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機甲的智能并不足以欣賞他的幽默,被“死亡沙漠”嚇得嗷嗷叫。 陸必行的腦回路短路片刻:“萬一將來我要是回絕他,他不會病嬌發作對我做什么吧?” 機甲越發恐慌了。 陸必行激靈一下,喉嚨輕輕地動了動,汗毛集體豎了起來,手心卻出了一層薄汗。 整個狀態說起來,差不多就是——有點可怕,但是細想起來,還挺帶感。 然后他不由分說地開著個紙飛機似的小機甲,闖進了死亡沙漠。 第48章 書上說, 索多的小行星帶是個穩定的行星帶, 陸必行方才險象環生地躲過了一個迎面撞過來的星子,又差點被來源不明的粒子流撞個正著:“隨意變道是要被拘留的!” 他走鋼絲似的避開兩顆相撞的星子, 灰頭土臉地從碎石中呼嘯而過:“我回去一定要投訴《死亡沙漠生態實錄》的作者, 為什么沒有標明‘本故事純屬虛構’!” 小機甲一多半的能量都用在了防護罩上, 陸必行一絲神也不敢走,速度低得仿佛在宇宙中爬行。而盡管這樣, 這仍是他cao作過的最難的電子游戲, 要命的是,他還只有一次機會。為了提神, 陸必行在機甲里播放了一支最鬧騰的電子舞曲, 音效非常炫酷, 足夠煩死十個林靜恒。 然而隨著他深入小行星帶,陸必行雖然把機甲開成了移動的ktv,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這種地方,為什么會有躍遷點? 炸毀躍遷點這種事, 就他認識的人里, 沒有第二位敢這么干了, 可如果真的是林,機甲北京根本沒有那個規模的武器庫存量,他用什么炸的?腦電波嗎?” 亂竄的能量波動越來越密集,陸必行意識到自己已經接近被炸毀的躍遷點了。 他非常小心地繞過一顆直徑上百公里的大星子,用防護罩硬扛住了暴風雨似的星子碎屑:“這里到底發生了什……” 大星子順著軌道呼嘯而去,他的視野豁然開朗。 陸必行心口重重地一跳。 那是一片慘烈的墳場, 數不清的機甲殘骸飄蕩在真空中,時而被狂風似的星子卷過,塵埃一般四起,再自行摸索出新的旋轉軌道,在索多的引力影響下,緩慢而死氣沉沉地漫步著。 透過精神網,陸必行甚至能看見一兩具完整的人類尸體漂浮在真空中,像是凝固的蠟像——源異人下令緊急躍遷的時候,要求無戰斗力的機甲卸下剩余能源,讓給有效戰斗力,這道命令并不是讓不參與躍遷的人原地待命、等待戰友凱旋,而是無情地拋棄了他們。 要知道機甲維系防護罩、變換軌道、躲閃不明飛行物、發射武器等等,全部需要很強的動力,也就是能量。 沒電的機甲只是脆弱的太空漂浮物。 躍遷點被炸毀,劇烈的能量波動讓小行星帶動蕩不安,而這里可是死亡沙漠。 一個毫無防御和躲閃能力的“太空漂浮物”,被遺棄在死亡沙漠中間,等于死路一條。 運氣好的,很快就和機甲一起粉碎在星子撞擊下,一了百了,運氣不好的,則會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們一個一個地被死亡沙漠吞噬,而自己被困在一個不能躲也不能動的機甲里,惶惶然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就像是被活埋。 受不了這種恐懼的人往往會崩潰,最后的結果就是自己跳出機艙尋一個痛快——也就是陸必行邂逅的那幾具全尸。 而陸必行抵達的時候,這地方已經沒有活物了。 陸必行腦子里“嗡”一聲,好像有一根繃緊的弦驟然斷了,一路上自己跟自己聊了幾百萬字的喉嚨突然失聲,好半晌,他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掃……替我掃描……” 機甲上的掃描任務發送一半,后面跟著一串閃爍的省略號,等待著他的下文。 “掃描……機甲北京的通訊端口……或者殘骸……” 機甲并沒有智能核,盡管精神網與主人相連,除了冰冷的人機匹配度,并不能感覺到任何劇烈起伏的情緒,一絲不茍地執行了掃描任務。 陸必行機械地坐在原地,有東西朝他撞過來,他就下意識地躲開,心里一個完整的念頭都沒有,心跳好像被什么東西拖得極緩。 不知過了多久,機甲突然“嘀”一聲輕響,陸必行激靈一下。 “無法匹配?!?