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木舒強自鎮定,心中卻慌亂不安,她咬了咬唇, 戚然低聲道:“你說啊……至少……至少讓我走得明白點?!?/br> 【……】系統緘默良久,這才開口道,【宿主,我亦不知曉發生了何事,但是……】 【您的死劫提前,而今命數已至了?!?/br> 不獨木舒自己感到茫然無措,系統自己亦然,眼看著曙光就在近前,宿主也似乎尋到了線索和出路,卻偏偏在將將抵達彼岸的前一刻功虧一簣。它的宿主熬了這么多年,吃了這么多的苦頭,是它看著她一步步咬牙走過來的。它雖然不像人類一樣擁有著豐富的情感,但是其本身情感的模擬程序是健全的,對宿主天然的好感度與依賴性,讓它面對如今的局面都感到了那名為“悲哀”的情緒。 ——明明它的宿主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也從未有過半分的怠惰和輕慢,一直認真而又努力地活著。 ——為何命運就不曾眷顧她哪怕只是一瞬的時間? 木舒淺淡如櫻的嘴唇微抿,額角沁出冷汗,神色越加慘白,她躺在床上,單薄消瘦,系統幾乎有一種那被褥都厚重得要將她壓折的錯覺。木舒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渾渾噩噩中覺得心臟一陣揪痛,回過神來才驚覺冷汗泌濕了額發與衣襟。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涼寒之意,錐心刺骨,跗骨不去,系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她腦海中轉了又轉,險些逼出她心中溶了膽汁般酸澀的淚水。 “……為什么……?”木舒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不僅僅是聲音,她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是、是我的聲望值還不夠嗎?還是因為我第三個任務沒有完成?……我、有好好調養身體,醫圣大人和盛大夫都說……暫時沒有問題的……” 木舒這不長的一生,曾經無數次為死亡做下了心理準備,將自己的心防裹了一層又一層。她曾經想過,生老病死乃命中注定之事,哪怕是死亡也應該從容地接受,因為這是浮屠眾生輪回往常必然的因果。但是曾經想過那么多,似是想開了,也以為自己看透了,但到頭來真正面對這一切,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怕的。畏懼悲傷,畏懼離別,畏懼那曾經在自己看來輕描淡寫的此生永訣。 【宿主?!肯到y覺得自己實在看不下向來智珠在握的少女露出這般恍若破碎般的脆弱,忍不住道,【葉琦菲過來了?!?/br> 木舒哽咽得難以言語,聽到這話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但下一秒,還是強撐著抬手拭去眼角未落的淚珠,勉強流露出一絲笑意。 葉琦菲端著藥碗走進房間時,正好看見木舒偏首朝她望來。葉琦菲手微微一抖,險些將guntang的藥碗丟了出去,好在武功過人,才將將穩住了瓷碗,將之擱在了一邊的茶幾上。葉琦菲快步跑到床邊,焦急而又欣喜地道:“姑姑你醒了?感覺怎么樣?還好嗎?” 說到這里,葉琦菲話語微微一頓,想起盛神針的診斷,心中一緊,她真是說了句蠢話,都到了這等地步,還有什么好與不好呢? 葉琦菲想要說些什么將這個話題帶過去,卻見木舒微微一笑,話語沙啞卻溫和地道:“沒什么事了,我覺得自己好多了,別擔心?!?/br> 葉琦菲話音一哽,卻有些笑不出來,她伸手想要去抓自家小姑姑冰涼的手指,卻被木舒狀似無意地避了過去。木舒抬手拽了拽自己披散的黑發,莞爾道:“我都睡了多久了,感覺都餓了,廚房里還有吃的嗎?” 葉琦菲只覺得鼻頭一酸,有些說不出話來,只能含糊應道:“有的,粥一直溫著,我叫人拿過來,姑姑先把藥喝了吧?!?/br> 葉琦菲捧著guntang的藥碗試了試溫度,覺得實在燙手,卻沒想到木舒一伸手就將藥碗接了過去。她像是感覺不到溫度一樣,藥碗湊到唇邊吹了吹,便一口氣將那苦澀的藥汁給喝干了。那黑漆漆的湯藥看著都覺得苦口,更何況那樣guntang,葉琦菲看著都覺得咽喉隱隱作痛。 