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可是鳥少年全身的血管都快要爆開,耳朵里充斥著動脈劇烈震顫的聲音,幾乎沒聽清她的話。 就在他快要接近出口的時候,實驗室里突然亮起紅燈,所有的門全部上鎖。 鳥少年失色,跪在地上,爬著往回轉,想去找他曾經帶林靜恒走過的秘密通道。 冰冷的腳步聲突然傳來,鳥少年好似被凍住了一樣,僵在了原地。 營養艙閃爍的熒光中,源異人臉色陰沉不定地走了過來,硬底的軍靴踩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音,他手里提著一把激光槍。 “非常感人,”源異人輕輕地用腳尖抬起鳥少年的下巴,“粗糙的實驗室里也有長出溫情的土壤,還有什么比這更像詩歌的嗎?” 鳥少年和長著翅膀的女孩面如死灰。 源異人看著鳥少年,搖搖頭:“他們把你獻給我,告訴我你是當年‘女媧計劃’里碩果僅存的杰作,那一批所有樣本都被人毀了,技術失傳至今,你那么珍貴……我也一直拿你當寶,我甚至允許你在機甲上走動?!?/br> “可是每一次考驗來臨,你都讓我失望,真是養不熟啊?!?nbsp;他用槍口磕了磕鳥少年的額頭,隨后一把抓起了女孩的脖子,“再名貴的寵物也不能咬主人,懂嗎?” 源異人的手指陡然收緊,女孩拼命掙扎起來,鳥少年被源異人一腳踩在地上,烏龜似的滑動著四肢,絕望地看著女孩的掙扎越來越微弱,嘴里發出啼血似的尖叫。 源異人縱聲大笑,就在這時,他整個人突然一僵,一道激光干凈利索地打穿了他的大腦。 驟然摔在地上的女孩劇烈地咳嗽起來,鳥少年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去,只見一道被撬開的暗門外,林靜恒漠然地收起激光槍。 “不知道什么叫機甲遠程駕駛,傻逼?!绷朱o恒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拎起源異人的尸體,十分不尊重地上下搜了一遍,從他胸口處挖出了這架重甲的機甲核,“接管精神網?!?/br> 海盜們無知無覺中,重甲的權限換了人,林靜恒隨即下了第一個命令,跟在重甲身邊的小機甲們還沒來得及檢修完自己的損傷,尖銳的警報聲突然一起響了起來,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已經被重甲上發射的導彈群掃了出去,海盜們恐怕至死也想不通,為什么一切塵埃落定之后,會被自己的頂頭上司痛下殺手。 “終于干凈了?!?/br> 至此,凱萊親王手下第一大將,源異人的機甲戰隊全軍覆沒,連個渣也沒剩,重甲的精神網給強弩之末的林靜恒帶來了極大的負擔,他實在是走不動了,干脆在實驗室門口席地而坐,整個人身體一松懈,意識立刻開始模糊。 就在這時,湛盧突然發出警報:“先生,檢測到……” 林靜恒耳鳴太嚴重,實在沒聽清他后邊那句說了什么。 一個隱藏在重甲精神網里的病毒程序突然被激活——那是源異人最后的幽靈。 尸體的腦干部位植入的芯片被激活了。 地上的尸體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頭上還頂著貫穿的槍傷,整個人像一具僵尸,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只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殺戮,端起激光槍四下狂噴。 長著翅膀的女孩首當其沖,整個人仿佛一朵炸開的血花,橫飛了出去。 鳥少年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與此同時,重甲啟動了自爆程序! 湛盧立刻化身防護罩擋在了林靜恒面前,林靜恒抽動了一下,勉強爬起來,沖那鳥少年伸出一只手。 鳥少年卻只是看了他一眼,猛地撲了上去,與林靜恒伸出的手擦肩而過,他撲到了源異人槍口上,用心臟抵住了激光槍口,活體打印的心臟炸開,在整個實驗室里掀起一層腥風。 小范圍的爆破讓兇器一樣的尸體分崩離析,半個芯片飛了出去。 鳥少年殘破的頭顱落在林靜恒腳下,眼睛仍睜著,仿佛在看著他,又仿佛在看向遙遠的星空。 林上將,那雙眼睛像是在說——你很強,但生命是有尊嚴的。 “先生,機甲自爆程序啟動,我的防護罩撐不了幾分鐘!” 