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七竅流血,那基本上等于是死人了。 唐緲困惑地問:“誰流血?” “你!”淳于揚有潔癖,但一遇到唐緲就忘了,他伸出手指在唐緲的嘴角揩了一下,遞出來。 唐緲于是看到了黑色的血跡,和幾天前他被古怪甲蟲咬了之后,鼻子里面噴出來的一模一樣,他又像跟木頭似的愣住了。 淳于揚立即在廊下接了一捧雨水,潑在他臉上。 唐緲一個激靈,問:“你干嘛?” “自己擦一擦?!贝居趽P說。 唐緲籠起袖子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淳于揚不滿意,掏出手帕替他重新擦了一遍。 唐緲看上去駭人,其實并沒有流多少血,而且已經止住,只在肩頭和衣領上零星灑了幾滴。 淳于揚擦干凈他的嘴角,將手帕遞過來:“你把這個留著?!?/br> “手帕沾了血所以你不要了?”唐緲問,“這也算是信物了吧?” 淳于揚皺起眉頭:“你這個不分場合開玩笑的習慣什么時候才能改?我是怕你繼續流血,這上面有些能夠止血的藥物成分。起來吧,地上涼?!?/br> 唐緲哆嗦著勉強笑了一下:“起……起不來,腿還是軟的?!?/br> 淳于揚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單臂扶著,問:“你看到什么了?” “……”唐緲說,“很難描述……好像是姥姥……” “手給我?!贝居趽P說。 “嗯?” “手!”淳于揚知道他傻了,搶過他的手腕,鎮定心神,扣在他雪白的手腕上。 “你學過醫???”唐緲問。 “別多話?!贝居趽P瞇著眼睛,感受指尖傳來的微動,“別影響我?!?/br> 許久,他放開了。 唐緲問:“怎么樣?” 淳于揚搖頭:“說不清,一時我覺得你快死了,一時又覺得沒問題。你在哪里搞成這樣的?” 唐緲指指姥姥的正房,淳于揚拔腳就進。 “哎等等!” 來不及阻止,人已經闖入,可明明只間隔了幾分鐘,他們倆所見到的景象卻大不一樣。 淳于揚并沒有看到由黑色絮狀物所組成的鋪天蓋地的幔帳,他轉過大門之后,才在姥姥的房門上方發現一絲不引人注意的陰影。 推開房門,他觀察了片刻,忽然喊:“唐緲!” “什么?” “你家姥姥呢?”淳于揚問。 “在床上?!碧凭槢]有人支撐,又癱了下去,不過努力了一回,把姿勢從半躺改成半跪。 “不在?!?/br> “咦?” 這下唐緲顧不得了,三五分鐘前姥姥還對他說過話,命令他趕緊退出去??! 他橫下心,扶著墻壁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然后閉上嘴,屏住呼吸,捂起雙耳,跌跌撞撞地再次跑進姥姥的房間。 這次情況果然與剛才不同:房里的各色家什——小圓桌、太師椅、方凳、矮凳、大衣柜等等都在原來的位置,那張醒目的雕花拔步床安放在房間北側,鏤空圖案上掛著一絲絲黑色的東西,正在無風飄動,但是并沒有裹成繭。 淳于揚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挑開那些黑絮,只見姥姥的床上空無一人。 唐緲愣住了,突然指著說:“床后面!” 過去人家有把馬桶藏在大床后面的習慣。然而這張華貴的床頂天立地,上頭床架頂著木質天花板,兩側本身就有專門放馬桶的地方,所以床背后靠著墻,只有幾厘米的縫隙。 唐緲覺得自己又站不住了,倒退幾步扶住房門,喃喃道:“姥……姥姥呢?剛才還、還在呢……我聽到她……” 淳于揚知道事情嚴重,立即跑去敲床板,那是他最懷疑的地方。 拔步床的厚重床板發出空空的響聲,顯示底下有空間。 淳于揚用力掀開床板,發現下面原來是儲物箱子,里邊堆滿了幾十年不用的各色雜物,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他清理出一些雜物,看到下方還有一層擋板,但目測這層板距離地面僅僅十公分。如果床下沒有機關密道,那么十公分的空間絕對躺不了一個人。 淳于揚一不做二不休,又把擋板掀開了。 讓他失望了,擋板之下是磚鋪地面,踩上去感覺實在。他不甘心地跺了幾腳,聲音很悶,毫無蹊蹺。 唐緲默默地看著他拆家,心里空蕩蕩一片。 淳于揚仰頭問:“天花板上方是什么空間?” “好像是閣樓?!碧凭槦o力地扶著頭,“我沒上去過?!?/br> 閣樓的入口不在姥姥房間,而在唐好和唐畫的房間。因為唐畫有眼疾,姥姥擔心她貪玩爬上閣樓后摔下來,所以早在幾年前就用木板把閣樓釘死了,室內也沒有準備梯子。 姥姥沒有理由跑那上面去,她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她上去。 