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熟睡的唐緲在輕輕呻吟,說:“……什么……畫……” “?”唐畫指著自己,“畫?” 她發現了異常,摸索著抓住了唐緲的手,連聲說:“呀呀呀呀啊呀呀……”但“呀”了半天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只聰明靈光的白貓鉆在門旁的貓洞里,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唐畫放開唐緲,跑過去抱住了貓,說:“畫兒怕?!?/br> 貓也怕,因此蜷著身體不敢動,一人一貓緊緊依偎在屋角,等待唐緲從漫長的睡眠中醒來。 第39章 突變之三 唐緲在做夢, 做的是一個無頭無腦, 非常詭異, 但又相當真實的夢。 他在夢里聽到的與看到的都仿佛親身經歷, 然而他又絕沒有身臨其地, 口出其言。 唐緲覺得那應該是春季,早春三月或者四月上旬,不會再晚了,因為街上的人還穿著棉袍。 棉袍……好奇怪, 如今城里還有人穿棉袍嗎?這種袍子倒是在老電影里見過, 但那都是哪輩子的事了! 奇怪奇怪…… 天氣很好, 陽光和煦, 空氣中飄來梅花綻放的隱約香氣。 他坐在一扇小窗前, 俯視著街道上擁擠的人群,心里像是繃著點兒事, 情緒配不上這明媚歡快的景色。 人群很激昂, 發出轟轟的響聲,有人敲鑼打鼓, 有人吹奏西洋樂器, 有人舉著橫幅,有人揮動小旗呼喊口號。隊伍太長了,似乎走也走不完, 兩旁有許多看熱鬧的人蜂擁著,都想擠到前面去…… 他們在干什么? 像是游行,而且是為了一些喜事游行, 因為感覺得到那種快樂,隊伍中的每個人都像是很快樂。 他看到那些穿著深色長袍的女學生了,她們胸口還別著花,一邊走一邊揮舞著小旗子。 有個男人在他身后說:“你要控制好他/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你看看你的手?!?/br> 他便看自己的手,手掌沒有什么異常,翻過來看手背,才發現十根長長的手指甲全部呈黑色,跟墨染了似的,有些嚇人。 他看了手指半晌,故意輕描淡寫說:“都是這樣的?!?/br> 他聽不見自己說話,但那男人的聲音卻非常清晰:“唉,你不要騙我……但愿你能活過三十歲?!?/br> 他轉身尋找那男人,卻看不見他的臉。 那人藏在陰影里,陽光太熱烈了,所照之處白花花一片,暗處又毫無過渡得像黑夜。 他轉頭繼續看街上的人,橫幅上有許多碩大的字,但不知為什么看上去都是亂的扭的,雖說是中國字,卻一個都認不得。 倒是看見一副巨大的男子的畫像——畫在白布上,畫得也不好,有鼻子有眼但絕對認不出是誰,只知道頭發梳理得整齊,方額廣頤,像是個端正的中年男人。 他不再關注畫像,又往游行隊伍的前方望去,但是視線受阻,仿佛在看彌漫的云層。 這時候男人喊他:“走吧?!?/br> 于是他站起來,并沒走成,而是墜落隧道,毫無預兆急速下墜…… 星辰仿佛在他身邊穿梭流逝…… 繼續下墜……一直墜到烏有之地…… …… 唐緲輕呼一聲,猛然驚醒,覺得自己頭疼得快要炸開似的,胸口則沉重喘不過氣來,過了片刻才發現原來是被唐畫壓到了。小姑娘趴在他身上,睜著無神的大眼睛,認認真真地用雙手搓揉他的耳垂。 “畫兒……”唐緲艱澀地問,“你……在干嘛?” “魂回來了!”唐畫歡喜地叫道,“緲,魂!” 唐緲完全不明白她在喊什么,想揉捏劇痛的眉心,卻發現連抬手的微弱力氣都沒有。 “啊,頭好疼……”他喃喃。 唐畫摸到他的臉,神秘地說:“蟲蟲兇?!?/br> 唐緲終于把手舉了起來,無力地搭在自己的前額:“你說什么?” “在里面?!碧飘嬚f,“緲里面?!?/br> “……”唐緲撤開手問,“你說什么?” 唐畫沒回答,聽到響動的司徒湖山卻從碗櫥后探出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樣子:“我的老天爺,你個小王八蛋終于醒了!” 唐緲虛弱地問:“原來是表舅爺……我睡了很久?” “豈止是很久!”司徒湖山指著客堂方向說,“你去看堂屋里的座鐘,你睡了整整二十個小時!現在都第二天上午了,太陽都升得老高了!” 唐緲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怎么可能?” 司徒湖山叫道:“是啊,怎么可能呢?我第一次見到你這么能睡的豬頭!二十個小時啊你娃哈兒!我跟淳于揚商量說要把你埋了,堆個小墳頭,再立個碑,上面寫‘睡死的’,但那小子怎么都不愿意,估計還憋著勁兒要為你守寡!” 唐緲輕推開唐畫,撐著坐起來,忍過一陣眩暈和虛弱無力,用手扶著額頭說:“我以為我只睡了二十分鐘?!?/br> 司徒湖山絮叨:“你個不孝子孫,把我老人家困在這里,自己卻跑去睡睡睡睡得香!你這種行為叫做數典忘宗,放在過去是要天打五雷轟的,搞不好還要浸豬籠……” 唐緲對待表舅爺的抱怨從來是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往心里去。他坐了一會兒,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突然翻過手看自己的指甲,頓時頭頂如同雷轟電掣,呆住了。 