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第79章 無衣(一) 鐘無墨在草席前站立了許久, 才堪堪回過神來。一點一點半跪下來, 將冰冷的尸身抱進懷里,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輕喚了一聲“兄長”。 這次去京城護駕,太子本是召了他們兩人的。但鐘有玉攔住了弟弟,不許他去。 …… “沈清闕說過, 若太子召我出戰, 決不可讓你去, 會有血光之災?!辩娪杏裥攀牡┑┑卣f。 “有何區別?”鐘無墨不解, 他們兩個靈力相當, 有危險的事,誰做都一樣。沈樓多半是逗他玩的,這種毫無道理的說法也就鐘有玉會當真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鐘有玉皺起眉頭, 拍拍弟弟的肩膀,“我只剩你一個親人了, 小墨, 哥哥不能失去你?!?/br> …… 林信看向沈樓,沈樓握緊他的手。 大陣開啟前, 鐘有玉讓他帶回來的愿望,在鐘無墨上戰場的時候阻止他。這輩子很多事變了,沈樓不能預估何時會發生這樣一場會使鐘無墨送命的戰爭,便提醒鐘有玉任何時候不要讓鐘無墨替他上戰場,尤其是太子下令的時候。 鐘有玉牢牢地記住了。保住了弟弟, 自己卻提前丟了性命。 “有玉的魂?!鄙驑菍ⅫS泉珠遞給鐘無墨,等安葬的時候,讓朱星離來畫一個顯形陣,說不得還能跟鐘有玉當面告個別。 鐘無墨接過黃泉珠,看著其中忽明忽滅的魂火,沉默許久,忽然起身走到林信面向前,屈膝便要下跪。 “你這是作甚?”林信快速抽出旸谷,用劍鞘托住鐘無墨的膝蓋。 沈樓怕他牽動傷口,立時將鐘無墨提起來。 “割鹿侯,你可記得,答應過替我做一件事?”鐘無墨跪不下去,索性站好,與林信平齊。 那日在宮中,林信捉住朱星離的生魂,靈力不支,得到了鐘無墨的主力才將師父平安喚回。他欠鐘無墨一個人情。 “記得,你想要什么?”林信眉頭一跳。 鐘無墨抬起手,將黃泉珠遞到林信面前,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說:“將兄長魂,移至吾身?!?/br> 周圍響起了陣陣抽氣聲。移魂乃是上古邪魔“奪舍”之術的變種,一直被視為邪術,已經許久不曾聽說有誰會這項古術了。 當日在朱星離的臥房,鐘無墨親眼看到林信施展了移魂術。 “魂與魄不相間,移之也不能活?!鄙驑橇r否定了這個瘋魔的想法。上一世他見林信玩弄魂魄,試圖將新死之魂移到他人之身,然魂與魄不容,只能留存片刻,根本沒有復活的可能。 林信卻沒有馬上否決,接過黃泉珠沉吟片刻道:“容我想想?!?/br> 揮退眾人,沈樓抱著有傷在身的林信回元帥帳,鐘無墨拖著兄長的尸身跟著走進來。 “他二人是雙生子,rou身相同則魄相同,興許可以一試?!绷中趴纯寸娪杏竦氖?,再看看鐘無墨。古籍中記載的奪舍,多數奪的都是近親的rou身,因為血脈相近則魂魄易相容。 “一命換一命,所圖為何?”沈樓不贊同。 “非是如此,”林信搖了搖頭,“兩魂一魄,一體雙魂?!?/br> 雙生子本為一體,分而成雙,合二為一。鐘有玉rou身損毀,寄魂于鐘無墨,兩者共用一具身體。 烏云遮住日光,凉風吹過營地,草原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外面傳來戰馬入棚的聲響,東涉川則頂著雨盤點西域送來的鹿璃。 “魂歸天,魄入地,生死無常。簡言,你實不必如此,放臨風歸去吧?!鄙驑敲嫔氐貏袼?。一體雙魂,在尋常人看來,乃是怪物。鐘無墨何罪之有,要承受這般的痛苦。 鐘無墨沒有理會沈樓的勸解,依舊盯著林信,重復著那句話,“將兄長魂,移至吾身。你答應過的?!?/br> 雨越下越大,呼延河水逐漸湍急。春日孵化的魚兒,如今已經長大,隨著潺潺流水躍動,生生不息。 “魂歸!”一聲低喝在帥帳中響起,耀眼的靈光透帳而出,又迅速歸攏,消失不見。 “噗通”,額上畫滿朱砂紋的鐘無墨,雙目緊閉,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林信單手撐地,喘息片刻,上前查看。 “咳咳咳……”鐘無墨突然嗆咳一聲,緩緩睜開眼,神志歸位,身體突然如同砧板上的草魚,橫著彈出了三步遠,“啊啊??!這是哪兒?” “鐘有玉?”沈樓把林信護到身后,冷眼看著躺在地上鬼叫不已的人。 “沈清闕!我不是死了嗎?”鐘無墨常年波瀾不驚,驟然做出大開大合的表情有些僵硬。 “兄長,起來?!甭曇趔E然變低了些,鐘無墨站起身來,眼中泛起些許笑意,拱手向林信道謝。 “小墨?” “嗯?!?/br> “這是怎么回事?我倆怎么會在一個身體里?” “移魂?!?/br> 林信看著那人自言自語,很是新奇,將下巴擱到沈樓肩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鐘有玉的臉從震驚變成痛惜,而后化作云屯霧集的尷尬。 “鐘有玉,你是不是取了阿信的血?”沈樓冷著臉,開始算賬。 “是……”鐘有玉再蠢,此刻也明白自己上當了,“半途來了一群蠻人高手,搶走了血?!