我,我沒有要毒死她。我也疼她?!?/br> 沈氏原以為梅姨媽既然敢下。毒,那肯定是膽大妄為心思深沉,卻不想她直接就承認了。然而沈氏的怒意并未因此而消散,反而愈發高漲。她冷笑:“好一個‘只是而已’!姑娘家的相貌何其重要,你毀她相貌,還說只是而已!” “我沒有要毀她相貌,是讓她生桃花癬。很快就好了,也沒留疤。我沒有要害她的意思,我連只雞都不殺?!泵芬虌屇樕弦延袦I痕,“我不想害她,我生過桃花癬的。我jiejie也生過……” 沈氏氣極反笑:“她生了癬對你有什么好處?你要這么害她?!” “我不是要害她,我真不是要害她,我就是想讓她不在人前出現?!泵芬虌寭u頭,“靜云今年就十六了,我得替她張羅。有嘉宜在,大家都看不見她。她不出現在宴會上,那些貴客們才能看得見靜云……” 沈氏一愣,瞬間明白過來。怪不得嘉宜第一次生桃花癬是在她生辰的前一天。 原來竟是這么個緣故。 沈氏胸膛劇烈起伏:“所以說,竟是因為我張羅了宴會?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張羅生日宴?難道是為了讓人說我輕狂嗎?還不是為了靜云!” 她轉身回屋,取了一疊紙,風一般過來,直接摔在地上:“你看看這是什么,我是怎么對你女兒的,你又是怎么對我女兒的!” 梅姨媽怔怔的蹲下。身,撿起一張,見是李侍郎家公子的年歲性情。再撿一張,是北鄉伯家的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么么噠么么噠 不好意思,預估失誤,居然沒解決完。 靜云是個好姑娘,所以不要擔心她。 提前祝端午安康。 第65章 處置 沈氏一步步逼近梅姨媽,居高臨下望著她:“這些年來,我自問從沒虧欠過你們母女。對靜云,我更是當做親女兒來對待。她的吃穿用度,比別人家正兒八經的小姐也不差什么。去年嘉宜從睢陽過來,但凡她有什么,我必然也給靜云置辦一份。靜云年前及笄,來的客人少。我前幾天特意借著我生辰的名目辦宴會,是為了什么,你難道不清楚嗎?!” 原本蹲在地上撿紙的梅姨媽不知何時委頓在地,她手握著紙,身體輕顫。 她當然知道沈夫人是為了把兩個姑娘介紹給眾人,讓人知道長寧侯府有兩個適齡姑娘。但是有嘉宜在,旁人未必能注意到靜云。她不得已才使了那樣的法子。 心寒的沈氏冷笑了一聲,續道:“我想著你深居簡出,少與人來往,對靜云的親事可能有心無力。我細心打聽各家兒郎……哈,我對你女兒掏心掏肺??赡隳??你怕嘉宜搶你女兒的風頭,不惜下藥讓她臉上生癬。梅馥華,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梅姨媽眼淚大滴大滴直落,她試圖為自己辯解:“不會留疤的,也沒有留疤……”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說著這樣的話。沈氏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上涌,她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腦袋:“不會留疤?沒有留疤?你知道太醫院的杜太醫怎么說嗎?二十個人里,會有一人留下斑痕。萬一我的嘉宜,不幸是那二十人里的一人,你讓她下半生怎么過?你也生過癬,你該知道姑娘家臉上生了癬是什么樣子!” 定了定神,沈氏吩咐丫鬟:“去把姑娘叫過來,就說給她下。毒的人找到了?!?/br> 一直沉默的長寧侯忽然皺眉道:“玉蟬,真要鬧大嗎?” 沈氏詫異地看了丈夫一眼,語帶譏誚:“她敢做,還不敢給嘉宜知道?” 長寧侯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晉輕咳一聲:“這事與嘉宜有關,她有權知道。不過她現在恐怕不想見人??梢耘扇烁嬖V她一聲?!彼nD了一下:“至于來不來,由她自己做決定?!?/br> 沈氏心疼女兒,一想有理,就改了主意:“那好?!彼吐暦愿佬母寡诀邘拙?,復又對長寧侯道:“叫人去書院把顯兒接回來吧?!?/br> “顯兒?”長寧侯面露遲疑之色,“要讓顯兒知道嗎?” 沈氏輕哂:“怎么?難道你還想把這件事壓下去?” “不是,我是說顯兒在書院讀書。怕擾了他的功課?!?/br> 冷哼一聲,沈氏道:“難道這不是很好的一課?” 長寧侯知道妻子怒極,他輕嘆一聲:“也好?!?/br> 沈氏的心腹丫鬟答應了一聲之后,就去了韓嘉宜所住的院子。 韓嘉宜昨晚照常用藥,今日清晨起床,對鏡自照,覺得稍微淡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