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嚴錦對錢沒概念。 她前輩子家境富足,卡里的零錢永遠花不完。消費觀又樸素,很少青睞奢侈品。所以,在金錢方面近乎是超脫的。 “拿多少合適呢?”真是一點數都沒有啊。 阿泰拎起一吊銅錢,放進她玉片兒似的手掌里。一臉高傲的漠然。 風一般的女子立刻出了門。沿河向西,再從田間干道向北直行。生怕貨郎不等人。 到達時,貨郎擔子旁已經站了六七個女子,嘰嘰喳喳的,活生生一幅古代民俗畫:有婆姨嬸子,也有大姑娘;大多穿著粗布裙,也有綾羅加身花枝招展的。形態不一。 嚴錦一靠近,眾婦人好似被定格住,無比困惑地望著她。驚怔凝在了每張臉上化不開了。 “誰呀……” “是啊,這是誰啊,好標致的小娘子?!?/br> 此刻的嚴錦穿一襲青布裙,頭發一絲不茍朝后梳,盤成了婦人的圓髻。烏發黑亮,皮膚清潤瑩白。 兩眼又大又圓,眼尾卻微微斜吊,既有一股俏麗勁兒,又透著清冷不俗。筆直的劍眉英氣逼人。 整張臉說不出的英秀端莊,絕非凡塵俗色。 “啊呀,你是阿泰家的吧!”長貴娘一拍大腿,驚呼出聲。 嚴錦福了一禮,微笑道:“昨日才見,嬸子便認不出了?” “阿泰家的!”婦人們炸鍋叫起來,“這怎么說的!洗干凈了這么好看吶!” “真是美人啊。比李燕妮還好看呢?!?/br> 一女子嬌聲拖著腔說:“啊喲喲,這下子阿泰可真有福了?!?/br> 酸味幾乎溢出來。 “王水娣你就眼紅吧!”長貴娘扯開粗野的破鑼大嗓笑起來,“你穿紅戴綠也比不上人家?!?/br> “我們寡婦跟人家比啥?苦命人?!蓖跛防淅湟恍?,扭頭刮腦地說。 此婦柳眉桃腮,尖瓜子臉。說話間眼波橫流,身姿漾動,是個天生嫵媚的女子。 聽她自稱寡婦,又姓王。嚴錦心中略微一動,不免多瞧了一眼。 王寡婦對她勾引似的一笑,斜耷著眼皮瞄著她的身段兒。 長貴娘似乎是個直腸子,毫不避忌地說:“你呀,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算不上正宗寡婦哩?!?/br> 旁邊的婆娘們都笑起來。肆無忌憚的,不給面子的笑。 大家都不拿王寡婦當人。 王寡婦很生氣,板著一張豬肝色的臉,裝作沒聽見。 嚴錦事不關己,擠到貨郎擔子旁問:“有澡豆子嗎?” 一直處于呆懵狀態的貨郎猛然一回神,羞紅了臉說:“有,有!澡豆,香胰子,皂角粉兒都有?!?/br> “有刷牙齒的嗎?” “牙擦子,牙粉也有。都要不?” “多少錢?” “十文?!?/br> 嚴錦點點頭,又看上了針線包,繡繃子,布巾子,鞋面兒……目不暇接。只覺啥都該往家中買。 一干婦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沉靜如畫的側顏上,靜靜地癡了。 各自心中落下一種“人比人氣死人”的嘆息。 離此不到五十步的村口,恰好有個茶寮,連著村莊與官道。里面喝茶的糙漢子們都把脖子伸得好長,一個個的眼珠子飛出了眼眶。 “比李燕妮還白哩?!?/br> “瞎說,沒李燕妮白?!?/br> “白是白,屁股太小了?!?/br> “不小。不肥也不瘦!都像你家婆娘那張磨盤大屁股,拿來當桌子吃飯呢是吧!” 有男子大聲朝這里嚷嚷,“王寡婦走遠點吧,你跟人家站一塊兒,像染色的烏雞啦,臉咋那么黑!” “我呸!沒你屁股眼兒里的毛黑吧!” 她顯然沒一點罵人的水平。拿自己的臉跟人家屁股里的毛相比,刺不痛別人,先自辱三分。 四周男女笑得前俯后仰。 王寡婦氣得臉都漲紫了。仇恨地瞪了瞪嚴錦,憤世地說:“不買了,不買了,半天只做漂亮小媳婦的生意,我們寡婦人家識相點滾吧?!?/br> 她尖酸地說完,真的甩著帕子滾了。 “去去去!”長貴娘驅逐野狗似的,沖她背后啐著。 