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皇后厭惡她的猖狂,沉聲道:“左昭儀斷案如神,不進控戎司真是可惜了。當朝太子有沒有罪過,難道單憑你的推斷嗎?這會兒東宮也出了事兒,太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呢,究竟從中獲利的是誰,還真不好說?!?/br> 左昭儀滿臉不屑的樣子,“誰知是不是畏罪自盡,又或者是苦rou計,轉移大家的視線?!?/br> 星河拱了拱手,“娘娘們且稍待,依臣之見,世上還沒有篡權篡得先賠進自己性命的。臣不懂醫理,但從淺表上看,太子癥候遠重于皇上。臣剛從東宮來,太醫束手無策,連病因都找不出來,只敢開些清熱解表的藥隨意應付,這會兒人還不知怎么樣了?!?/br> 皇帝雖然口不能言,但他心里都明白,聽說太子病重,顫著手奮力捶擊床褥,把一干人都捶得栗栗然。 星河忙上前安撫:“皇上放心,太子爺雖然脈象紊亂,但目下還是有知覺的。太醫正會診,控戎司也進東宮盤查了,如果能找到病因,就還有救治的希望?!彼f著哽咽了下,復哀聲道,“皇上明察,太子都成了那模樣,還有人往他身上潑臟水,實在叫臣痛心。臣是控戎司官員,也是東宮尚書,太子的性情臣最知道。他愛戴皇上,皇上于他來說是父更是天?;噬嫌鲭U,多少人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如今他遇險,這朝堂之上又是誰最得意?臣斗膽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這滿室貴胄,人人都有嫌疑,就連那些不在跟前的,恐怕也難以自證脫得了干系?!?/br> 她才一說完,信王便接了口,“兒子覺得宿大人所言極是,這事當嚴查,不光今天出入立政殿的,前三日的都應當仔細盤問。我險些忘了,昨兒大皇姐進宮面見了皇父。期間說了什么我不知情,但我是親眼瞧見皇姐氣急敗壞跑出宮門的?;矢钙綍r那樣疼愛她,這闔宮上下誰不知道?她那一身驕縱的脾氣,立起眼來不認親爹也不是不可能。況且大哥在諸兄弟中鋒芒畢露,取太子而代之也是你們母子的夙愿?;矢赣鲭U,東宮失主,霍青鸞身在軍中可洗清嫌疑。至于宮廷內外,自有昭儀娘娘為他打典,等他回朝之日,就是登基稱帝之時,難道你們不是這么打算的么?” 事兒不落到自己身上,還有閑心踩別人兩腳。一旦自己牽扯入內,那情形可就不一樣了。左昭儀銳聲呵斥信王,“你一派胡言,三寸不爛之舌,死的都能叫你說成活的。暇齡雖然刁蠻,但絕不會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來,請主子明鑒?!?/br> “那可說不準?!毙磐鯖鰶鲆恍Φ?,“她當初能伙同高知崖害死駙馬,今天也能因一點不稱心的小事,往皇父藥罐子里填附子。老手了么,辦起事來不費勁。剛才昭儀娘娘就是這樣揣度我哥哥的,現在如數奉還,請娘娘想好了應對之策,再替大公主狡賴?!?/br> 左昭儀被氣得打噎,皇帝看見這番同室cao戈的氣象,早就灰心得閉上了眼睛。 攪得越亂越好,所有人都忙于撇清,就不會盯著太子不放了。星河聽見左昭儀指責信王一石三鳥,未必沒有奪嫡野心,趁著皇帝不能說話,在御前發表了一通人人皆有罪的高論。 她不能再在這里耽擱下去了,轉身向皇后拱手,“東宮正由千戶翻查,臣要趕回去督辦,但凡有一點進展,即刻入中朝來回稟萬歲和娘娘?!?/br> 皇后道好,皇帝面前樣子還是要做的,千叮嚀萬囑咐著:“叫他們好生治,這會兒人還不清醒呢,可怎么得了……” 星河從正殿辭了出來,遠遠見她父親和幾位軍機大臣立在偏殿前喁喁低語,抬眼看到她,快步趕過來,壓聲問:“東宮眼下境況如何?” 