林靜恒的手懸在半空,卻仿佛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湛盧的防護罩越來越微弱,他當機立斷,用最后的能量化成了一個生態艙——和當年陸必行撿到的那個如出一轍,不由分說地將林靜恒整個人包裹了進去。 陸必行被機甲的警報聲驚動,猛地一抬頭。 對了,精神網! 他像個饑不擇食的禿鷲,逡巡過整個機甲墳場,所有尚有微弱人機反應的機甲端口全被他接了進來,“縫縫補補”,勉強將小機甲上的精神網覆蓋范圍放大了十幾倍。 他心急如焚,在一次又一次“無法匹配”的結果中仍不肯放棄,變換著角度反復重復搜索cao作。 第九十六次cao作時,借著斷斷續續的信號,陸必行終于找到了一絲端倪。 他立刻啟動了緊急躍遷! 然而剛剛完成躍遷,迎接他的卻是一場驚天動地的自爆,陸必行將機甲速度拉到了極致,防護罩發出尖鳴,他低罵了一句,正要撤離。 就在這時,一個眼熟的生態艙進入了視野。 陸必行瞳孔驟縮,想也不想地逆著硝煙沖了上去,強行捕撈。 第49章 生態艙只有一人來長, 是個小東西, 陸必行開的小機甲檔次也不高,在自爆的重甲、兇險的行星帶與飛掠而過的機甲殘骸中, 這兩個“小東西”在夾縫里的捕撈行動, 就分外驚心動魄了——像是滔天的森林大火里, 一只短腿的松鼠奮力起跳,去抓樹上掉下來的松果。 高速飛出去的生態艙一下把小機甲拽得失了控, 接觸的瞬間, 捕撈網就撕裂了,而這樣的高速下, 固體的捕撈手完全不能用。陸必行不敢硬拉, 只好立刻加速, 同時,他在機甲的不斷震顫中,靈巧地偏轉了一個角度,釋放了第二個捕撈網, 還沒來得及固定穩, 機甲一角就撞上了一塊殘骸。 陸必行“嘶”了一聲, 來不及去查看機身損壞情況,手速飛快地利用機甲自己的廣播,在短距離內構建了一個簡單的內網,試著聯絡生態艙:“林,聽得見嗎?要么減肥要么減速,我快抓不住你了!” 林靜恒沒有回答, 但下一秒,陸必行卻聽見了湛盧的聲音。 湛盧彬彬有禮地說:“陸校長晚上好,見到您很高興?!?/br> 聽見人工智能平靜如常的聲音,陸必行快要吊死的心總算從房梁上落了地,此時,他的機甲正在上演驚心動魄的奪命狂奔,駕駛員本人卻差點把一口氣卻松到了底:“湛盧啊,我今天晚上一點也不好,肝都讓你家主人給嚇破了?!?/br> “同意您的看法,今天真是糟透了?!闭勘R在綿延不斷的爆炸與火光中,保持著均勻的語速,“這架生態艙是我利用變形功能仿造的,并不是真正的生態艙,無法提供持續不斷的營養和治療?!?/br> 陸必行:“沒問題,我這都有……” 就聽見湛盧接著說:“而我作為沒有機身的機甲核,在宇宙環境中,為主人提供等同于機甲防護罩的保護,所攜帶的電量只能持續三分鐘?,F在進入最后一分鐘倒數計時——59、58……” 陸必行一口氣差點把肺噎炸了:“湛、盧!” 一克要花六百萬,還是第一星系幣,就造出了這種坑貨! 這腐朽的聯盟軍委啊,到底養活了多少貪腐成風的蛀蟲! 然而此時實在不是一個和人工智能討論政治的好時機。 陸必行把機甲的加速度推到了極致,防御系統沖著他的耳朵死命尖叫——因為在這個速度下,哪怕撞上一個小石子,也會輕易洞穿機甲的防護罩,讓他機毀人亡。 自殺式的加速下,陸必行用了三十秒就追上了生態艙,繼而他突然轉向,在機甲與生態艙錯身而過的瞬間,陸必行扭轉了機甲內仿重力器的方向。 一瞬間,機艙內所有非固定物品——包括駕駛員本人,一起被突如其來的重力變化甩了出去。 同時,向外擴張的引力場好像一個吸塵器,將生態艙吸了過來。 湛盧的倒計時還剩下二十五秒。 陸必行迅速打開接收裝置,捕撈網磨擦在艙門上的聲音讓人牙酸。 而同時,被這小小的引力場吸過來的,除了生態艙,還有狂蜂浪蝶一般的小星子群和機甲殘骸。一個不懷好意的機甲艙門突然穿入捕撈網中間,猛地將捕撈網纏住了,在生態艙之前撞向接收門。 陸必行被迫給了它一記粒子炮,然而生態艙卻也被彈開了。 倒計時還剩十五秒。 陸必行猛地將引力場推回原位,自己順著艙門滑落在地,尾巴骨差點摔劈了,同時,機甲靈巧地偏離了原來的軌道,一個驚險的加速從一打撞過來的星子中擦過,拋出了最后一張備用捕撈網,精確地纏住了生態艙。 還有十秒。 陸必行猛地把動力器推到緊急制動方向,機甲像神經病一樣來了個急剎,生態艙慣性地滾進了敞開的接收門。 接收門隨即關閉,迅速啟動氣壓調節機制——氣壓調節到人類能生存的環境,所需時間正好是十秒! 十秒,小機甲身披朝霞似的飛出了重甲自爆范圍。 陸必行跳起來狂奔。 