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兩人對罵起來,師爺連忙攔?。骸澳銈儎e吵了。烏嫂子,芷姑娘過兩年也到了說親的年紀,莊子里好多人看上了她,你也不好做得太難看?!彼戳硕旁萝埔谎?,又放低聲音,對烏氏說:“我們莊里適齡的姑娘都嫁了出去,難得芷姑娘好顏色,我心中也早有打算,她是你抱養的,要是家里人都死絕了,不如……”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第4章 交鋒 師爺的話,說白了,是想等杜月芷再大一點后,當作李家莊進獻的花頭,送到鎮上大戶做小妾。作為回報,李家莊會特別照顧,給李槐發行醫證,并幫他開辦醫館,讓全莊的人都來這里看病。 烏氏想起這么多年杜月芷都沒親人找來,送銀子的大人也只說讓她隨便養,別養死了就好,看來也不算什么尊貴人物。若真到了嫁人的年紀,她作為養母代為說親,也是理所當然的。何況是師爺提起的,她吃了熊膽也不敢說不好,當下笑道:“師爺的意思我懂了,這事,還待我和當家的商量,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br> 師爺面露喜色,拍了拍杜月芷的頭,正色道:“今天我做主,天晚了,芷姑娘也別去了,就在家睡,明日在理論。李嫂子,你也家去吧,烏嫂子懷著孩子,外面又冷,大家都是莊里的,這樣吵多傷和氣?!痹趲煚數膭窀嬷?,各人散開。 烏氏站在籬笆邊,對著李嫂離開的方向唾了一口:“老虔婦,管到我家來了,爛舌頭拔牙臭爛rou的老貨,不得好死!” 罵完回到堂屋,看了眼受氣包似得跟在后面的杜月芷,登時紅了眼,咬著牙拔下頭上的簪子,下死命在她腰上戳了幾下:“小賤人,定你招惹的事,走夜路碰到狼狗,我倒想狼狗怎么沒把你吞了!那老虔婦對你好,你倒跟著她過去啊,還叫師爺為你求情,你真會做妖,還想著有人來救你!你神通廣大,多早晚叫你死在我手里,你才知道厲害!” 簪子見了紅,杜月芷被扎得直呼冷氣,咬牙忍著,待烏氏消了氣,才跪在地上,抱著烏氏的腿哀求道:“烏嫂,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br> 烏氏聽到李槐回來的聲音,踹倒杜月芷,眼睛立了起來,厲聲罵道:“你再敢一回我這簪子刺的就不是你的腰,而是你那漂亮的小臉!你給我滾,今日我有事,明天再炮制你,不準出房門,聽到沒有!” “是?!倍旁萝期s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順著墻溜了。 杜月芷關上藥房的門。脫衣服看了傷口,幾個小血洞如同小嘴張開,血染紅了里衣。自己也有點害怕,摸索著找了藥涂。烏氏迷信無知,早幾年還打罵輕些,如今懷不上二胎,變本加厲,心理更是變態,撒嬌示弱反抗求饒全不管用,縱然杜月芷聰明機警,想方設法避開,困在這里,也難有活路。 涂完藥,杜月芷沒有上床,而是坐在門邊,觀察著外面的動靜。今晚烏氏的房間熄燈也晚,李槐進了房后就沒消停??占诺亩?,烏氏房里一直在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什么。俄爾聽到李念大哭,烏氏拍打著,嘴里咿咿呀呀唱著歌兒,哄著他睡了,四周又安靜下來。只聽得到呼嘯的風聲,穿過草屋,消失在冬夜。 