/br> 陸必行一口卡在喉嚨里的氣呼出來,方才幾乎要暫停的心跳脫韁野馬似的狂飆,幾乎要破胸而出,冷汗順著他的后脊流了下去,非常癢——無法匹配的意思是,機甲北京……林,不管是死是活,至少不在這片墳場中。 陸必行閉上眼睛,迅速定了定神,開始著手分析“墳場”里的殘骸。 通過標識判斷,這些殘骸應該是來自凱萊親王衛隊,而依照機甲殘骸的數量來看,至少曾有上百架、甚至更多的中型以上戰斗機甲曾聚集在這里,這是一支荷槍實彈的海盜戰隊。 戰隊中,一部分機甲機身破碎,只剩殘骸,死于極強的能量沖擊,應該是被爆炸的躍遷點波及,而剩余一部分損壞的機甲則相對完整,多數毀于物理撞擊,它們的共同點是…… 全部卸載了能源系統。 所有信息湊在一起,已經足夠陸必行拼湊出一個大概的前因后果——林靜恒為什么突然躍遷離開地下航道,為什么跑到這里,又是用了誰的導彈引爆的躍遷點。 陸必行一拳砸在機甲艙門上,簡直想說臟話,可惜實在不太會說,只好緊緊地咬住牙關。 一群海盜追捕一個人,用導彈能埋了他,不需要太多的能量,所以拆卸能源,必定有別的用途,什么事需要這么多能量? 陸必行能想到的,只有緊急躍遷。 也就是說,林靜恒用某種方法引爆了躍遷點,而在此之前,他驚險地完成了一次躍遷,躲開了躍遷點爆炸的波及,之后,幸存的星際海盜必然是定位到了他的躍遷點,追蹤過去了。 這附近沒有記錄在案的躍遷點坐標,林靜恒選擇的躍遷點很可能是他自己發現的,而海盜們之所以能追過去,代表那個躍遷點距離很近,至少可以被掃描到。 陸必行抿了一下干澀的嘴唇:“掃描附近躍遷點?!?/br> 機甲沉默片刻,依舊回答:“無法匹配?!?/br> 陸必行:“該死!” 他忘了,林用的是湛盧的精神網,覆蓋面積比小機甲大太多……追捕他的海盜很可能也有重甲! 陸必行全身的血仿佛都在逆行,手指冰冷得幾乎不靈活了。 周六那句“有些事是不能等的”不合時宜地回響在他耳邊,劇烈抖動的心臟搶占了肺部空間,他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一個念頭突然無中生有而起,頃刻打碎了他所有的邏輯進程。 他想:“來不及了怎么辦?” 那么當時在基地,他往自己身上植入非法芯片時,林臉色煞白,差點動手打他的那一次,恐怕就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陸必行的同理心非常強,遇到一些事,他經常會自然而然地設身處地,轉到別人的視角。然而此時,他卻不敢沿著這個思路去細想林靜恒的心情和處境。 那個人所有的感情都不曾宣之于口,沉默、克制、內斂,只有氣急敗壞的時候才流露出一點端倪,沒來得及消化,他就獨自一人離開了基地。途中察覺到危險,他悄無聲息地一力擔下,獨自面對一支窮兇極惡的海盜戰隊,把他們引入死亡沙漠。 基地正在因為度過了高能粒子流的洗禮而徹夜狂歡,而他一個人在這里,甚至連一點內網的信號也接收不到…… 這些念頭像循環往復的病毒,反復在他意識里游蕩,人機匹配度劇烈震顫,機甲向他發出了警報。 感情豐富的陸校長光憑想象,心都快疼碎了,然而他腦子里那出“新星歷四大悲劇” 之一的男主角本人,此時卻正準備磨牙吮血。 躍遷點另一頭,源異人正準備回航。 成功引爆一號機,短暫的興奮過后,源異人身邊的氣壓重新低了下去——這一趟著實損失慘重,一點地下航道的端倪都沒摸到,而他手上整整一個機甲戰隊,盡數折損,對方竟然只有一個人,他甚至沒來得及弄清那人的身份。 回去怎么跟凱萊親王交代? 凱萊親王阿瑞斯馮偏激多疑、喜怒無常,變態如源異人,想起他也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但凡手里籌碼稍微多一點,源異人簡直都想自立門戶。他焦躁地站了起來,困獸似的在原地來回踱步。 就在他陰晴不定地思前想后時,突然,重甲上的秘密通道被人觸動了。 人在重甲上,即便連著重甲的精神網,意識也很難覆蓋到所有的地方,就像一個人無法時刻關注自己的每一根汗毛在往哪邊倒一樣。 源異人吃了一驚,瞇起眼調動起精神網,集中精力往他的秘密通道看去,隨后,他后脊驟然一僵,赫然看見那本應跟一號機一起灰飛煙滅的小翠鳥正沖向他的秘密實驗室! 