她一臉凝重望著她父親,“爹,是不是……” 她父親斷然說不是,“難道別人都是傻的?” 確實啊,局勢還未大定前,輕舉妄動都是自尋死路。她心頭紛亂,她爹還要囑咐她話,她不耐煩道:“他都這個樣子了,我哪兒顧得上別的,您別說了!”把身一擰,丟下了目瞪口呆的宿大學士,往東宮去了。 一進門,竟然有了好消息,幾塊辨不清顏色的炭疙瘩拿銀盤托到了她面前,徐行之說請大人過目,“從博山爐里發現的,恰好還有一截沒有燃盡,經內造局辨認,是牛膝草和rou豆蔻?!?/br> 星河怔了下,“熏香?”原來先前搜腸刮肚想不起來的就是這個,太子用香嚴苛,他對氣味是極其敏感的,稍有偏差脾胃就出毛病。這牛膝草加rou豆蔻,燃起來并沒有太明顯的特征,但人人知道兩者重合毒性巨大,能麻痹人的神識。既然找出了因由,那解毒應當不難,她問徐行之:“那些太醫拿出對策來沒有?開新的方子了嗎?” 徐行之道是,“已經煎了送進去,想必這會兒也喂完了。大人瞧,咱們接下去該如何處置?” 她說把伺候香料的宮人拿進控戎司去,“還有門上站班兒的,進過西暖閣的,全部押走?!?/br> 千戶和番子領命去辦了,她這才進內寢。心里盼著他已經醒了,可進門一瞧,還是如舊的樣子,只是面色稍稍和緩了些。她拿眼神詢問德全,德全耷拉著眉眼唉聲嘆氣,“太醫說過會子就醒的,已經一炷香的工夫了,怎么還不睜眼呢?!?/br> 她也覺得沒底,惴惴不安地接了他手里的蒲扇道:“才一炷香,藥效想是還沒到呢,再等等吧。這里我來伺候,你上外頭幫著千戶清點宮人去?!?/br> 德全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寢宮里只剩下她和太子,她看著那張臉,看了好久,一面打扇一面感慨:“您真是我見過最會抖機靈的人了,就是下手不知道輕重。萬一不小心把自己給熏死了,那這江山可真要拱手讓人了?!?/br> 第53章 梁燕無主 床上的人嗓音聽上去有些不忿, “被你瞧出來了?” 她也覺得很奇怪, 為什么那么容易就能看穿他的把戲??赡芤驗檎J識太久了,有些事上真的心有靈犀。還有最大一個原因,他幾乎要修煉成精了, 這天底下能算計到他的人不多, 至少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發現。 無論如何, 他能醒過來是件好事, 這一晚上的折騰,委實讓她精疲力盡。她看著他,有很多牢sao想發, 可是千言萬語都哽在喉頭,變成了無奈的嘆息和頷首。她偏過頭, 悄悄蹭了眼角的淚, “您在做這件事前,能不能先知會我一聲兒,好叫我有個準備。我先前以為您真的要死了, 我這心里……” “有沒有殉情的打算?” 她瞥了他一眼, “沒有。您現在覺得怎么樣?” 他靠著床架子,畢竟傷筋動骨,鬧得不好就如她說的一樣, 再也醒不過來了。這會兒身體還很虛, 眼皮掀久了, 都有種體力不支的感覺。他輕輕喘了兩口氣, 說很累,“這樣的死里逃生,可不是鬧著玩兒的?!?/br> 她仔細看他的臉,蒼白羸弱,將要油盡燈枯似的,心里大大酸澀起來,“做做樣子不成么,您挺聰明一個人,怎么不知道偷jian?;??” 那淺淡的唇抿出一個無奈的笑,“如果騙過了你,就能騙過這宮里所有人。我處在這位置上,每天過得提心吊膽,你何嘗知道?!?/br> 怎么不知道,他周歲冊封太子,二十多年的眾矢之的,如果能無憂無慮,大概只有上閻王殿里逍遙去了。像這回的事兒,她理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皇帝的湯藥是他伺候,他在立政殿里整整半日,附子的毒發作前,皇帝沒有見過任何人,跟前只有他,屆時矛頭一致指向他,叫他怎么解釋?那個下毒的人,并沒有真的想毒死皇帝,因為火候拿捏得不好,皇帝一旦駕崩,就真的便宜太子了。