杜月芷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一點困意也沒有。終于,她聽到了房外的動靜,連忙透過門上的條縫朝外看,只見清冷的月色下,兩輛官轎悄無聲息落在籬笆外面。她的心跳動得厲害起來,手抓著粗糙的門板,竟不覺得疼。 官轎下來一個穿著便服的官人,還帶著一個穿斗篷的,在籬笆處咳嗽了幾聲。烏氏房里也有了動靜,李槐開了門,見是兩個人,不僅一愣,很快將他們迎了進來。 杜月芷立刻悄悄開了門,貼著墻躲在烏氏窗下。只聽見他們低聲說話,那官人道:“小姐怎么樣?” 杜月芷眉頭微皺,舔濕了手指,將窗紙戳破,眼睛湊了上去。 “一切都好,今年還長高了,往年的衣服都穿不得了呢!”烏氏笑道:“今天怎么多了一位大人?” 那個穿斗篷的人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連眼睛都沒露出來。官人喝到:“不準多嘴!我們今天是來看小姐的,小姐現在在哪兒?” 烏氏臉色微微一變,道:“因一向沒有看姑娘的規矩,今天姑娘恰好去東莊我婆婆家了,我沒攔她,眼下不在這里。若是大人想看,我讓當家的去叫她就是?!?/br> 穿斗篷的人搖了搖頭。那官人又道:“不必了,這是賞的銀子,你們收好?!闭f完,丟下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李槐拿了起來,憨厚地笑道:“大人真是慷慨,往日例銀十兩已經夠用,這次給這么多,還怕我們待小姐不好么!”那官人頓時窘迫起來,烏氏狠狠掐了李槐一把,將他推到一旁,陪笑道:“大人,你千萬別誤會,我當家的不會說話,平時我跟他說只有十兩,其實是騙他的……” 穿斗篷的人沒有理會烏氏,轉向那戰戰兢兢的官人:“趙大人,你克扣我的銀子,好大的膽子!”竟是婦人的聲音,聲音不大卻甚是威嚴,氣勢逼人。 杜月芷聽了她的聲音,忍不住暗道熟悉,分明在杜府聽過的,只是她一時想不起來。再看那婦人的斗篷,雖顏色烏黑,但領口,袖口卻是繡著金絲芙蓉,枝葉妙曼,蘇繡細膩,在燭光下若隱若現。單單一件斗篷就下了這般心思,此人定非尋常。 趙大人冷汗直出,連連解釋,烏氏也怕趙大人怪罪,雖不知這婦人的來路,只顧幫忙圓謊,最后鋌而走險激將道:“銀錢的事暫且不說。芷姑娘在李家莊多年,倘若大人嫌我們照顧不周,要將人接回去未嘗不可。不怕大人怪罪,姑娘眼見就要長大了,究竟是接回去許配人家,還是送到庵里做姑子,也請明示。畢竟李家雖不是養不起人,卻也沒有硬留一個大姑娘在家的道理?!?/br> 穿斗篷的婦人長長嘆了口氣:“隨你們,只不要叫她死了?!?/br> 原來,杜家的意思就是這樣,只要她活著就好,哪怕行尸走rou也無所謂。杜月芷早已摒棄無用的傷感,眼中冷光乍現,待要試他們一試。 眼看他們要起身,她矮下身子,走到堂屋,從兜里掏出幾個小炮,小心翼翼灑了開去。然后迅速躲到一旁。 沒過多久他們就出來了,趙大人走在前面,一腳踩上一個小炮,砰的一聲巨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火藥味。烏氏嚇得心肝膽戰,尖叫一聲,被李槐緊緊扶住,眼看趙大人只顧往后退,李槐反掌推了一把。趙大人撞上穿斗篷的婦人,把她撞倒在地上,滾了幾番。 斗篷帽落下,那婦人側身,迅速抓住蓋好。 電光火石間,杜月芷已經看清了。是她,老太君身邊伺候的夏mama!