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渡鴉漆黑的利爪和噴吐黏液的尖喙咄咄有聲地撞在透明障壁上,暗紅色黏液像污穢的煙花一樣炸裂開來。障壁被腐蝕得漾起一圈圈搖搖欲墜的漣漪。 “數量這么多,還帶毒素傷害?”衛霖咋舌,幸好及時撐開了護盾,否則再強的防御也扛不??! 白騎士抽出斬劍,猛地將劍尖插入地面,低喝:“圣光風暴!”光芒從他掌心亮起,順著劍鋒注入大地,光幕隨即升騰而起,氣浪般旋轉著,向四面八方呼嘯而出,將方圓幾十米內的黑暗都驅散了。 【圣光風暴(瞬發):圣光之力得到大地祝福,化作猛烈旋風,在8秒內對進入該區域的敵方造成6630點傷害?!俊l霖看著半空中哀鳴顫抖、最后落了一地的渡鴉,不禁默默地給這個視覺效果和殺傷力都相當牛逼的技能加了個注釋。 “我說,你這哪是普通的騎士,是圣騎啊?!毙l霖感慨,“物法雙修、能打能抗,能解除負面狀態,還能aoe群攻!逆天了!喂,不會還能奶吧?” 白騎士拔起長劍,瞥了衛霖一眼,似乎覺得對方的話語古里古怪,但眼下并不是閑扯的時候。他踩著滿地的渡鴉尸體,繼續往走?!凹幽栆呀洶l現我們,接下來的襲擊少不了,小心點?!彼f。 衛霖點頭:“沒有趁手武器,發揮不出正常的戰斗力,但至少不會拖你后腿?!?/br> 他們穿過積雪盈寸的中庭,又看到了圣靈使徒的雕像群,神奇的是,落雪沒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它們仿佛免疫了人世間的一切塵囂——包括那些禱告與膜拜、失望與背棄,只是遺世獨立地靜默著。 衛霖感覺懷中的錮靈之書隔著幾層布料仍燙熱起來,發出高頻率的震顫,像一個人畏懼至極,也興奮至極。 ——這些雕像一定有蹊蹺,該不會突然活過來吧?他鬼使神差地想,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古老的教堂已近在眼前,高聳削瘦,宛如一頭被歷史風干的巨獸,尖頂與飛扶壁在夜色中越發顯得陡峭森然。他們能看見大門洞開著,里面亮著鯨蠟制成的油燈,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像巨獸張開的嘴。 “請君入甕的感覺……”衛霖嘀咕,“陷阱?要進去嗎?!?/br> 白騎士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反正已經暴露了,龍潭虎xue也要闖一闖?!?/br> 兩人一前一后邁入教堂敞開的雕花大門,滿懷戒備地四下查看,的確空無一人。但這種空蕩并未帶來松懈感,相反的,使人的神經繃得更緊,時刻擔心有什么東西跳出來,打破這片偽善的死寂。 他們踩著中間的猩紅地毯向神壇方向深入,兩側一排排的空長椅發出吱吱嘎嘎的輕響,仿佛有人正陸陸續續地落座。角落里的老式管風琴忽然自己彈動起來,發出嘶啞的顫音。 空曠的神壇上,有一具純黑的木棺,四周面板上雕刻著荊棘環繞的紋飾,邊緣垂下的白紗與鈴蘭花枝將它妝點得肅穆而悲傷。 衛霖如同受到無形的召喚,一步步向棺材走去。 “衛霖!”白騎士警告似的叫了聲。 但他置若罔聞,走完了通往神壇的最后幾級臺階,來到棺前,低頭看去—— 白源躺在棺底,兩臂交叉放在胸前,雙眼緊閉,睫毛上結了層細茸茸的霜花,皮膚透著一種冰冷敗壞的青白,那是死亡的顏色。 衛霖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伸手去撫摸他的臉。 指尖即將觸到時,手腕被人猛地攥住——騎士那張與白源毫無二致的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疑慮與緊張,連眉頭皺起的弧度都酷似著,與棺內的人兩相映襯,如同鏡子的里面和外面。 “別碰!”棺外的人說,“這不對勁?!?/br> 不對勁的是你,衛霖木然地掙出了手腕,他是白源——我的白源。而你,只是個來路不明的冒牌貨。 錮靈之書在他懷中不斷發熱:救他……還來得及……把我放在他胸口……然后親手打開…… 衛霖掏出書,扯掉包裹在外的布料,雙手鄭重地端著,將整個上半身都向棺內探去—— 白騎士出言阻攔未果,不得已一腳踹在他的膝蓋后彎,隨即揪住衣領猛地向后摜倒,將他壓制在地板上。 錮靈之書脫手而出,掉落在身側不遠處。衛霖如瀕臨絕境的困獸般劇烈掙扎起來,用肘尖與膝蓋攻擊著壓在身上的男人,極力去夠那本觸手可及的書。 白騎士將掌心覆蓋上衛霖的前額,低喝道:“凈化!”青金色的光紋從他掌下浮現,烙在對方的皮膚上,迅速被吸收。 然而并沒有任何作用,衛霖依然手腳并用地反抗著,力道大得驚人,即使他身穿鱗甲,也嘗到了關節與要害部位被毫不留情襲擊的疼痛。白騎士咬牙,雙手靈活地結了個圣印,再次喝道:“驅魔!”往衛霖的心臟位置一推。 被壓制者爆出了一聲憤怒的咒罵,脫空的手拔出了電流繚繞的匕首。白騎士無計可施,只能用力抓住對方的手腕,死死摁在地上。 錮靈之書的封面啪地打開,紙張急切地嘩嘩翻動著,古混靈文字和詭異復雜的圖案在紙頁間不斷變幻,仿佛密密麻麻的靈魂在齊聲尖叫——跟我讀!跟我讀! 咒語在衛霖的腦中閃動,如驚飛的夜鵲盤旋于夜空。他張了張嘴,聲帶與舌頭被一股強大的力量cao控著,晦澀的發音脫口而出—— 白騎士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堵住了他唇舌——用自己唯一空余的嘴。然后動用了一個無須念誦真言就能施展的技能: 【奉獻(借由肢體接觸發動):將自身的神賜恩澤灌入隊友體內,移除所有負面效果,并激活“不屈意志”狀態,在短時間內對一切精神攻擊免疫。冷卻時間12小時?!?/br> 這個技能同樣是瞬發,可雙方的唇舌卻沒有一觸即分,性質在氣息交融中慢慢變味,最后竟成了一個狂野熱烈的、難舍難分的長吻。 匕首從指間落地,衛霖的手攬住了騎士的脖頸,任由對方冰涼堅硬的護甲用力抵著自己的胸膛,禁不住心神震顫——白源!錯不了,這股熟悉的氣息,無需用言語分辨,它鐫刻在他的靈魂深處,讓他身體用每個細胞去牢記,把久別重逢變成與生俱來。 他現在毫無懸念地確定,白騎士就是白源。 ——那么棺材里的人是誰? 衛霖的頭腦冷靜下來,先前裹挾著精神的黑霧逐漸散去,那張纏繞住他的黏膩蛛網被撕成粉碎。 白源為什么始終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是他的意識因為某種意外迷失其中,真把自己當成了“絕對領域”里的一個npc,還是有什么不能說出口的隱情? 衛霖的雙手從騎士的后頸往前撫摸,捧住對方的臉頰,氣喘吁吁地離開了一點兒。 白騎士睜眼,仿佛從荒唐、離奇又甜美的夢境陡然脫離,臉上殘留著難以置信的惶惑與羞慚。 ——他干了什么? 他強吻了一個剛認識的男人,還沉溺其中,難以自拔? 剛開始的那半秒鐘,還可以自我安慰是情勢所迫,后面的整整兩分鐘呢?難道可以自欺欺人地說是技能持續時間嗎?! 這究竟是著了魔,還是他一直隱藏著邪惡本性,竟如此輕易踐踏對方毫無戒心的信任和感激!謙遜、榮譽、憐憫、誠實、公正……他把所有的騎士美德都狠狠褻瀆了一遍! 簡直罪孽深重! 白騎士翻身坐起,用一只蒼勁有力、指節修長的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衛霖滿懷喜悅地湊過去,使勁扒開他的手:“怎么,害羞啦,又不是第一次親?!?/br> 白騎士握緊了拳頭,顴骨部位涌起愧疚難當的潮紅,眼神不敢接觸對方,只能絕望地盯著地板上的石頭紋路?!安?,這是第一次……”他幾乎沒有任何力氣為自己辯白,說話尾音帶著輕微的顫抖,“之前并沒有趁你昏迷時……” 衛霖要在心底笑抽過去——幾時見白源如此正直克己,奇景啊奇景!