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她的刁蠻,在所有公主中是首屈一指的,對人呼來喝去,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信王無奈向皇父一呵腰,“外頭吊子里還煎著藥呢,兒子去瞧瞧?!?/br> 皇帝頷首,再轉頭打量這個讓他傷透了腦筋的長女,忽然感到深深的無力。z.為您整理制作 然而就如天下所有父母一樣,孩子犯了錯,總不忍心認真計較,至多皺眉斥一句,“你的端方呢?急赤白臉的干什么?”然后自己給自己平心緒,嘆著氣兒指了指邊上的杌子,“有話坐下說?!?/br> 暇齡卻不肯坐,倚著她父親的腿,哭得梨花帶雨,“皇父,我在外頭吃了暗虧,請皇父為我做主?!?/br> 堂堂的公主,誰敢給她虧吃?皇帝聽慣了她的夸大其詞,并不太當一回事,“是丁是卯,你一樣一樣說明白?!?/br> 于是她哭得愈發凄切了,“樞密副使宿星海,皇父是知道的。早前我和他打過一回交道,我瞧他人不錯的,后來來往就多了。誰知道他家里有妻有子,我上門去找他,他給我擺官架子,把我轟出來了?!?/br> 皇帝聽得一頭霧水,“誰?宿星海?宿寓今的兒子?” 暇齡說是,“也是二哥跟前那個寶貝疙瘩的哥哥?!?/br> 又是為情,這個暇齡,仿佛一輩子離不開個情字,簡直叫人懷疑她是不是豬八戒托生的?;实垲^痛欲裂,還得耐著性子開解她,“既然人家有老婆孩子,你別去湊那個熱鬧不就成了。你是堂堂的帝國公主,反去巴結人家,豈不自貶身價?自己想不明白,上朕這兒來告狀也沒用,叫朕怎么辦,勒令宿星海休妻再娶么?” 暇齡胡攪蠻纏,把身子扭成了麻花,“我就是喜歡他!皇父,您瞧我不可憐嗎,寡婦失業的……” 她不提這茬倒好了,一提皇帝頓時火冒三丈,“你還有臉說?你那駙馬才死了多長時候,你就弄出滿城風雨!養不教父之過,朕陪著你一塊兒受萬民恥笑,一次就完了?,F如今倒好,你又瞧上了有婦之夫,暇齡,你到底要鬧到多早晚才消停!” 皇帝的脾氣在對待這位皇長女時一向是極好的,所以暇齡從未受過這樣嚴厲的訓斥。但父親的怒火,絲毫壓不住她對愛情的渴求,她信口開河起來,“我和他已經有了那層關系,他把帝王家的體面踩在腳底下,皇父也坐視不理嗎?” 外頭聽墻根兒的信王不由咋舌,這個殺手锏一出,可比太子爺宿府壓塌床的新聞還要叫人震撼?;矢附K究是會顧念女兒的,難道干看著閨女叫人白占便宜嗎? 然而幺蛾子出得太多了,寵愛也有用完的時候?;实鄣穆曇敉钢淠?,一字一句道:“你自己種下的果,是苦是甜你自己品嘗。你母親為什么會是今天這樣境遇,你想過沒有?我本以為你會收斂,會反省,誰知你變本加厲地敗壞名聲……”皇帝說到最后,連聲氣兒都顫了,指著門厲聲呵斥,“朕不想再看見你了,你給朕滾,即刻就滾!” 信王見勢不妙忙進寢宮,迎面和暇齡撞了個正著。暇齡正是氣急敗壞的時候,叫人擋了去路,管他是誰,狠狠把人掀到一旁,“起開!” 信王被推了個趔趄,站穩后扭頭看,她大哭著跑向了宮門。 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公主,還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吧!這嬌主兒鬧起脾氣來,誰知道會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兒。信王牽唇一笑,把視線調轉到了藥吊子上——皇父近來頭風又犯了,總在吃藥。