接收門一聲輕響,氣壓調節完畢,從里面打開了,開門的瞬間,湛盧的仿生態艙的防護罩就分崩離析,這回,湛盧連打招呼的電都耗凈了,無聲無息地變回機械手,垂在一邊。 陸必行扶著門框看清了旁邊的人,膝蓋一軟,差點直接跪下,踉蹌了半步,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按在林靜恒的頸動脈上:“林……林!” 林靜恒的頭順著他的手指無力地垂在一邊。 “給我點反應,”陸必行嗓子有些劈,“求你給我點反應!” 足有十來秒,陸必行才穩定住哆嗦的手,摸到了一點微弱的震顫,他剛想站起來,腿一軟又坐了回去。 機甲上的醫療艙連滾帶爬地被他召喚來,陸必行咬咬牙,一把抱起林靜恒,把他塞了進去,那人的重量輕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嶙峋的骨骼抵著他的手,他覺得自己像徒手抓起了一把燒得guntang的木炭。 醫療艙盡忠職守地掃過傷者全身,立刻給出了報告。 條條款款簡直讓人目不暇接,活像宇宙歌姬演唱會時的開麥彈幕。 其中“彩虹病毒”、“重度脫水”、“精神力嚴重過載”、“貫穿槍傷”等字眼觸目驚心,遠遠超出了非醫護人員能處理的范圍,陸必行手足無措片刻,只好全權交給醫療艙的自動程序。 方才生死時速都沒怎么受損的小機甲,在逃出重甲自爆范圍后,反而因為駕駛員分神,連撞了好幾個行星帶里的小星子,把本來就不怎么結實的防護罩撞得四面漏風,機艙內連連地震。 陸必行一邊追到了無菌醫療室,一邊勉強分出精力來,拖著遍體鱗傷的小機甲,在死亡沙漠里兜圈子。 無菌醫療室的門在他面前自動門合上,把他關在了外面,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供他張望,不過片刻,就被呼出的蒸汽模糊了。 陸必行低下頭,額頭抵在玻璃窗上。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恒溫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好像劇烈燃燒后充滿了擁擠的蒸氣,理智幾乎被吞噬干凈了。 聯盟第一機甲核蜷縮著機械手指,垂著頭,既沒有美感,也看不出有多厲害,像基地那幫小叫花子們舉著到處跑的劣質玩具,上面還沾著斑斑血跡。 陸必行瞥了他一眼,心想:“我不來,你怎么辦呢?” 湛盧只能保護你三分鐘,三分鐘以后,你會帶著遍體鱗傷,徹底暴露在太空環境之下,也許會立刻死于宇宙射線,也許會在十幾秒后進入窒息,毛細血管與一部分細胞會破裂,自爆的重甲輻射會蒸干你身上的水分,你會永遠沉睡在死亡沙漠、無數彗星墳場中間,成為一顆絕望的星子。 而彗星仍會復活,你呢? 你不是說白銀九就在域外嗎? 你不是把每一步都計劃得周周詳詳,準備用臭大姐那個垃圾基地當誘餌,把凱萊親王一網打盡嗎? 你不應該重新召喚白銀十衛,像救世主一樣降臨于水深火熱中的聯盟,踩著無數的硝煙和骨血,再成就一段英雄的傳奇嗎? 林靜恒無聲無息地任憑醫療器械來回擺弄,陸必行忍不住抹了抹玻璃,確認著什么似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醫療艙屏幕上的生命體征:“你不吹牛能死嗎?” 林靜恒全身都在疼——被芯片控制的源異人一槍打穿了他的下腹,而湛盧倉促之下化身的生態艙并沒有真正生態艙的減震和平衡功能,彈出重甲的瞬間他就失去了意識,而高燒與持續緊繃的心弦卻又不讓他徹底休息,幻覺和亂夢連番而上。 他仿佛回到少年時,回到了陸家。 林靜恒其實沒怎么在陸家常住過——小時候他跟在陸信身邊,在部隊里混大,十四歲后去了烏蘭學院,又是常年住校,只有寒暑假會到陸將軍家里小住幾天,禮貌性地和陸夫人打個招呼。 他其實不大喜歡住在陸信家里,因為陸家非常大,陸信將軍的副官、秘書,乃至于整個工作團隊都會時常來往,也有固定房間,陸夫人偶爾還會帶學生回來,一來就來一幫,跟非法春游組織似的,這些閑雜人等出來進去,對于恨不能自己是聾子的少年林靜恒來說,環境太嘈雜了。 他隱約知道自己只是在做夢,可那夢里的陸家卻又真實得如鯁在喉,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干凈、修長,只有一層漂亮的剝繭,是少年人的手,還未曾攪動過冰冷的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