淳于揚從床里鉆出來,開始翻箱倒柜,可姥姥這樣一個大活人,除了衣柜里藏得下,又能躲在哪兒?況且她病得起不來,怎么還有與別人捉迷藏的心思 淳于揚又轉向了洞開的窗戶。 窗戶位于房間的東面,兩扇古舊的雕花窗頁在風雨大作中晃晃悠悠,吱嘎作響。 “窗戶一直開著嗎?”他問唐緲。 唐緲不記得了,再說他上次進來時根本沒能看見窗戶,就是在混沌虛無里滾了一滾。 淳于揚說:“姥姥可能是從窗戶出去了?!?/br> “這么大的雨,她會去哪兒?”唐緲憂心忡忡。 “你剛才真的看見姥姥了?”淳于揚問,“或者退一萬步說,你昨天真的把她送回這間屋子了?” 唐緲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去掛個腦科醫院的號,但剛才他七竅流血了,這用幻覺沒法解釋??! 他喪魂落魄地退出去,退到堂屋門外,以頭搶著回廊上的木頭柱子,苦苦思索,可是什么都思索不出來,而且似乎還開始失憶…… 過了幾分鐘,一無所獲的淳于揚也走出堂屋,順手帶上大門:“你怎么了?” “我……”唐緲努力睜開眼睛又閉上,“好困……” “別睡,我們一起去后院找姥姥,”淳于揚說,“我懷疑她和你一樣有些神志不清?!?/br> 可是唐緲真的困了,他頭抵著柱子緩緩地往下滑,等滑到整個人都蹲著時,突然肩膀往前一沖,均勻輕微地打起鼾來。問題是他從不打鼾,這次大約是鼻腔或者喉嚨附近有東西阻礙著他的呼吸。 淳于揚趕忙推他,他紋絲不動。 淳于揚便想把他的臉掰過來瞧一下,結果臉是轉過來了,睡還是照樣睡。沒有辦法,淳于揚只好托著他的腋下把他架起來,無奈地問:“你到底又中了什么毒???” 這種毒毫無蹤跡可尋,它讓唐緲七竅流血,可也許不致命,真是詭譎。 “每天中一種毒,你讓我怎么來得及救呢?”淳于揚嘆息。 他想起更要緊的事,連忙騰出一只手來捏唐緲的臉:“快別睡,你那什么蠱毒的解藥呢?你如果不拿出來,到了中午,你的謊話就要被戳破了!” 唐緲哪里還叫得醒,此時把唐家炸了他都不會醒,他垂著腦袋吊在淳于揚身上,額發遮住了眼睛,睡得可香。 淳于揚嘆了一口氣,心想戳破就戳破吧,反正有我呢,量那幾個人也不敢越過我對他怎樣。 他躬身把唐緲背了起來,正打算要走,突然從姥姥的正房里扔出一個小紙包,落在他的腳邊。 “……” 他撿起紙包展開,發現里面裝著七粒褐色的小丸藥。 淳于揚皺起眉頭,望向正房的門縫,黑暗的縫隙中有東西滑過,發出輕微的悉索聲,并且立即平靜下來。 奇怪,他清清楚楚記得自己把門關嚴了,現在又是什么東西把它打開了?風么? 他攤開包裹藥丸的紙看了一眼,原來是張日歷,日期為前天,顯然是從廚房的那本農歷上撕下來的,且十有八九是唐緲撕的。 “所以這是蠱毒解藥?”他問自己,也是問正房里的東西。 沒人回答,黑黢黢的門縫里只吹出了穿堂風。 他慢慢接近門縫,正要探頭去看,突然門板“砰”地一聲合攏,徹底把他阻隔在外。 “……”他問,“是姥姥嗎?” 不管是不是姥姥,總之都不打算和他說話,他遲疑片刻,收好解藥,背著唐緲往前院走去。 唐畫正在廚房里玩貓,聽到聲音后沖出來迎接。淳于揚將熟睡的唐緲放在灶臺后的稻草堆上,唐畫又去摸哥哥的臉,說:“緲,魂飛啦?!?/br> “什么?”淳于揚問。 “飛飛!”唐畫認真地扇動雙臂,作飛翔狀。 一絲不安油然而生,淳于揚又問:“魂會回來嗎?” 唐畫拍拍唐緲的胸口,摸索著從地上搓起一點灰土,揉在唐緲的耳垂上,說:“魂回來?!?/br> “他的魂在哪里?”淳于揚問。 “天上?!碧飘嬂硭斎坏卣f。 “那我的魂呢,畫兒的魂呢?” 唐畫舉起自己的小手,攤開手掌,右手指著左手無名指根說:“這里!” 她說得那樣篤定,可她的話又能信幾分?她甚至還不能完全分清現實和幻想的區別。 唐緲像個嬰兒似的熟睡著,氣息平穩,面容恬靜,唯一顯得不太和諧的地方是他白皙的臉上那幾道細小劃傷。 淳于揚百思不得其解,為了緩解情緒,他摸摸唐畫的小腦袋說:“萬一哪天我的魂飛了,你也得幫忙叫回來哦?!?/br> 唐畫點頭,繼續搓揉著唐緲的耳垂,后者一絲醒的跡象都沒有,只是昏睡。 淳于揚蹲在唐緲身邊觀察,神色凝重。 唐畫也趴在草堆上,腦袋上頂著兩根自己梳的小辮子,一根沖天,一根向地。淳于揚聞到她頭發上傳來的酸味,皺眉問:“你幾天沒洗澡了?” 說到洗澡,淳于揚立刻又想起飲水緊張的問題,他想去接雨水,又放心不下唐緲,但兩相權宜,覺得還是生存第一,于是摸摸唐畫的頭后出去了。 淳于揚的離開讓唐畫感到惋惜,但并不難過,因為她也很喜歡跟唐緲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