慈眉善目,卻鐵血手腕的夏mama,輩分之高,行事之精,能代表老太君發號施令,連杜家掌印的主母都要尊她三分顏色。她來到此地,代表杜月芷被送往李家莊,老太君是知情的。 “什么東西……”夏mama怒道。 “是小孩子玩的小炮!” 一片混亂間,烏氏的嚎叫劃破了夜空:“疼,好疼,我的腰……”剛才摔倒的時候,她的腰剛好撞在李槐平日采藥用的小釘耙上,三根釘刺扎了進去,血流如注。李槐也大聲叫嚷起來,抱著烏氏回到房間搶救。 杜月芷吸了一口氣,將頭發弄亂,脫了外襖,只穿著一身麻布衫,隨手在臉上抹了一點墻灰,叫著:“烏嫂,烏嫂!”像是從睡夢中被驚醒般跑到堂屋,正好撞見趙大人和夏mama在原地猶豫,他們見有人進來,嚇了一跳。 眼前立著十一二歲的女孩子,臉臟臟的,衣衫粗制單薄,慌亂間中福了一禮,怯生生看了他們一眼,小身子在寒風中顫抖。 “你是芷姑娘?”女孩點點頭,夏mama一愣,裹緊斗篷向她伸手,杜月芷連忙避開,垂著頭不知所措:“請問夫人是誰?” 夏mama卻沒有回答,只是問她:“這么冷的天,你為何不穿衣襖,看凍壞了?!倍旁萝普f聽到烏氏喊叫,心中著慌,怕挨罵,來不及穿。夏mama沉吟片刻,杜月芷大眼睛幽幽看了她一眼,那飽含傷情和又倔強如初的眼神,令夏mama為之一振。太像了,實在是太像那個女人,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杜月芷等不到回應,以退為進,進房去照看烏氏,只留給夏mama一個瘦弱脆弱的背影。片刻后,房內傳來烏氏的斥罵,烏氏以為趙大人他們已經走了,劇烈疼痛之下,原形畢露,兇狠異常。李念早已哭起來,也跟著娘打罵杜月芷。 “夏mama?”趙大人也看到了杜月芷過得很辛苦,見夏mama一動不動,生怕她怪罪自己,大著膽子道:“要不要帶走芷姑娘?” “罷了,這是她的命?!毕膍ama搖了搖頭,裹著斗篷飛快出門,坐上官轎離開了。 杜月芷進去沒多久,找了借口出來,堂屋已經空無一人,她迅速走到籬笆,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方才與夏mama短暫交鋒后,她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免失望。月下,她用冰涼的手渥了渥臉,涼意入骨,直至心緒平靜。 而后,回到堂屋,她仔細搜索,將剩余的小炮全收檢起來,毀尸滅跡。如此,一夜便過去了。 到了早上,烏氏的傷口已經包扎好。她全身汗濕,虛弱地躺在床上,杜月芷端了一只粥碗,用小勺子舀了粥,吹了吹,再送入烏氏口中。烏氏吃了幾口,聽到李念又在外面玩炮,心煩意亂,暗嘆命苦。千防萬防,防不住熊孩子在自己腳跟割一刀,不僅得罪了趙大人,自己還受了傷,得不償失。 因烏氏看見杜月芷就生氣,李槐叫她收拾行李去老娘那里住一段時間,一來耳根清凈,二來,他娘也的確需要人去看看了。 第5章 施針 杜月芷到了東莊,順著土路走,遠遠看到一處低矮的院子立于荒涼之地。三間茅草屋,土墻,草頂,風稍微大些,就能吹破墻皮,吹走茅草,將籬笆打爛。按理說不應該再住人了,可是烏氏嫌棄老婆婆瞎眼麻煩,不準她住在兒子家,李槐雖然心疼娘,但扛不住烏氏的怒火,只好私下偷偷接濟。 冬天是所有老人的噩夢,夜又冷又長,一旦睡過去了,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何況這種茅草屋,本就不能御寒,四處漏風,被子又不夠多,幾乎可以預見李婆婆的處境。