一股難以形容的戰栗頃刻順著源異人的后背爬了上去,那一瞬間,他幾乎感覺到了恐懼。 小翠鳥是不可能從一號機上直接飛過來的,除非他是幽靈。源異人用力揉了揉眼,透過精神網,他親眼看見那小畜生全須全尾地穿過狹長的走廊,往更黑暗的地方跑去。再一抬頭,定位器毫無反應! 這是個圈套! 一號機爆炸……不,甚至引他們躍遷至此,都是個圈套! 源異人一把拍下機甲內部一級警戒命令,不祥的尖鳴在重甲內回響:“檢查備用機甲收發站,快!” “大人,收發站附近受損,無法檢測?!?/br> 源異人暴怒:“受損為什么不早來報!混賬,混賬!被人混進來了都不知道,都給我集合起來,搜!人工搜!” 重甲上的海盜們迅速集結完畢,兵分三路下了機甲收發室。 人是不敢直面機甲的,他們全副武裝,開著裝甲車來到了寂靜無人的備用機甲收發站,旁邊是成群的機甲,巨大的兇器們列陣于軌道兩側,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他們,壓抑極了,落針可聞。 海盜們停下來,謹慎地搜索著機甲群里的異類…… 突然,警報聲響起,為首的海盜狠狠地一顫:“小心,退后!”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非常隱蔽的角落里,一臺毫不顯眼的小機甲沖著海盜群舉起了導彈發射器——它上面還有最后一枚導彈。 機甲上裝的導彈是星際級別的武器,落到地上能炸毀一個城市,與之相比,所有的裝甲都是渣。 海盜們嚇瘋了:“退!快退!” “離開這里!” “不行!收發室的門關上了!” “他拿我們當誘餌,源異人我cao你全家——” “救命!” 源異人并未露面,而是通過機甲精神網全程監控,比他派出去的倒霉手下更先一步察覺到了機甲北京所在,眼見北京舉起了導彈發射器,確認那個人在小機甲上,源異人才不管誘餌死活,利索地關閉了通往機甲收發室的所有通道,上鎖后,將備用機甲收發室整體從重甲上卸載了。 下一刻,機甲北京上的導彈發射,整個機甲收發室都被打穿了,上面所有的人無一幸免于難,而與此同時,收發室從重甲上徹底脫離,重甲回頭給了它兩顆導彈,無數??吭谄溟g的機甲灰飛煙滅,炸成了一朵燦爛的煙花。 源異人雙目充血:“見鬼去吧!” 解決了心腹大患,源異人帶著血色的目光轉向那吃里扒外的小翠鳥,小翠鳥已經闖進了秘密實驗室,焦急地拍打著每一個營養艙,他還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個可怕的灰眼睛男人想毀掉這架機甲。 營養艙里大部分都是半人半獸的怪物,它們大多已經沒有了起碼的人性,一臉心如死灰,麻木地靠著營養艙茍延殘喘,小翠鳥一路拍打過去,停在了角落里——那是一個最大、最干凈的營養艙,里面有一個女孩,金發碧眼,漂亮得像古畫上的天使,她的身體保存完整,渾身赤裸,后背上嫁接著一副巨大的雙翼,生著雪白的羽毛。 即使強行長了翅膀,人類的骨骼也根本不可能飛,制作她的人大概只是出于扭曲的審美,沉重的雙翅壓得女孩脊柱畸形,根本連站都不能久站,勉強靠在營養艙一角,用翅膀遮體,露出的纖細四肢上滿是被蹂躪過的痕跡,然而透過透明的玻璃門,她還是沖著鳥少年擠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 鳥少年焦急地嘰喳亂叫了一會,爬上營養艙,蠻力砸開了門鎖,想要把女孩拖出來。然而他雖然沒有羽毛,卻長了鳥骨,只有不到正常人一半的重量,那女孩卻是標準的人體,還要加一副重量快趕上她本人的翅膀,直接把鳥少年壓趴下了! 女孩聲音很微弱,卻還能說人話:“出了什么事?” 鳥少年:“啾!” “我聽不懂,”女孩伸手去推他,“有危險嗎?有危險你快逃,不要管我,你背不動我的!” 鳥少年渾身的骨頭都在顫抖,一瞬間臉漲成了紫紅色,筋骨和經脈仿佛要刺破皮膚,他大喊一聲,竟然搖搖欲墜地背著女孩站了起來,一步一挪地往外走去,走出不過十幾米,又踉蹌著倒下,然后重新艱難地爬起來。 女孩沖著他的耳朵說:“你會被他們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