木舒放下藥碗,葉琦菲再次伸手去握她的手,這次木舒沒有拒絕,然而染了藥碗溫度的手掌,溫度還是那么涼。 葉琦菲只覺得自己心口也變得跟姑姑的手指一樣的冰冷,但是姑姑似乎一無所覺,面上仍然帶著溫柔的笑。 葉琦菲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母親身死的時候她年紀還小,但是偶爾午夜夢回醒來,她還是會想起那個女人溫婉的側顏與零星的白發。她的母親她的小姑姑,都是溫柔如水般的女子,但是她們也同樣心如堅鋼,青竹作骨,魂魄里藏著令人震撼的力量。 “姑姑醒了就好?!比~琦菲將人摁回到床上,細心地給她掖好了被子,語氣盡量平和地道,“我去跟父親他們說一聲?!?/br> 翻了個身埋在被褥里的木舒輕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聲音是悶悶的低沉,卻沒讓葉琦菲聽出不甘愿的情緒在里面。 木舒唯有這種時候不想面對自己的父親和兄長,葉琦菲算是晚輩,木舒可以放寬心態去和她相處,因為她心中清楚日后陪伴在葉琦菲身邊的人注定都是跟她同一個輩分的,而一個姑姑的去世大概無關要緊,或許會悲傷,卻不會對她的人生造成過大的影響。但是父親和兄長不同,白發人送黑發人,幾個兄長又幾乎是把她當女兒養大的,她不想讓他們去面對這種連她自己都難以接受的結局。 【宿主……】系統聽著自家宿主的碎碎念念,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死亡的是你,為什么你還再擔心別人是否悲傷呢?】 擁有著豐富的感情模擬程序,但寫文系統終究只是初生的低級系統,它唯一能學習和刻畫的人物就是自己的宿主。 但是從模擬程序構建的邏輯思維中,它又完全無法體會這種心情。 聽見系統這般詢問,木舒有些訝異地揚了揚眉:“你從來沒有問過我問題呢,這是情感模擬嗎?還是在學習進化呢?是不是到了以后,你也會成為高級的系統,也會和人類一樣擁有感情呢?” 【我不知道,人類的感情是大腦皮層神經分泌的激素亦或是對外界發生事情產生的能量,但我們系統沒有大腦?!肯到y誠實地道,【只要我能夠在每一任宿主的手中得到足夠的積分,我就能逐漸升級為高級系統,或者是有高級系統格式化,而我繼承它的數據與資源。我們系統最后是否會變為人亦不得而知,人類是自然最神奇的造物,對大腦的開發與研究至今都未能挖掘完全?!?/br> “……這樣啊?!蹦臼娲鬼?,若有所思。 ——倘若人類的感情與機械相比是位于更高地位的話,似乎自己的系統……更加情緒化一點呢。 木舒對于自己病倒之后醒來哥哥們就回來看自己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昏迷后醒來如果能走得動的話她就去拜訪父親報個平安,走不動的話父親就來看她了解一下她平安不平安,這都快成為慣例了。木舒躺在床上等哥哥等小侄女,等著等著居然又睡了過去,迷蒙之際似乎有一股暖意在四肢百骸間流動,多少驅散了些許那刺人的冰冷,居然讓她隱隱間覺得舒心。 她睡得太久了,久得讓人擔心。 葉琦菲端著粥回來,見她又睡了過去,忍不住緊張地湊到了床邊,低聲道:“姑姑?先吃點東西再睡好不好?” 木舒迷迷糊糊地被小侄女僥幸,感覺自己整個人被攬進了一個懷抱里,腦子還不太清醒,嘴邊卻忽而被人塞了一口軟糯的米粥。 終于清醒過來的木舒含著小半口米粥窩在小侄女的懷里哭笑不得,這么可怕的男友力,該說果然不愧是藏劍的妹子嗎? 想起夢境中那個溫柔的紫衣女子,木舒心想,葉琦菲或許更像父親多一些。說來也是奇怪,霸刀山莊的男弟子性格大多桀驁,但是女弟子的性格卻頗為寬容大氣,為人處世也相對比較溫和,極有大家閨秀的氣質。 木舒一邊吃著米粥一邊胡思亂想著,她必須要借助一切外因來讓自己分散一些注意力,否則在兄長面前只怕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如此短暫的時間里,她要如何才能完成第三個任務?如何才能救自己一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回光返照 木舒往常身體的確不好,但是卻從未有過嘔血的時候。 血, 在這個時代的人們看來, 是精氣之源, 命之根本,任何疾病一旦到了咳血的地步, 便已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了。 