不好好欣賞到過癮,簡直辜負了上天鬼使神差的安排。于是他擺出一副忍辱負重、無怨無悔的圣母受害者的嘴臉,搖頭道:“沒關系,你救了我的命,本來怎么報答你都是應該的。但我畢竟有情人了,雖然失蹤不見,不能對不起他……但也不能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啊??!我真是太矛盾、太卑劣了!” 這下白騎士更是羞愧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第97章 毀滅術士 衛霖打算慢慢品嘗這種美妙的滋味, 于是暫時放過了自罪不已的圣騎士, 起身再去看那口黑棺中的人。 這次他清晰地看到,棺內是一具穿白色長袍的長發少女尸體, 雙臂交叉放在胸前, 拳頭緊握, 其中一根手指上,戴著一枚造型古樸的銀色指環。尸體似乎在低溫魔法中保存了許多年, 皮膚白得像蠟, 散發著寂滅與腐朽的冷意,但依然能看出生前的玲瓏窈窕。 尸體戴著一張向日葵形狀的褐色面具, 質地與黑袍術士們用的差不多。 衛霖好奇心起, 抽了根花枝, 挑開面具。 面具下面的臉擁有雕像的顏色和紋路——衛霖赫然發現,少女的整個頭顱都是巖石雕刻的,眉目宛然逼真,長而卷的金色發套也像是由真發編織而成。 尸體沒有腦袋。 ——這是游戲設定的修道院故事中, 那個遭愛人背叛斬首的少女嗎?衛霖記得她的名字叫“阿德萊德”。 算起來, 她已經死了兩百年。 而錮靈之書影響著他的思維, 把棺中人看成白源,蠱惑他打開書放在尸體胸口,又是想做什么?衛霖望向地面上攤開著的沒了動靜的古書,防備之意更深。 就在此刻,教堂的雕花大門砰的一聲關閉了。 “很好,人都已到齊?!笨罩幸粋€蒼老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說, “祭品、祭靈、容器,一個不少,好極了?!?/br> 聲音在空曠而封閉的教堂內回旋,余音混響,分辨不清發出的方位。 “毀滅術士·加摩爾!”白騎士如臨大敵地躍身而起,拔出長劍,指向半空。 “錯了,現在已經是毀滅魔導師·加摩爾——很快,就會成為毀滅之神·加摩爾!而你們,將成為我神座下的基石,為此而感到榮幸吧,卑微的凡人?!蹦锹曇趔E然提高,帶著魔導師特有的威壓和精神沖擊,如同海潮層層疊疊地席卷而來,要將面前的敵人像魚一樣拍打在礁石上。 白騎士的身軀微微一晃后,巋然挺立,而衛霖身上的“不屈意志”的狀態依然存在,不過時限只剩下七分多鐘。 “——黑山老妖·加摩爾?!毙l霖仗著(靠接吻得來的)護身符,嘲諷模式大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時刻擔心兩腿一蹬去見閻王,于是病急亂投醫,喝符水、跳大神、請個假和尚來念經,聽說用小女孩的初潮煉藥能延年益壽,就去扒拉隔壁家的窗戶,被人從村頭罵到村尾,還執迷不悟,干脆跑去強搶小姑娘回來搞啥神神鬼鬼的儀式,被村里人合著揍出屎——呵呵,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你跟那些個無知貪婪怕死的愚昧老村夫有啥區別喲。對了,鑒于你和你的手下,以及你們搗騰出的惡靈對我所做的一切,我有句話送你當回禮——臥槽你媽了個比,快點死去投胎吧!” 字正腔圓抑揚頓挫,一口氣不帶喘的。末了還豎起中指,凸了個帥氣的造型。 白騎士愣住了。 他接觸過各個階層的人,王室、貴族、領主、其他的騎士,以及平民和戰俘,但還沒聽那個人能把如此粗野的話說得理直氣壯、滔滔不絕——前者們時刻在意自己的言談是否花團錦簇、舉止是否優雅得體,稍微有點失禮之處,就被詬病為“下等行徑”;而后者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唯獨這個衛霖,利落得直截了當,粗魯得恣肆張揚。 