杜月芷走了進去,發現李婆婆站在籬笆小院,側耳傾聽,聞見腳步聲,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婆婆,您怎么了?這里風這么大,你站在風口會生病的?!倍旁萝七B忙上前扶住她。 “我知道你今日過來,等著你……”李婆婆眼睛深陷,皺紋深深,身體瘦脫了形,烏白的發挽成髻,伸手摸著杜月芷的臉,沉靜而溫柔。如果說杜月芷對李家存著最后一點良心,那么一定是因為李婆婆,從小教她習醫認脈,在她挨了毒打后撫慰她的傷痛,寡居卻能變出許多簡樸美味的點心,讓她偷偷藏起來,免于餓肚子。比起李念,杜月芷和李婆婆更像一對祖孫。 “婆婆,我帶了吃的,跟我來……”杜月芷一陣心酸,將李婆婆攙扶到房里,她先從包袱里拿了兩塊糕,掰碎了喂給婆婆吃,又幫李婆婆把能加的衣服加了,然后去燒水煮粥。李婆婆胃不好,只能吃點軟糕流食,她想了想,做了蛋粥。 米下了鍋,她蓋上鍋蓋,李婆婆顫巍巍走了過來:“芷姑娘……那孩子一直在發燒,快去……”她指了指茅草屋。杜月芷忙找了只碗盛了熱水端給李婆婆,溫言道:“婆婆,您坐著烤火,我去看看?!?/br> 她進了最偏的那個茅草屋,里面很黑,她點燃了火折子,一芒如豆。 靠墻的破床上,睡著一個人,俊眉挺鼻,薄唇緊抿,白玉般的臉因高燒而泛著潮紅,正是那日在河邊救下的少年。他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在低聲咳嗽,杜月芷執著火折子,往他嘴里塞了一顆藥丸,然后掀開他的衣服,手拂過傷口周圍的肌膚。 少年正因高燒而口干舌燥,忽而吞了什么東西,又有一絲嬌軟的涼意襲來,他登時拉住,不由分說往懷里帶,那涼意更明顯,安撫了他不舒服的燥熱。只是那涼意很不安分,拼命要往外逃。他自然不會讓她逃,臉上“啪”的一下劇痛,少年終于松開了手,緩緩睜開眼睛。 “你醒了么?” 少年循聲看去,眼前滿室黑暗,唯獨她站在寧幽溫暖的黃光中,身影纖細嬌小,卻不肯更進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睛,幽深寧靜,含著微茫的水汽,既不是嬌羞,亦不是嗔怒,而是深切的凝視。 他認得這一雙眼睛,在河邊救過他的性命,并說出“想活命就跟我走”的少女。昨日日落之后,他昏昏沉沉,強忍傷痛跟著少女,盡走偏僻小路,來到這四面漏風的茅草屋。結果少女也不管他死活,把他扔在這里不管,在他暈過去之前,那少女僅說了一句:“明日你若還未死,我就救你?!?/br> 現在她果真來了?!澳憬惺裁疵??”既是救命恩人,少年并不追究剛才的耳光。 杜月芷不經意間被他一拉,身不由己倒了下去,又怕火折子掉,又怕被少年抱住,所以才打了他一耳光。然而他似乎仍沒完全清醒。也對,傷口原本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所以才會引起感染和高燒。 她想了想,朝外走去,少年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撐起半身:“姑娘!” 杜月芷回頭,神色淡淡的:“你病得很重,我去給你熬藥。如果想知道我的名字,出于禮尊,你是否應先報自己的名字呢?” 少年語塞,見她不客氣地出去了,忍不住搖頭微笑。