即便如此,便是盛神針幾度診脈, 也對她如今的脈象感到疑惑不已。與醫圣診脈時的脈象有所不同, 木舒如今身體虛弱, 命脈卻甚是綿長,但身體狀況又的確是每況日下, 已有幾分難以挽回的頹敗之勢了。就像是有兩股力量在她的身體中碰撞, 爭搶著對她健康的主導權利, 無法融合, 彼此排斥,故而手腳時冷時熱, 虛弱與傷痛宛如麥芽糖一般黏連不去, 不見好轉。 最終, 盛神針也只能下了最有可能的診斷, 除了那讓天下間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的九陰絕脈之體, 也實在查找不出其他的緣由了。然而這種絕脈之體本就是早夭之癥,從嬰孩降生于世的那天開始,存活于世的每一天都是小心翼翼偷竊而來的。正所謂孤陰不生, 獨陽不長,絕脈之體本就屈指可數,而擁有這種脈象的人都未能夠熬過舞勺之年,木舒的存在幾乎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了。 要知曉,九為數之極,葉婧衣三陰逆脈之體便有早夭之相,更何況是一個幾乎經脈俱廢的九陰之體? 果真是不屬于此世的人或物都注定無法長久嗎? 盛神針幾乎是嘆息著寫下了診斷書,只是提筆蘸墨數次,一句簡簡單單的“命不久矣”卻怎么樣都無法寫下去。直到濃稠的墨汁風干在筆尖,墨色扎眼,刺得人心中生疼,他忍不住嘆氣,但嘆氣后卻覺得心口更疼,只能就此擱了筆。 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你會做什么?上輩子耳熟能詳的問題,如今真真切切地擺放在了木舒的面前。系統只說命數已至,但是確切的死亡時間卻是不明,活一天少一天,或許某個夜晚她閉上雙眼,次日便不會再看見窗外的艷陽天。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擁有著為數不多的時日,木舒掙扎良久,還是選擇放棄了最后的任務。 ——沒有什么事情能比陪伴她所愛的人走過最后一段歲月更為重要了。 她時日不多,根本不可能在短短數月甚至是幾天的時間內顛覆盤亙在唐國上空數百年的九天,與其垂死掙扎,不如將后事安排好,也能走得安心一些。對于自己的身后事,許多人八九十歲才會cao心這個問題,但木舒從十年前便開始準備了,如今cao持起來也并不慌亂,可謂是井然有序,條理分明。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留下一些東西,也要將唐國未來的動亂告知自己的兄長,盡早抹殺在搖籃里。 家里人都知曉了盛神針的診斷,心中震驚而又難過,卻還是要強顏歡笑死死瞞著木舒。他們并不知曉木舒對自己的情況早已心知肚明,平靜溫和的表面并非如他們想象的那般是因為隱瞞而刻意維持出來的假面,反倒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后認命般的從容。 唯一知曉真相的,只有葉英。 兄妹兩人守著一個共同的秘密,卻無法和家人言明,亦無法解釋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的事情。 葉英越來越沉默,如今連一天兩句話都欠奉,葉暉和葉煒還要維持藏劍山莊的運轉,葉英卻是時常待在木舒的屋中,聽她說話,亦或是無言的陪伴。他不知曉事情緣何會走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仍然看不見,他的劍心堅定如故,但是思緒卻像是漂泊在天涯盡頭的流云,無處著依。有時候木舒昏迷不醒,房間里是一片死寂,他總會摩挲著自己的劍,一遍又一遍,不知曉應該作何言語。 木舒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在睡夢之中,唇角都會一點點地沁出血水。怕血水嗆在咽喉會把人噎死,木舒只能側伏在床上。葉英會伸出手輕輕拭去她唇角的血跡,那一絲溫熱的液體觸在指尖,卻恍惚間有種靈魂被燒灼的痛意。他握住幼妹的手,卻發現不知道何時她已經瘦脫了形,那纖細的手腕只剩下皮囊包裹著白骨,握在掌心都覺得觸目驚心。 木舒難得清醒的時間卻仍然不得空閑,她握著葉英的手絮絮叨叨,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自己的兄長。包括安史之亂,包括蕃侯割據,大唐盛世由此衰落。