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這廂東殿那兒,掌燈時辰過去了許久,沈嫣得知皇上去了白貴妃那兒,便讓木槿備水洗漱。 洗漱過后,沈嫣靠在床上,卻不知為何,睡不著了。 她不是認床的人,今天累了一整天,就在剛剛她還覺得困乏,讓木槿按摩了會兒后,減了酸軟更想早早歇息,可現在躺在床上了,人反而是清醒。 沒睡意。 沈嫣翻來覆去,就是沒睡意。 “娘娘,您可是不舒服?” 躺在屏風外守夜的木槿聽到動靜,起身詢問。 安靜了會兒后,帳內傳來娘娘的聲音:“有些悶?!?/br> 木槿看向窗戶那兒,開著的呀,山莊這兒夜里涼爽,可比宮里舒服多了,就添了一個冰盆子,下半夜木槿還打算給撤去,免得娘娘著涼。 她躺在地上都感覺到夜風徐徐,怎么會悶呢。 心里想著,木槿身子也沒停,起來后掀開帷帳:“奴婢給娘娘倒杯水吧?!?/br> 沈嫣點點頭,坐起身子看向窗戶那兒,想到了皇上,沒由來的,就是感覺心里悶悶的。 喝了一杯水,沈嫣沒能舒緩多少,那種感覺很難說清楚,就是堵在心口上,不叫人難以呼吸,也不會讓人窒息,但就像是有什么堵在那兒,咽不下吐不出,算不上很難受,又去不掉。 就是不舒服。 沈嫣嘆了口氣,干脆起身坐到靠窗的臥榻上,迎面吹著初夏的風。 玄月天,再有五六日就到了月圓,此時四處都是靜謐的,阜陽城內也已經到了宵禁,幾條街上來往的人很少,八公巷那兒,一間不大的府宅內,由上往下看燈火通明,與周遭形成著對比。 府宅的前廳之中,一群人跪在那兒,男女老少都有,神情也都是戰戰兢兢的,帶著恐懼,其中還有孩子的哭鬧,讓人捂住了嘴,只有嗚嗚聲。 前廳內站著一些人,穿著黑色勁服,蒙了臉,其中一個坐在最高,露出來的眼神里沒見多少兇惡,但這些跪著的都很害怕。 不知說了什么,跪在前面的兩個男子忙搖頭,旁邊的黑衣人沒這么好的耐性,拿起刀子架在了年紀大一些的脖子上,那刀銳利的,脖子上立見了血,半點商量余地都沒有,不答應就殺人。 年輕些的男子抬頭看坐在那兒的,臉色煞白,這兩個選擇都是死路一條,只不過早一步晚一步的事。 只猶豫那點功夫,原本貼著脖子的刀即刻就抹了下去,這么近的距離,溫熱的血直接飛濺到了年輕男子的臉上,他顫抖著身子,瞪大了眼,幾乎是不能喘息。 “爹!” “老爺!” 哐一聲,一個花瓶又另一邊砸碎,奉茶的桌子上,嬌小的身影手里還捧了個花瓶,看著他們不耐煩道:“閉嘴!” 跪在后頭的夫人見自己丈夫被殺,直接暈過去了。 但凡是有點氣血,這會兒也該上前拼命,可他不是一個人,若說前一刻他還存了僥幸心理能拖延時間,這一刻,看著死在面前的父親,他幾乎是要崩潰。 他身后還有一家老小,這些人真的是殺人不眨眼,他要是不答應,他們可以殺了他全家。 “錢大人,您考慮的怎么樣了?!?/br> 被稱為錢大人的男子顫抖著,聲音不穩:“他們是無辜的?!?/br> “只要你按我說的去辦,他們都不會有事?!?/br> 他還有的選擇么,錢大人轉頭看這一家老小,再看被妻子抱在懷里捂著嘴,怕哭鬧太大聲會招來殺禍的年幼孩子,除了低頭,再無選擇。 見錢大人答應了,男子將事吩咐過后,命人從錢夫人的懷里,將那年幼的孩子被拖了出來,錢夫人死命護著,被一手劈了脖子暈了過去。 錢大人看著被強行帶走兒子,連最后尋求幫助的心都死了,一家子呆坐在前廳中,對僅是一個時辰內發生的事沒能反應過來。 請大夫,縫壽衣,掛白綾,錢家喪事。 月兒還是那般,安安靜靜掛在天空,看著這世間又多了件悲事。 下半夜時阜陽城里也起風了,不知那兒飄來的云層,遮掩了月光,天越發暗。 更夫在大街小巷走著,經過八公巷時,發現剛剛經過時還沒什么動靜的錢府,這會兒已經掛起了祭奠白燈籠,進出的仆人個個臉色蒼白,余驚未了。 只當是府里有喪事,府中上下都難過著,更夫上前詢問,才知道是府里的老太爺過世了,夜里睡到一半,忽然就猝死了。 更夫繼續朝巷子另一頭走路,一路敲著,已是四更天。 