那獨自一人的水紅身影頗有點可憐地遠去了。就像被放逐了一樣,消失在鄉村小道上。 嚴錦知道,對于別人的可恨與可憐,她再嗟嘆也沒用的。 還是自己挑東西吧。但凡搭訕問話的,都被她用含羞的微笑對付了過去。人文文靜靜的,花起錢來卻一點不文靜。半晌功夫,半吊錢沒了,兜羅了一大包,喜滋滋地家去了。 身后的婆娘們真替她擔憂:“買那么多,阿泰要收拾她了!” “人是挺水靈,看樣子不會持家。眼睛不?;ǖ粑灏傥?!好家伙!誰能養得起!” “四奶奶不是說她旺夫嗎?” 長貴娘壓低聲音,講鬼故事一般暴睛瞪眼地說:“旺個屁,沒長毛的女人是啥?白虎!天生的yin,個個克夫的,懂不懂?” “??!”婦人如驚恐的麻雀般嘰嘰喳喳起來。 “別胡說,四奶奶相看了,是超級的旺夫命!” “省省吧。四奶奶十次能說得中三次不?她這花法兒能旺起來我把眼珠子摳下來?!遍L貴的娘指著天賭咒發誓。 作者有話要說: 貨郎擔子,行走的小超市。。。 修改捉蟲 第5章 糧食 幾日后,嚴錦徹底統治了這個家。 “鮑魚之肆”搖身一變,成了清新的鄉村小居: 窗明幾凈,古拙怡人。舊木家具、柳條籃子、配幾束無名野花,便生出了“唯吾德馨”的雅意來。 革命進行得很徹底。連男主人也受到了改造。 她每日哄著他洗澡,梳頭,刮胡子。如廁后要洗手,吃飯也要洗。更欠揍的是,出恭后還逼著洗屁股。 頭一次聽到這要求,阿泰幾乎暴跳:“腦子是不是被蟲啃了!男人洗腚傳出去還要不要做人了?!” 為了讓他做人,嚴錦表示愿意讓步。 但是,每隔一會兒,她那清透無滓的眼珠子就要向他屁股一瞄,隔一會兒又一瞄,好像他整個人都被屎糊了似的。 巨人被這種眼神碾壓到了塵埃里,恨得磨牙道,“要命的,不洗個屁股就好像低人一等了?!弊罱K,灰溜溜敗下了陣來。 有了女人,就像給自己套上一件枷鎖。惱人的是,即便被套得死死的,也生不出舍棄的心思,只好認命由她的yin威統治。 做為主婦,嚴錦最關注的還是家中糧食。 阿泰有五畝地,是從故去的養父手里繼承的。種三種作物:稻谷、玉米和冬麥。 秋收剛過,收了稻谷六百斤,玉米二百余斤。去掉即將上繳的田賦,真是“多乎哉?不多矣!” 至于蔬菜的種類也是極少。遠遠達不到豐富的標準。 南瓜、甘薯、芋頭和花生都是別人拿來換rou的—因為阿泰常進山打獵。 他自種的菜只有兩行秋蘿卜,疏于打理,葉子長得比大蒜葉還小。 屋后的竹林邊有一塊荒著的地,被野草和野菜占領著。 她決定去蕪存菁,開辟屋前屋后的地,全都種上秋蔬。給青黃不接的寒冬上足保險。 于是,向家主提出申請。 家主莫測高深地說:“種竹林子里吧。屋后的地先別動。有用?!?/br> “啥用?” “藏寶?!彼徽Z驚人地說。 之后再問,卻不吐只字片語了。 嚴錦既興奮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盆地的秋天總愛起霧。早晨醒來,到處浮著白煙,如在仙境里。 這日清早,主婦做好熱騰騰的早飯,梳洗完后,去叫丈夫起床。 他最近田里清閑,且因陪著她,也沒進山打獵。醒了就愛懶在床上,簡直成了一頭睡獅—還抱著被子不肯放。 嚴錦說:“起來吧,再睡下去,你要從家主淪為家寵了?!?/br> 他強詞奪理道:“還不是因為被子味道不習慣,老子以前可沒這么懶?!?/br> 她硬把人拖起來,幫他梳頭。 把鬢角和頭頂的發絲編成小辮,攏到后面的大馬尾中去。馬尾再扎成六段。最上頭編成辮子,下面松著,隔一段再編辮子,最下面又松著。 如此倒飭出一種異域戰士的風采來,既英武,又清爽。 * 兩人正吃著早飯時,柵欄外來了一行七八人。 領頭的是里長李四男。 此人是白胖胖的鄉紳模樣,穿件灰色長袍,手里拿一柄象征城府和家境的金色煙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