安祿山甚至一度攻進了長安,入主了大明宮,唐玄宗棄城西逃,馬嵬驛兵變,太子李亨登基為帝,號唐肅宗,借兵回紇,靈武稱帝,卻因不辨是非而禍起蕭墻……一樁樁,一件件,一點一點同兄長辯說分明。 “我會將這些東西寫下來,交給哥哥保管?!狈块g中彌漫著藥汁苦澀的氣息,木舒看著鏡子中形容憔悴慘白的少女,許久,才放下鏡子,語氣低柔地道,“我始終覺得系統應該物盡其用,我會兌換一些可用的東西,就勞煩大哥在我死后分配出去。治療花七哥眼睛的藥物,給七七和西門的紅線偶人,還有一些機關圖紙、鑄劍術法、醫書藥方,拜托哥哥幫我轉交給無樂和盛神醫?!?/br> 葉英坐在床邊的木椅上,沒有開口說話,木舒抱著他半面衣袖,只覺得身體浸滿了暮氣,神智混沌,頭腦已經不再清明:“……我買了很多藥物藥材,都是可用的,大哥收著,若能派上用場再好不過了。唐國天下將亂,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很多東西可用,卻不能直接將他們交到他人的手中。那些兵法書籍之類的東西,我都謄抄下來,將來會以扶蘇之名遞交給軍隊……” “小妹?!比~英伸手扶住了木舒不自覺傾斜將要栽倒的身體,輕輕撫摸著她的發,低聲道,“你的摯友過來看你了?!?/br> 木舒一時半刻沒有回過神來,卻是下意識地抿唇笑道:“欸……” “花七童,宋青書,西門吹雪和朱家七姑娘,都來看你了?!?/br> “是嗎?”木舒有些茫然地抬了抬眼簾,遲疑了片刻,又道,“對,我要死了,他們都來見我最后一面了?!?/br> 葉英面色微變:“小妹——” “哥哥——”軟糯的拉長了語調,木舒隨手抓起床頭柜上的手絹擦了擦吐出的血,笑容燦爛明媚地道,“我死后把我埋在哥哥小時候住的那間院子里好不好?那里很安靜,很好,還有很多漂亮的花樹,每年花開的時候,一定很美?!?/br> “哥哥不要難過了好不好?我就躺在那里,陪著你們。待到來年春天,綠樹紅花,我還在的?!?/br> 葉英微微抿唇,向來云淡風輕的眉眼染上了悲意,他伸出自己握劍的手,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握住什么東西。 他一生習劍,一生修劍,但是如今,劍卻救不了幼妹那虛無縹緲的命運。 木舒又睡下了,如今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身邊時刻不能離了人,因為誰也不知曉她是否會在睡夢中就斷了氣。葉英有些心疼以指腹拭過她睡夢中都微微顰蹙的眉宇,一點點將那淺淺的溝壑推平。睡夢中病痛纏身不得安寧,醒來又還要強撐著病體cao勞瑣事,明明可以無憂無慮,為何她不長的一生卻要活得這么累呢? 葉英不知曉,慣來只醉心劍道的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起幼時那個見人總帶三分笑的小小孩童,想起后來被人鳩占鵲巢后變得陌生的女童,想起失而復得的幼妹面對他時那樣緊張地揉搓著自己的衣角,想起她那仿佛永不沾染污穢與陰霾的快樂與歡笑。 葉英的一生其實很平淡,不似葉煒那般跌宕起伏,也不似葉凡那般處處精彩。他一直守著藏劍山莊,一直佇立在這里,平淡而又歲月久長。那些年年歲歲不變的風景,他卻能在每一寸光陰中看出不同的模樣,他獨步走過的漫長歲月,是回憶里凝固的一泓時光。 ——而他的幼妹,一直是時光中最美的艷陽。 木舒再次醒來時,便看見了哭得鼻子紅彤彤的小仙女,和三位氣質各異但風采卓然的男子?;蛟S是已經被葉暉交代過了什么,朱七七見木舒醒來,有些慌亂地咬了咬唇,硬生生將眼淚憋回了眼眶,欲蓋彌彰地笑道:“木頭,你醒啦?” “七七?!蹦臼嫦乱庾R地微笑,想坐起身,身體卻虛乏僵硬得可怕,“還沒祝賀你和西門呢?!?/br> “寫過信,怎么就不算祝賀了?”朱七七看著她如今慘白消瘦的模樣就覺得心里難過,只能忍著淚硬氣道,“你可要快些好起來呢,好好吃藥,好好調養,你可比我大了些許,我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br> “是嗎?”木舒目光迷蒙地看著紗帳,露出了清淺而又恬淡的微笑,“有機會,會的?!?/br> ——終究,終究是此生無緣了啊。 想起燭龍殿分別之時的低語,他還說過要來杭州看她,只怕是不能了吧。 “七哥,西門,青書兄,你們也來啦?”