他的指甲上有一條黑線。 黑線是豎著的,和手指甲生長的方向一致,大約兩毫米粗細,在指甲的方寸之地已經極為醒目了。 真像有誰趁他睡著時惡作劇,用黑筆在他十個指甲上每個畫了一道??上壳疤萍也淮嬖谶@個人,況且當他把鞋襪脫下后,發現腳趾甲上也有黑線,而且更粗。 他愣怔地盯著指甲,感覺到頭暈目眩,簡直連坐都坐不住。 他還記得那個夢,在夢里他的指甲漆黑,并且不斷有人說“不能這樣”“控制好”,以及“希望你能活過三十歲”…… 那夢是真的嗎?曾經發生過嗎? 如果曾發生過,他怎么毫無記憶?如果是假的,為什么又會投射進現實? 日有所思,夜行為夢,他白天到底想到什么了,才會做那樣的夢? 司徒湖山問:“唐緲,你干嘛老盯著自己的手看?” 唐緲把手放下:“沒事……” “莫名其妙,神神叨叨!”司徒湖山評價,關上碗櫥門走了。 唐緲舉起十根手指,轉向唐畫問:“畫兒知道嗎?” 唐畫看不見,但她隱約知道,只是說不清楚,于是充滿安慰地貼在唐緲的胳膊上,就像白貓貼著她一樣。 這時淳于揚走進廚房,唐緲又舉著手問他:“我怎么了?” 淳于揚發現他醒了,喜色從臉上一閃而過,隨即平靜地說:“你睡覺時就變成這樣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有哪里不舒服嗎?” 不舒服?唐緲活動了一下關節,覺得那倒沒有,只是渾身乏力,也許單純因為睡久了。 淳于揚蹲到他身前,把小紙包遞過來:“喏,解藥還給你。因為又過去了一天,所以我們吃了四?!溆嗳齻€人是我給他們的——還剩最后三粒?!?/br> 唐緲接過:“你居然敢從我身上偷解藥?” “你高估我了,我可不敢?!贝居趽P說,“是你自己把這玩意兒落在姥姥屋里的?!?/br> “所以是姥姥給你的?”唐緲驚疑地問,“她醒了?” 淳于揚搖了搖頭:“有可能是她,有可能……不是她?!?/br> 唐緲更糊涂了,背靠墻壁發呆。他的臉色很差,白得像張紙,唇色淺淡,眼角的傷已經快好了,缺少神采的眼珠子卻異常地黑。 淳于揚盯著他的眼睛問:“昨天進去姥姥正房后發生的事,你還有記憶嗎?” 完全沒有,除了感覺不怎么愉快,唐緲只記得一團黑霧,但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夢。 世界真的顛倒了:他忘了發生過的事,卻牢牢記住了本應該在醒來后五分鐘內消散的夢境。 “算了,忘了也沒辦法?!贝居趽P再次確認,“真的沒有哪里不舒服?” 唐緲剛想回答沒有,就喉嚨口一甜,“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唐畫什么都看不見,所以她依舊笑瞇瞇地守著兩位哥哥,感覺到安全又快樂,淳于揚卻嚇得頓時變了顏色。 他對唐緲的感情還是很……有點特殊的,唐緲是他的初吻對象??! ……嚴格來說不算初吻,但幾乎親到了,不管怎么說他要對這個人從一而終??! 唐緲淋淋漓漓地捧著一把鮮血,傻愣愣地坐著,渾身發寒,過了好半天才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別胡說!”淳于揚突然蠻狠起來,“你不會有事的,一定是哪里有點兒淤血吐出來了,快去洗干凈!” 結果他剛剛拉起唐緲,對方又開始埋頭吐血,他嚇得趕忙放下,問:“你哪里疼?胃疼嗎?腹部嗎?肝區呢?” 唐緲并不疼,他甚至覺得剛剛吐出來的血不屬于自己,是多余的,堵在心口悶悶的,所以身體在排斥它。緩緩喘息幾分鐘后,他開始覺得頭腦漸漸清醒,嗡嗡作響的耳鳴也停止了。 “別擔心?!彼麚u頭,“我……沒事兒?!?/br> 他血淋淋又慘白的樣子能把人嚇死,居然還敢說自己沒事。淳于揚再也沒膽量動他了,但是唐畫有,她撲到他手臂上親昵地說:“緲好!” “對,我好?!碧凭樋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污說,“我去洗一下?!?/br> 他撐了兩下沒能撐起來,全身上下一絲力氣都沒有,腿軟得不像是自己的,可就算這樣也不難受,唯一稱得上異常的是精神慵懶。 奇怪了,明明是剛剛睡醒??? 淳于揚在他身邊坐下,和唐畫兩人一左一右地夾住他。淳于揚頎長,把松軟的稻草堆壓得更低了些,唐緲在重力作用下朝著他那邊倒去,被他用肩膀和上臂托住。 唐緲沒力氣,等著他自己撤走,沒想到他卻沒動,就這么近貼著。 唐緲萎靡地抬起眼簾看他,見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直勾勾地望著前方,似乎在發什么愁,于是便隨他去。 唐畫屁事兒不懂,在唐緲身上摸來摸去玩兒。這孩子其實挺黏人的,只是她姥姥和jiejie平常管得嚴,所以不敢不乖,到了縱容主義至上的唐緲跟前,她也變得調皮隨意起來。 她摸到唐緲衣襟上的血,困惑地說:“緲濕了?!?/br> “鼻涕?!碧凭樄室庹f。 “??!”唐畫把手縮回去。 唐緲勉強笑道:“好啦,等我一會兒有力氣了就去洗,你也記得去洗手?!?/br> 淳于揚忽然長聲嘆息,說:“想不通,這東西超出我的經驗范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