平常煎藥的火候由太醫局的醫士看管,逢著他們兄弟侍疾,便不假他人之手…… 藥吊子架在炭爐上,湯藥還在咕咚咕咚翻滾,整個宮室彌漫著一股苦而甜的芬芳。記憶是有味道的,叫他想起九年前的深秋,母后彌留之際,一樣的立政殿,一樣的冷清和寒涼。 第51章 涼飔乍起 入夜時分下起了雨, 雨勢挺大, 南邊檻窗開著,略關得晚了些兒,炕沿上拿手一捋, 濕津津一片。 茵陳蹬了鞋上炕, 探手把支窗的撐桿兒拿下來,剛要闔上窗戶, 看見有人撐著傘從院門上進來。還在琢磨那是誰呢, 傘沿往上略抬了抬,檐下風燈的光照亮那張臉,精巧秀致, 竟然是星河。 茵陳原本還和身邊嬤嬤鬧,說太冷清, 想見爹爹和娘。嬤嬤想盡了辦法同她解釋, 說進了宮的人,是不能惦念家里的,因為惦念也回不去, 反倒叫家里憂心??墒呛迷捳f了一車, 她半句都聽不進去,畢竟她的渾身不舒坦不是為別的,是苦于星河不在。嬤嬤哪里知道呢, 不過罵她死心眼子, 不聽勸, 最后也不愿意和她啰嗦了。茵陳怏怏不樂, 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星河忽然出現,無異于黑暗之中驟見光明。她興奮得跳起來,不管外面在不在下雨,一頭扎進了夜色里。 星河看見她迎出來,忙上前拿傘罩住了她。嘴里抱怨著:“沒瞧見下雨么,不怕淋濕了衣裳?你啊,怎么還像個孩子!” 雖然有怨怪的味道,但更多還是疼惜,茵陳聽得出來。她抱住了她的胳膊,嬌憨道:“不是見您回來了嗎,趕著來接您,哪兒還顧得上?!币幻姘阉估镆?,一面笑,“我本以為您今晚還住家里呢,沒想到這就回來了。我今兒一天沒上前頭宮里去,太子爺不在,大伙兒都無所事事的,我就剩睡覺了?!?/br> 星河說:“我回來半天,怪道沒見著你,問他們才知道你在他坦。大節下不限制宮人來往,你沒上北宮逛逛去?” 茵陳說沒有,“您都不在,我一個人有什么好逛的。再說那兒全是嬪妃,個個抬起腳來比我個兒還高,我上那兒找頭磕去么,還是在房里睡覺的好?!毕沧套逃謫?,“家下好玩兒么?家里人見您回去,都高興壞了吧?” 星河嗯了聲,拿出一個油紙包兒遞給她,“這是自家做的鴨信,南方的口味,不知你吃不吃得慣?!?/br> 茵陳很歡喜,盤腿坐在炕上發紙包兒,笑著說:“這天下就沒有我吃不慣的東西。別說南方的鴨信,就是咱們北方的炸知了猴兒,我整盤下肚都不帶眨眼的?!蹦蟪鲆桓毤毜能浌莵?,鴨信擱進嘴里,把軟骨一抽,有滋有味嚼起來,邊吃邊評點,“南方的東西偏甜一些,甜了反倒能提鮮,為什么炒菜里頭要擱點兒糖呢,就是這個道理?!?/br> 星河聽得發笑,“你學過廚子嗎?” 她說沒學過,“但我吃過。久病成良醫,久吃不也得成名廚嗎?!边叧赃厗査?,“您中晌回宮,是有什么事兒嗎?” 星河此來是為了和她提一提移宮的事兒,又怕單刀直入叫她心里有想法,便盡量和她多寒暄,好先散散她的注意力。便把家里遇見的難事和她說了,茵陳聽后愕然,“這位大公主是想男人想瘋了吧,這種事兒不講究你情我愿嗎。以前我也覺得爺們兒沒什么挑揀,橫豎我娘就是這么告訴我的??勺詮奈冶惶訝攺拇采限Z下來后,我就覺得我娘說的話不一定對,至少太子爺只認您一個人的門兒?!?/br> 星河訕訕的,“就別提門的事兒了吧?!毙恼f太子爺一個連門閂都未必卸得下來的人,有什么資格談門呢。 茵陳是極聰明的,她知道星河漏夜過外命婦院來,必定抱著什么目的。吃完了鴨信便端正坐著,“好啦,東西也吃了,吃人的嘴軟,jiejie有話就說吧?!?