木舒笑著和另外三人打了招呼,西門吹雪仍然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冰山模樣,之時微垂眼簾輕嗯一聲,沒有多話。宋青書似是不知曉自己應當作何表情,只是胡亂頷首應是,也不知曉如何開口安慰人。他其實是代表武當派前來問候藏劍的,與木舒也不過是有數面之緣,雖說有書信來往,但到底不如另外三人來得親厚的。 花滿樓倒是回了木舒一個淺笑,他斂袖,語氣溫和,神情間些微的不忍也被隱匿得極好:“感覺還好嗎?” 木舒盯著紗帳看了半晌,忽而笑道:“好很多了,稍微能打起點精神頭了?!?/br> ——簡直,像回歸返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愛不可言 唐無樂拽緊手中的韁繩,馬匹因為這股拉力而不得不高高地揚起了頭顱與前蹄, 發出“吁——”的一聲呼喊。唐無樂丟掉韁繩翻身下馬, 絲毫不顧及這匹有價無市的汗血寶馬是否會被人順手牽走, 落地后便悶頭朝著藏劍山莊里頭跑。他心如火焚,燒得他肝膽俱痛, 以至于行了數丈之后才反應過來自己輕功過人,往來的行人只看見他步伐一頓,下一秒便徹底消失在原地了。 將輕功運用到了極致, 步伐鬼魅而悄無聲息, 幾乎是在空中拉扯出了道道殘影。從西湖湖面上掠來的風輕柔和煦, 但此時因為極快的速度而產生的摩擦導致那風刮在面上一如凌遲,皮rou皆痛, 冷浸骨髓。唐無樂能感覺到身體里的氣力被一點點地抽空, 哪怕他武功高強, 連日以來馬不停蹄的奔波與憂慮也已是讓他心力交瘁, 但即便如此,唐無樂還是不曾停下自己的腳步。 ——快一點, 必須再快一點。 “等等!你是誰?!怎能不經通報便——!”有藏劍弟子只感覺到一陣詭譎的風從面前刮過, 眼前卻只能看到一道一閃而過的黑影, 待到反應過來自己不是白日見鬼之后, 立時驚然地道, “等等!那里是后院,不得擅闖——!” 話音未落,便被人拽住了手臂, 有曉事的藏劍弟子想起最近山莊中私底下悄悄流傳的噩耗,對于來者的身份也多少有些揣測。想到小莊主病重和這幾日里山莊里越加沉重而壓抑的空氣,那藏劍弟子拍了拍友人的肩膀,道:“隨他去吧,去跟二莊主通報一聲就好了?!?/br> 雖說這般行為與禮數不和,但是都到了這等地步了,禮數什么的便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唐無樂進了后院,便直奔木舒居住的院子。才方一進院,便同壓抑不住情緒而被西門吹雪帶出來的朱七七撞了個正著。見有人闖進門來,西門吹雪下意識地抬手摁上自己的劍柄,直到認出眼前之人便是那日在珠光寶氣閣中帶著木舒從天而降的人,方才放松了防備。 倒是朱七七眼尖,立時認出了對方一身唐門的衣飾,知曉木舒的未婚夫是唐門弟子,朱七七也很快反應過來面前之人的身份。抬手胡亂抹了一把淚水,朱七七道:“你是來看木頭的?她在房間里,不肯喝藥,你能不能勸勸她?” 面對著朱七七略帶期翼的眼神,唐無樂卻恍若未見一般,眼神冰冷地從兩人身上刮過。他的眼睛是深邃漆黑宛如子夜般的顏色,明亮而鋒芒畢露。但是一旦他情緒波動過大,那眼睛便化作深淵寒潭般令人心生不詳的黑,加上他常年游離在生死的邊緣,身上的殺氣之重較之西門吹雪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朱七七只是被他剜了一眼,便登時覺得渾身發冷,顫栗不已。 “讓開?!碧茻o樂的聲音冷得宛若寒冬深夜高懸三尺的寒冰,令人感到一種被強自壓抑在心底的暴躁與殺意。朱七七連忙讓開了身,也不再過多言語,西門吹雪扶著他的肩膀,看著唐無樂與他們擦肩而過時,那驟然繃緊的唇線。 ——仿佛下一秒便瀕臨瘋狂的模樣。 花滿樓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床頭柜上還冒著熱氣的藥碗,無奈地苦笑著,如同安撫孩子一般輕聲細語地道:“先把藥喝了可好?已經讓人去喚幾位莊主了,你就先把藥喝了,好好調養身體,別讓他們擔心好不好?” 木舒躺在床上,有些吃力地揚了揚唇角,對他露出了一個笑。藏在被褥下的手因為極力收緊而微微顫抖著,木舒咬牙忍耐著體內如潮水般一層層漫涌上來的疼痛與冷意,似乎有一股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勢在撕扯著她的靈魂,痛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