不過,罵得還真是痛快,雖然有些詞不解其意,但不妨礙整體理解。白騎士忍不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教堂中短短幾秒的死寂后,驟然響起炸雷般的一聲暴喝:“放肆——” 空中黑色旋渦轉動,顯出一個身披荊棘魂火黑袍的老人,長袍下擺與灰白的頭發無風自動,手上的魔杖光芒明滅,似乎已憤怒到至極。 “縮頭烏龜終于忍不住探頭啦?!毙l霖笑嘻嘻地說。 “鬼影纏身!”加摩爾杖尖一指地面上的錮靈之書,書頁頓時再次嘩啦啦地翻動起來,無數黑色紅色的光點升騰而起,化作影影綽綽、尖牙利爪的幽靈,尖嘯著向衛霖撲去。 【鬼影纏身(施法時間2秒):召喚鬼魅幽靈攻擊目標,造成8227點暗影傷害,并使施法者的法術對目標造成的所有周期性傷害提高45%,持續3分鐘。需要施法媒介?!?/br> 白騎士擋在衛霖身前,又放了一輪“圣光風暴”,將這些幢幢鬼影盡數消融。 衛霖注意到,他在拔出拄地的長劍時,動作比之前沉重了一點——微不可察的一點。但這是否意味著,前面的幾發大招,尤其是冷卻時間長達12小時的“奉獻”,消耗了白騎士相當一部分的精神力,使得他的rou體開始出現疲勞狀態? 圣騎士技能再牛逼、續航能力再強,也只是一個人,而加摩爾背后,還有一支尚未出現的術士戰隊呢!衛霖開始摸著下巴思考對策。 白騎士轉頭看了他一眼,抽空安慰:“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安全?!?/br> 衛霖心道:我不擔心自身安全,我擔心你要沉迷在角色扮演里到什么時候。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當這是情趣~ 加摩爾見術法被驅散,兩眼赤紅地舉起魔杖,對白騎士投射了個“虛弱詛咒”,隨即施展了術士的看家本領之一——“放逐”。 【放逐(瞬發):放逐目標,將其強制驅入另一個位面空間,阻止其做出任何行動30秒。如果目標處于“虛弱”狀態,放逐時間增至60秒】 這個強大的黑暗法術奏效了,衛霖看著白騎士的身影在自己面前一閃,消失得無影無蹤,下意識地伸手,只抓到一把濕冷的空氣。 加摩爾朝衛霖不屑地冷笑:“沒有了騎士的庇護,你不過只是渺小的爬蟲,動動腳趾頭就能碾死。你該慶幸,我對你的厭惡還沒到要為此打亂計劃的程度,相信我,不必死在我手上,是你人生最大的幸福?!?/br> 衛霖翻了個白眼:“說話又繞又慢,聲音尤其難聽,反派個個都是裝逼的話癆么?!?/br> 他腳尖一勾,挑起地面上的匕首,緊握住。同時心想:60秒差不多過了,白騎士怎么還沒有回來?難道技能時間等細節跟《混靈紀元》的游戲有出入?好吧,既然王羽倫是這個“絕對領域”的造物主,規則當然是他想了算——這是要強化術士職業,任性打破游戲平衡啊,深切鄙視之。 加摩爾黑著臉,將魔杖對準了衛霖:“死亡纏繞!” 一根根手腕粗細的荊棘沖破地面,漆黑藤蔓帶著能分泌麻痹毒素的尖銳芒刺,鎖住目標的雙腳飛快地向上纏繞。 衛霖反應極為敏捷,在荊棘剛破土冒頭、觸碰到他的靴子時,就揮動電光匕首削斷了它們。旋即箭步沖向不停翻頁的錮靈之書,一腳踩住,匕首的刃尖狠狠刺入書頁。 ——堅硬的封面難以折損,那么內中的紙頁呢?不趁它自動翻頁時動手,更待何時! 錮靈之書發出了一片凄厲的尖叫,此起彼伏,仿佛煉獄中的無數魂靈在痛苦呼救。 加摩爾的臉色微微一變。衛霖直接抓住了關鍵之物——那本已經與他靈魂建立起溝通的錮靈之書。這種溝通是雙向的,書可以輕而易舉地影響他的精神,而他在擺脫這種影響的狀態下,也能反過來傷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