彼浀蒙驑堑脑?,拼命想要奪回來,無奈對方人多勢眾。東西沒護住,自己卻死于非命。 受了傷,又耗費靈力移魂,林信沒什么力氣,便伸手抱住沈樓的腰,將身體的重量盡數交給他。 沈樓瞪了鐘有玉一眼,讓他暫時閉嘴,自己回身抱住林信,放到床上蓋好被,“睡一會兒吧,拔營的時候叫你?!?/br> 林信勾著他的脖子,在那微干的薄唇上舔一口,“要清闕哥哥陪我睡?!?/br> 沈樓僵了一下,無奈失笑,低頭把人壓在枕頭上,狠狠親了一口,小聲哄他:“我去去就來?!?/br> 竟真的答應過來陪他。 林信的眼中泛起亮光,滿是笑意,大方地放他離開。 沈樓繞過屏風,抓著鐘無墨的衣領,將人拽出帳篷,一路走到呼延河邊。嘩嘩的流水伴隨著噼里啪啦的雨幕,將營地里的聲音隔絕開來。 “沈清闕,你作甚!??!”鐘有玉忍不住開口,話沒說完,就被沈樓一拳打在臉上。 “我說過,阿信的血落到蠻人手里,后果不堪設想,你為什么不聽?”沈樓的拳頭上青筋突起。 上輩子林信被偷了血,噬靈便出現了,這輩子亦然。這些時日與溫石蘭交手,卻遲遲沒有見到噬靈,足可見蠻人的噬靈已經告罄。如今,林信的血被鐘有玉雙手奉上,也不知這蠢貨拿走了多少。 “我想著,若是不行就毀了,”鐘有玉悔恨不已地抱住被雨水打濕的腦袋,“林信的血,到底有什么用?” “總歸不是解毒用的?!鄙驑怯执蛄怂蝗?,轉身便走。 噬靈與林信的關系,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林信自己。世人不會體諒他懷璧其罪,只會怨他為何不以死衛道。 天塌下來,由他沈清闕一肩扛!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呼延河演唱會篇》 樓樓:左三拳,右三圈,脖子一腳,屁股一腳,哄睡媳婦,我們來打有玉! 鐘有玉/無墨:把你的魂,我的魂,串一串,串一株幸運草,串一個同心圓 信信: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放血對我來說早就習以為常_(:3」∠)_ 歌曲出處 《健康歌》范曉萱 《愛》小虎隊 《倔強》五月天 第80章 無衣(二) 大軍拔營, 一路向北行進, 傍晚才停下扎寨。 沈樓把鐘有玉的尸體扔給他們兄弟倆,讓他們自行處置。兄弟倆決定留下來幫沈樓,便將尸體就地焚燒。 熊熊烈火舔著木柴,漸漸將那年輕的身體包圍,燒成灰燼。 “看著自己的身體火葬, 總覺得哪里別扭, ”鐘有玉小聲嘀咕, 把自己慣用的靈劍掛在腰間, “小墨, 我突然想起來,以后打架,咱倆一人用一只手,那就可以使雙劍了?!?/br> “嗯?!辩姛o墨應了一聲, 看著那堆火焰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說你,把我弄到你身上, 以后你還怎么娶媳婦?你跟你媳婦洞房的時候, 我就眼睜睜地看著,你說合適嗎?”自己的身體徹底沒了, 鐘有玉開始仔細考慮以后的生活,越想麻煩越多。 “我不娶妻,你娶?!被鹧鏉u漸熄滅,鐘無墨上前,將骨灰裝進小瓶子里。 “那也不行啊, 那我跟你嫂子洞房的時候,你不就能看到了?!辩娪杏癜褎傋テ饋淼囊话压腔宜さ降厣?。 “別鬧?!辩姛o墨重新把骨灰抓起來。 沈樓站在不遠處,萬分不想承認自己認識那個左手跟右手打架的傻子,轉身回了帥帳。 林信正坐在主位上,一邊提筆寫信,一邊聽淵阿打探來的消息。 “太子封鎖了各州官道,鹿璃出不了南域。英王殿下跟東域借了船,走水路,行蹤隱匿,如今不知到了何處?!睆哪嫌蚧貋淼娜幸徽f道。 “屬下告知太師之后,太師便進宮了?!北恢概扇ヤ叫呛笮诺娜卸?。 聽到沈樓進來,林信收筆,將信折好用火漆封上,交給刃三,“去吧?!?/br> 刃三領命而去,刃一和刃二低頭給沈樓行禮。 “怎么起來了?”沈樓走過去,把林信抱起來,放回床上去。 林信毫不反抗地任他抱,擺手讓淵阿都退下,“這傷已經不打緊……你這是抱上癮了?” “上輩子沒抱住,”沈樓低聲說著,跟林信擠在一個被窩里,將人往懷里扒拉,“這輩子補回來?!?/br> 草原的黃昏時分安寧,巡營兵的腳步聲在帳子間回蕩,夾雜著鐘家兄弟自己跟自己吵架的聲音、火頭軍分發飯食的聲音。人間的煙火氣,讓歷經兩世的魂魄落到實地。 “哎,我問你,你上輩子,什么時候看上我的?”林信拉過沈樓的胳膊,墊到自己腦袋下。戰亂途中偷得片刻清閑,竟讓人比平日更想談情說愛。 也不知是沈樓裝得太像,還是他當局者迷,那時候他還真沒看出來。 沈樓垂目,認真思索了一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 是那次瓊林宴嗎?新科狀元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被皇帝夸贊幾句有些得意忘形,點名要與割鹿侯對對子。誰都沒想到,整日舞刀弄劍、言辭狠戾的割鹿侯,竟有吞鳳之才,將狀元對得啞口無言險些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