過了一個時辰,杜月芷進房來,端了藥和食物放在他面前。先喂他喝了米湯,然后是白粥和大頭菜,大頭菜醬的味道正好,伴著白粥吃,清淡不油膩。吃完粥,杜月芷又端了藥讓他喝,然后收拾房間,從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 吃了藥,少年病痛減輕許多,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她的臉,只覺得這個少女雖然看似貧窮人家的女兒,氣度卻有超乎同齡人的冷靜與沉穩,矛盾又和諧,思量一番便開口道:“我叫夏謙,家里是經商的,半月前跟隨叔父出來走貨,路過李家莊,遭到賊人搶劫,混亂中與叔父失散,并挨了賊人幾刀,車馬受驚沖到河里。幸好遇見姑娘,保住在下這條性命。方才頭腦不清,多有冒犯,請姑娘不要見怪?!?/br> 杜月芷這才看了他一眼:“冒犯談不上。我叫杜月芷。夏少爺,你的傷口發炎,光吃藥恐怕不行,稍后我要為你施針治療,請問你的身體有什么隱疾,或者平日需要忌諱的地方?” “沒有?!蹦┝?,又加一句:“芷姑娘,你叫我夏謙就好?!?/br> 施針的時候,夏謙見房間昏暗,問杜月芷為何不點燈。杜月芷煮沸了細針,正在檢視,聞言頭也不抬:“家里沒錢買蠟燭,現在天寒地凍的,讓你去外面躺著施針,只怕會凍破了皮。不過你也毋需擔憂,我夜能視物,在暗處也能找準xue位?!?/br> 夏謙突然覺得一陣皮緊:“芷姑娘,敢問你施針多久了?” 杜月芷歪頭想了想,真的在想的那種,俄而道:“你是第三個?!?/br> “第、第三個?” “嗯。第一個是斷腿的小狗,第二個是李婆婆,第三個就是你?!?/br> “你有從醫證嗎?”夏謙吞了吞口水。 杜月芷將針一一別好,按住他的肩膀,手指勾住他的衣襟,一路向下,笑意浮上嘴角:“你別怕,他們都活了下去,你也可以?!?/br> 夏謙想拒絕,卻早已被她剝了衣服,胸膛露了出來,冷空氣驟然襲來,令他打了個冷顫。杜月芷見他胸膛一道刀傷入骨,向下是精瘦的腰,小腹處刀傷稍淺,血已止住,但傷口仍是可怖。明明是這么嚴重的傷,還發著燒,看他神色自若,從容的很,怕是忍慣的緣故。 杜月芷鎮定施針,找xue位和刺針都耗力,她手小力微,額頭很快有了細汗。李婆婆站在門口望了一陣,搖搖頭,嘆了口氣。 夏謙平躺著,古人向來有男女授受不親之言,然而杜月芷行事如此大膽,與其他少女皆不同,究竟是因為身處鄉野之地不拘禮法,還是生來坦蕩?夏謙眼中暗霧深沉,隨著施針推移,慢慢竟覺得血流順暢起來,丹田也不再滯澀,沉重感漸至消失…… 杜月芷幫他重新上藥包扎,發現他不知什么時候又睡了過去,向來冷漠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她方才是騙他的,跟著李叔和婆婆習醫,雖然明著施針的機會不多,加起來倒也有上百例。只是這位夏少爺,先對她謊稱自己的來歷,她有些生氣,以儆效尤嚇嚇他罷了??礃幼?,他似乎沒被嚇著,反而害很享受……不知為何,有種吃虧的感覺。 如此治了幾天,夏謙功夫底子好,再加上杜月芷的治療,傷口恢復神速,已經可以下地走動,約莫做些事。他向同住的瞎眼婆婆稍微打聽,才知道原來杜月芷是莊里人家的養女,從小就沒過過舒服日子,受了許多虐待,在黑暗中孑然而行,品性倒未變壞。