這時辰避暑山莊那兒,膳食房中已經開始忙碌,皇上將要起來,過會兒前來上朝的官員們就在湖邊候著了,等著吊橋放下來,另一處,管房內的負責采買的公公們已經從莊外回來。 天還黑漆漆的,小船載著他們往山莊后頭駛去,船尾那兒還坐著個戴帽遮掩的太監,大約是累了,靠在那兒,一張荷葉遮著臉。 快到時拋了繩子,岸邊有人拉著,這時吊橋已經放下來了,官員紛紛進莊,他們這邊下了船后,齊力將東西從后門抬進莊子,拿出令牌檢查過后,將東西運送到了管房。 忙完這一圈,天色已蒙蒙亮。 東殿這兒,沈嫣起的很早,昨夜睡的遲,夜里又不踏實,半夢半醒的,今早大寶在外面一叫她就醒了。 醒來后用膳,沈嫣看過管房那兒送來的冊子,半個時辰后眾人前來請安,白貴妃告假了。 說是身子不適。 方容華她們倒是很高興,過去有機會來過避暑山莊一次,如今住在這兒,可比那時來的還要舒服,沈嫣吩咐了些十六那日宴會時的事,沒多留她們,很快散了。 回到了屋中,沈嫣那莫名的情緒才露出來,看什么都不甚順眼,茶不好喝,冊子中記的數目不對,窗外的花太香了,冰盆子放太遠,風不夠大,嗯,這塌子也太大! 第59章 沈嫣還弄不清自己這莫名的情緒。 那廂西殿內, 告了假的白玉瀅, 靠在塌上,臉色是真的不太好。 她不會像姜淑妃那樣刻意裝寵,皇上來過夜后非要做出一副腰酸背痛的樣來, 她是真的不舒服,一夜沒睡安穩,還著了涼,早上醒來時頭疼欲裂,侍奉皇上早朝之后人就冷汗淋漓, 難受的很。 這樣的狀態去請安, 不是平白無故讓人家瞧不對勁么。 夏堇走進屋子, 見娘娘還靠著, 細心替她攏了下蓋在身上的毯子:“娘娘, 快正午了, 奴婢將燕窩羹給您端來可好?!?/br> 沒什么胃口, 這么好的景致也賞不到眼里去, 心里揣著事,白玉瀅半響才回應:“也罷?!?/br> 夏堇臉上一喜, 娘娘愿意吃就好:“奴婢這就給您去端來?!?/br> 夏堇走出屋子,就這時, 外頭來了兩個宮人, 其中一個拎著食盒低著頭,說是皇上聽聞娘娘身子不舒服,叫膳食房里備了吃的送過來。 昨天皇上是留在西殿的, 早上離開時心情也不錯的樣子,夏堇不疑有他,想從那宮人手中接過食盒:“有勞兩位公公,交給我吧?!?/br> 那宮人沒給,往上抬了抬頭:“小的替jiejie送進去吧?!?/br> 看清了宮人的臉后,夏堇整個怔住了,險些要脫口而出:“大……”很快忍住了,神情里急閃過一抹驚慌,對他的到來很是不解。 就在這發怔的時候,宮人已經從她身旁繞過走進去了,另一名宮人則是留在了外面,在屋中守著的秋夕見有人闖進來,剛要呵斥,反應過來的夏堇追進屋子沖她使了個眼色,將門給關上了。 秋夕也發現了來人的身份,很是驚訝,大少爺怎么會穿成這幅樣子過來。 白顯誠放下食盒,抬起頭時,瘦削了不少的臉上露著一抹陰沉,看向內屋,正要啟步,夏堇攔住了他。 “大少爺,您這是偷偷入宮的?!毕妮酪豢催@打扮就知道,要是從前頭進來穿的也該是官服,再者,大少爺不是抱恙在家么,怎會出現在避暑山莊里的。 “大小姐在里面?!卑罪@誠看了她一眼,“你還要在浪費時間多問幾句?!?/br> “大少爺,這兒可是內院啊?!敝霸趪鷪鲠鳙C時大少爺已經闖過一回了,這避暑山莊堪比宮中,要是讓別人發現,娘娘的臉往哪兒擱,又將如何交代。 內屋中白玉瀅聽到了動靜:“夏堇,出了什么事?!?/br> “娘娘,沒什么事兒?!毕妮览×税罪@誠,低聲道,“大少爺,您快走吧?!?/br> 夏堇哪里敵得過他的力氣,又不能真的嚷聲說什么,一下便讓白顯誠掙扎了過去,再想攔時人已經到了內屋門口,來不及了。 白玉瀅看著窗外,聽到腳別過門檻的聲音,轉過頭,原本就不佳的臉色一下白了幾分,克制不住身子的顫抖,是要氣瘋了,看著走過來的白顯誠:“你瘋了是不是!” 白顯誠說的也不客氣:“父親聽了白顯瑜那小子的話,讓我抱病在家不得出門,我被關在家兩個月,怎么不見你說一句話?!?/br> “你犯的是砍頭的罪,要牽連白家上下陪著你一塊兒死,我怎么替你說話,我又沒有勸過你,你可有聽我半句?”白玉瀅看他穿成這幅樣子,聲音一下冷靜了下來,“怎么,你今天是來向我討說法的了?!?