/br> 星河訝然,“你猜著我有事兒找你?” “要不這么晚了,太子爺也不能放您過來不是?”她齜牙一笑,“說吧,我扛得住?!?/br> 星河聽了發笑,“這事兒對你將來有益,弄得誰要坑你似的。我且說給你聽,你瞧瞧怎么樣?!?/br> 茵陳有了不好的預感,當然她父親現如今手里有實權,她也不怕誰算計她。怕只怕落單,怕再見不著星河了。 她扭緊了裙帶,“是什么事兒,您就直說吧,我心里砰砰跳呢?!?/br> 燭火下的星河有張溫柔甜美的臉,她輕輕微笑,唇角梨渦深深,像兩個糖盞。探過手來牽她,“侍中來東宮也有個把月了吧,你瞧太子爺怎么樣?你對他有意思嗎?” 茵陳直搖頭,“他和我不對付,我也不待見他……”說著捂嘴,“我的心里話,您不會告訴他吧?” 星河搖頭,“我不告訴他,其實他也知道。就認門那事兒,你也瞧出來了,主子爺不將就。沒法子,人家是太子,是這江山日后主宰,自然是有些性子的。他再三和我說過,說你年紀太小,怕在東宮蹉跎了,十來年差事當下來,沒的耽誤大好年華。你進宮是皇上的意思,原想撮合你們倆的,可他不情愿,那也是沒法兒。他總說你們年歲不合適,他大了你八年,跟長輩兒似的,說你和信王正相配,一樣的年紀,到了一處也有話說?!?/br> 茵陳一臉震驚,“怎么個說法兒,想給我做媒?信王是誰,我壓根兒不認識他?!?/br> 星河見她急得小臉通紅,忙好言安撫她,“你忘了么,信王是太子的同胞兄弟呀,四兄弟里唯一落地就封了王的。先皇后大行后,一直是皇上親自帶在身邊照顧,和你年紀相仿,模樣生得也周正。年前他從立政殿搬到武德殿去了,身邊沒有貼心的女官,太子爺想派你過去照應,你愿意嗎?” 茵陳很快說不愿意,“我自己還伺候不好我自己呢,怎么能照應別人!我上東宮來,又不是沖著太子爺,我是沖著您。我還小那陣兒,就聽人說起您,說宿家的女兒多了得,您在我心里,可比太子爺局器多了。橫豎我也沒預備和太子爺怎么樣,別著急打發我啊,就讓我在東宮呆著,不過多副碗筷,不行我湊份子還不成嗎?” 她眼淚巴巴兒,星河卻無可奈何。心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啊,一心和女孩兒作伴,沒有想過將來的前程。 她移過去,把她摟進了懷里,“你聽我說,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什么樣的男人可以托付,肯定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就像我和太子爺,我十二歲進宮伺候,被他欺負……不是,和他作伴十年,彼此是主仆,又是朋友。要是我想找人嫁了,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畢竟他多好多壞我都知道,總比盲婚啞嫁強,你說是么?” 茵陳不高興,低著頭,鼓著腮幫子不言語。半晌才蹦出一句話來,“讓我去伺候信王,這是太子爺一個人的主意,是嗎?” 星河說不,“也是我的主意。憑借信王和太子的關系,他日必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在他跟前,不比在東宮吃虧,你明白么?” 如果單是太子的想法,茵陳尚且還遲疑,但既然連星河也這么說,那就沒什么可掙扎的了。其實在誰身邊都不要緊,爺們兒她看得多了,一點意思都沒有,只要還能在大內,能見到星河,她的心愿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