平日裝著一副乖巧的樣子,客氣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洗衣做飯救人,樣樣拿手,心腸忽冷忽熱,不知是苦難磨練,還是天生如此。 他心生憐意,每每挑逗杜月芷說話,時常說笑,杜月芷受了這身軀年少的影響,不由得被夏謙逗笑了幾次。每次一笑,夏謙就會盯著她,倒令她不好意思起來,拉著李婆婆一起聊天。李婆婆受到照顧后,精氣神大好,時常嘮叨些醫學知識,據說李婆婆年輕時是醫館里的醫女,只是眼睛不好,被勸退了,唯一的兒子又不爭氣,活活把眼睛給哭瞎了,醫術荒廢,更是不知深淺。 這幾日天氣大好,杜月芷從鎮上買了些糧米回來,看到李婆婆坐在籬笆外曬太陽,身邊還放著一壺茶,正對著籬笆里說著話。走近一看,原來是夏謙。他站在茅草屋頂,抱了許多干草,一一鋪在屋頂上。 杜月芷幫李婆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仰頭道:“夏少爺,這些粗活不用你做,當心傷口裂開?!?/br> 眼前人影一晃,夏謙已站在她面前,衣衫簌簌,額發垂于兩側,俊逸非常,一身黑衣更襯得他氣度超凡:“昨夜聽見你咳嗽,好些了么?” 此人,躺著的時候是一個樣,坐著的時候是一個樣,站著的時候,又是一個樣。昨晚她咳嗽,被他聽到了,所以不顧傷勢加厚屋頂?真是的,剛能動就不消停。 杜月芷抱著手里的糧米,微微頷首:“并無大礙?!?/br> 夏謙見她面容凍得雪白,說話還帶鼻音,不由得心生憐愛,伸手本想摸摸她的頭,又怕惹她不高興,方向一改,拿過她手里的裝糧米的袋子:“袋子很重吧,我幫你?!?/br> 說罷,不由分說送到廚房去,杜月芷本想說些什么,只得搖搖頭,跟在后面。 吃完飯,夏謙沒閑著,不知從哪里變出糖,一人給了一顆,讓她們遠遠站著,自己在三個房間內穿梭,修補房屋后,又看上了床,一個個拖出來敲敲打打,加固加緊。 杜月芷看著無聊,燒了熱水洗頭,雞蛋太奢侈,她用香胰草做替代。剛洗完,婆婆正幫她用大毛巾擰干頭發,夏謙就手里拿著個東西,一臉疑惑地走了過來。 “婆婆,剛才我搬動床,墻皮脫落,掉下這只盒子來,看樣子很早以前被人封起來了。您可認識?” 那是一只小而精致的木盒,雕花沉木,鑲嵌著金銀絲鉤的芙蓉花,時代久遠,芙蓉黯淡,小小的鎖扣也銹跡斑斑。李婆婆拿在手里摸了一會兒,細想了想,繼而聲音帶了歡喜:“原來藏在了那里?!?/br> 第6章 木牌 杜月芷挽著濕頭發站在日頭下,微微驚訝。李婆婆家窮的老鼠都不愿打洞,怎么會有這么一只貴重的木盒?眼睛順著盒子移到夏謙身上,卻發現他目光灼灼,盯著自己。杜月芷不由得蹙眉,令他轉過身,她要扎髻。 “頭發還濕著,扎起來濕氣入身,會生病。不如我先幫你擦干?!毕闹t說著,徑直走到她身后,取下毛巾幫她擦起濕發,力度適中,手法溫柔,隱隱不容她抗拒。擦了一會兒,他輕輕俯首,少女的發香,幽幽的飄在鼻尖,濕答答的,纏綿而清明。從上至下看,那一張雪白的小臉隱忍而窘迫,長眉微蹙,分外煩惱的樣子。 沒錯,杜月芷確實煩惱。她站在原地,連拒絕的機會也沒有,任人折騰自己的腦袋?;畹竭@個份兒上,除了丫鬟,從來沒被人擦過濕發,還是個男人,連她前世所謂的恩愛夫君都沒有過,夏謙是什么意思?她怔怔回首,發現自己剛到他的肩膀,而他神色自若,指間滑過她的長發,大毛巾一揮,蓋住了她的腦袋,也遮住了她的眼:“別想太多,你就當我在報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