/br> “我知道你往家里送信不方便,家中如今也不便入宮看你,你可知道,父親現在對白顯瑜越來越信任了?!卑罪@誠直接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兩個多月不見,他整個人顯得越加陰沉,“我懷疑,圍場的事他早就知情?!?/br> 他白顯瑜早就知道他在安排這些事,偏要等到那天才說,來不及阻攔他,那就只能替他收拾“爛攤子”,這不就是在父親面前彰顯自己的本事,能夠化險為夷,比他這嫡長子要做得好。 氣歸氣,白玉瀅對這個妾室所出的二哥一向沒好感,這人太善于隱藏,掛著張笑臉,實際上卻一點都不簡單,比起直脾氣的大哥,二哥才更精于謀略。 “他要給你下套,那也是你自己先挖的坑,你若沒有那樣的念頭,他怎么拿這件事在父親面前邀功?!卑子駷]呵斥,“趁著沒人發現,你趕快走!” “怎么,連你都覺得我不如他?!卑罪@誠的臉色更不好了,眼底閃爍著陰霾,對之前祠堂里的事還耿耿于懷。 白玉瀅深吸了一口氣,心平氣和道:“大哥,你鬧夠了沒有,你真以為你做的這些事皇上會沒有察覺,就在昨天,皇上才說要讓你長期在家修養身子,不必再回朝,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白顯誠冷著神色:“他不會動白家?!?/br> “現在不動而已?!卑子駷]說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和大哥的膨脹欲變的如此之大,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難道這朝堂權勢真能讓人蒙蔽了不成,皇上就是皇上,哪能真成了傀儡,何況還有沈家衛家他們在。 “皇上是看出了父親的把戲,知道你裝病,也不會由著白家?!卑子駷]緩著聲,“大哥,你也不想想這一年多來皇上的所作所為,他是冷宮出身,可他姓紀?!?/br> 白顯誠做事是沖動,可他還沒蠢到聽不懂的地步,但說到底,在宮里與皇上相處的是白玉瀅不是他白顯誠,從對圍場遇襲一事的解決上看,白顯誠想當然是覺得這個皇帝還是沒什么值得忌憚。 “即使他姓紀,白家無過,他也不敢動?!卑罪@誠有這樣的自信,自是因為白家有這樣的實力。 白玉瀅看著他,語氣冷了些:“像現在這樣,大哥若是被人發現,父親怎么保你?” 白顯誠也不想入宮,他千方百計不就是為了告誡一下meimei:“我是要讓你去勸勸父親,別讓白顯瑜給蒙蔽了,你當他是好心的?他要有一天得勢,就會來給他姨娘討公道?!?/br> 白玉瀅聽言,眉頭微皺:“他始終是白家人?!?/br> “他要真當自己是白家人,當初發現圍場的事時就該制止我,而不是先去父親那邊邀功謀劃?!卑罪@誠冷冷哼道,“你別忘了,王姨娘死的時候,他已經六歲了?!?/br> 提到那些過去的事,兄妹倆齊齊陷入了安靜,過了些許時候,白玉瀅平淡著開口:“你從哪里來的,先暫且去躲會兒,入夜天黑無人時再離開,別叫人發現了?!?/br> ………… 白顯誠從西殿出來后去了管房,一路無人發現。 當然,他想的無人發現也不過是自認為,打從他進山莊開始,紀凜這邊就知道了。 主殿內批完奏折時天色已經微暗,李福見皇上停下來,趕忙端了茶,說道:“已經在外頭候著了?!?/br> 紀凜擺了擺手,李福朝門口示意,沒多久人就帶進來了,到前頭跪下,將白家大少爺偷偷進山莊之后的事說了遍:“皇上,如今人在管房里呆著?!?/br> “看緊了,別讓他混出去?!钡弥チ艘惶宋鞯?,紀凜也沒多大的反應,淡淡吩咐將人留在管房內。 宮人應了下來,由李福公公送了出去,到門外時那人才敢問:“李公公,皇上說不能讓人給混出去,可他要是強行走…” “尋個錯關起來不就行了,哪里用得著動粗,他也不敢道出自己是誰?!?/br> 李福說完,這宮人意會過來,笑著點點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