所以往藥罐子里添的是附子,附子過量雖有毒,但那量也有講究,五分變十分,還不足以致命。對方的目的僅僅是想把火引到他身上,一位意欲弒父的太子,即便將來僥幸繼位,也會像宋太宗一樣,一生飽受爭議。 人要立于不敗之地,就要耳聰目明,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新消息,并且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合理的應對。今天這樣險境,拿什么手段去解釋,去表忠心,都是枉然。唯有這個辦法,能立刻洗清自己的嫌疑,從人人得而誅之的無德之徒,變成受盡迫害的無依儲君。 其實他是走投無路,他很可憐,可是偏偏錦衣玉食,享盡榮華。人生就是這樣充滿矛盾,像富貴叢中開出了爛玫瑰,明明腐朽到了根上,依然有人揣測它盛放時是何等嬌艷欲滴。 她垂下頭說:“您因香中毒是真的,誰也不能懷疑您。只是您是怎么知道立政殿里出了變故的?” 他粗喘了下道:“你有耳目,我就不能有么?皇父發作得并不快,里頭有一刻時間,足夠我自救了?!?/br> “那您知道是誰往藥罐子里下了毒么?” 他看著他,沒有說話,半晌才道:“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希望是誰?!?/br> 她枯著眉問:“今天這事兒,果然是沖您來的,還是里頭另有門道?” 他牽唇冷笑,“你說呢?皇父遇險,還有誰能比我更得利?到時候用不著皇父下令處置我,朝野上下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你信么?” 如果說這招險棋是為幫他,那也太牽強了。所幸他腦子轉得夠快,雖然自損八百,但把爛攤子又扔了回去,接下來該頭疼的就是那個真正下毒的人了。 星河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她說:“您真聰明,這樣化險為夷……”想起左昭儀剛才那頓混淆視聽的搶白,到現在還是覺得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問,“藥性上來后,您不擔心么?萬一還是擺脫不了嫌疑,您又沒法子開口替自己辯護,到時候可怎么辦?” 他乏累而沉重地閉了閉眼,答得理所當然,“不是還有你么?!?/br> 星河鼻子驀地一酸,心說自己這個問題確實蠢,她不來千方百計維護,他們兄弟相持的局面一旦失衡,對誰都沒有好處。他深知道這一點,所以半分也不著急,只是輕輕喚了她一聲,“星河,我覺得好冷?!?/br> 宮里從年后就開始停止燒炭,這是歷年來的規矩?;鹂缓吞颗瓒汲废氯チ?,殿里要見火星,唯有熏爐而已。他說冷,是因為先前虛大發了,星河連想都沒想,脫下罩衣便上床,“臣來暖著您?!?/br> 夜已經很深,這半宿的折騰,早過了子夜時分,只要內寢沒有傳話出去,所有人只在外面等候,可以不必擔心誰會闖進來。星河簡直像只護蛋的母雞,敞開懷抱兩臂一展,就把他摟進了懷里,邊搓他的脊背邊問:“這樣能不能好些?您到現在都沒吃東西,餓不餓?” 太子嘗到了比先前中毒更強大的窒息感,他扎煞著雙手,險些沒喊救命。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臉從她胸脯間搶救出來,他尷尬地笑了笑,“星河,你可真大?!?/br> 她起先沒鬧明白,等會意了怨懟地瞪了他一眼,“我是為了焐著您,不是您說的冷么,這會兒又嫌我大?” 他說不,“我從來沒嫌,愛都愛不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