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不屈意志”的存在時間還有三分多鐘,足夠收拾這本吱哇亂吵的破書了!衛霖解氣地想,手下又扎了一刀。 紙頁被拉出了一個口子,仿佛有暗紅腥臭的血液涌出——但那只是個表明損傷程度的幻象。從那破口里沖出來的,是一團像螢火蟲、又像半透明水母的靈體。 它在半空快速旋轉、抖動,帶起一股自成世界般的酷寒氣流。因為方才的打斗,空間中殘留的黑暗魔法氣息似乎令它很受用,每旋轉一圈,就更膨脹一些,在短短幾個眨眼之后,它似乎已恢復到原先的鼎盛狀態,從半透明又變成無色無形。 衛霖嗅到這股寒氣,頭皮發麻、菊花一緊——這本錮靈之書厚得要死,那么多紙頁,他怎么就偏偏踩到這一張,把原本吸入其中的那個該死的惡靈又給放了出來! 而懸浮在半空中的加摩爾,臉色大變,怒道:“蠢貨!你要壞我的大事!”說著揮動魔杖飛快畫了個符文,大喝一聲:“黑暗契約!” 這個法術是朝那只惡靈去的,意在先一步控制住它,至少在短時間內,將它收為被契約束縛的奴仆。 ——至于衛霖,在加摩爾看來只不過是個普通人類,除了身手略強、附魔武器有些難纏之外,他還真沒放在眼里。 “黑暗契約”在半空中打出了一團荊棘纏繞魂火的紋章,散發出綠色幽光,迅速擴大成網,向惡靈包裹而去。 雖然不可視,但衛霖仿佛聽見那只惡靈發出一聲厲鳴,像是被這份企圖訂立的主仆契約徹底激怒。 竟然妄想……成為……我的主人……誰給你的資格…… 這會兒并未被寒氣入侵,但對方的念頭依然詭異地在衛霖腦中響起。他苦惱地用手捂住耳朵,心想,踏馬的被弄得七竅流血不算,還踏馬的留下后遺癥了!誰他媽的關心一個想鉆進我身體的惡靈在想什么??! 寒氣挾風帶雪地從他身側呼嘯而過,竟是朝著加摩爾迎面撲去。 加摩爾似乎心存忌憚,接連兩個瞬間移動,閃避開去,揮杖又施展了個“靈魂燃燒”。 幽藍的火焰一沾到寒氣,就如風中燭火般搖曳起來,萎靡地熄滅了。 加摩爾顯得有些心焦,曲指成爪,想要將錮靈之書隔空攝取過去。衛霖正在坐山觀虎斗,見狀死死踩住書不松腳,大聲說:“當初是你要給我,給我就給我,現在又想收回去,門兒都沒有!” 加摩爾被他的混不吝氣得要吐血,怒道:“蠢貨!你以為它會放過你?被它盯上,你會死得更凄慘!” 衛霖哂笑:“那也是你先死。你們繼續哈,我先看看情況再說?!?/br> 眼見“放逐”時間即將結束,再多個圣殿騎士,又不知要出多少變數。錮靈之書被衛霖控制,而可以克制這只惡靈的骨片,此刻又不在他手中,不如暫避風頭,等惡靈收拾了眼前這個可惡的年輕人再說,如此也算是曲折地完成了祭靈儀式。加摩爾深吸口氣,杖尖光芒一閃,施展了個法師們通用的遁術“閃爍”,身形消失在空中。 ……跑了?之前弄了這么大陣仗,術法百出,眼下就這么不顧身份地跑了?衛霖有點蒙圈,我還期待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呢!你這么一跑,我怎么辦? 第98章 寒冷領主 衛霖腳下踩著本作妖作怪的舊書, 手中握著柄電光逐漸黯淡的匕首, 望著面前空蕩蕩的大教堂。 有些東西看不見,卻不代表不存在。 此刻惡靈掀起的寒氣就撲打著他的臉, 拂起略長了些的劉海。 衛霖深吸口氣, 一個應急對策在腦中迅速成型:既然錮靈之書已經和他的“靈魂”建立起溝通, 從而影響他的思維、被他所傷,那么能不能反過來控制它呢? “給我個咒語!能和惡靈交流的咒語!”衛霖沿著那條通道反溯回去, 在意識中對書下令。他能聽見惡靈的絮語, 而對方卻無法接收到他的信息,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自說自話。 錮靈之書抖動了一下書頁, 像個嘲笑。 衛霖也不惱, 忍著冰寒刺骨,靴底用力碾著書頁,將刀刃再次刺了進去—— 錮靈之書發出了尖銳的嘶叫,宛如舊管風琴高音區竭盡全力的一聲破音, 硬皮封面和封底劇烈地拍打著石板地面。衛霖猜想它疼得夠嗆——如果它有人那樣的痛覺的話?;蛘哌@不是疼痛, 而是一種本質層面上的損傷——雖然衛霖并不知道這本書的本質是什么。 他雙手握匕, 灌注了全部的力氣死死往下扎,像根出弦后絕不回頭的箭。 在半邊身子即將凍僵時,錮靈之書終于露出退縮之意,不甘心地將封面與書頁一合,求饒似的夾住了刃身,同時從封面的血色圖案中泛出一股淡淡的紅光, 映亮了衛霖的臉,又轉瞬而逝。 衛霖眨了眨眼,緩緩轉頭看四周。 眼中世界與之前毫無二致,卻又仿佛有哪里完全不一樣了—— 他聽見整個世界分毫畢現,靜謐無聲,又充斥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微響。運動的物體靜止了,靜止的東西卻又詭異地sao動起來…… 他看見風的流動,從空間的一端到另一端。 元素的聚集與消散,像無數彩色旋渦組成的海洋。 他看見了那個不可視的惡靈的模樣—— 雖然通體泛著青色微光,顯得有些虛幻,但仍能看清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騎士,穿著樣式古典的輕甲,披風緊緊裹著身體,仿佛一直在冰天雪地中漫長而絕望地跋涉著,永無休止。長到耳根的卷發蓋住了他的一部分臉頰,上面結滿了霜花,只露出半邊狹長的眼睛、高聳的鼻梁、緊抿的嘴唇,以及中間微微凹陷的下巴。 平心而論,這是副很有男子漢氣概的長相,不管從哪個歷史時期的審美而言,都稱得上相貌堂堂。難怪會得到修道院不諳世事的美麗少女的傾心。 然而他的眼神卻冰冷而空洞,是雪地中一口深不可測的枯井。 “寒冷領主法利斯蘭?!毙l霖回想著《混靈紀元》里的劇情人物,冷靜地說道,“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惡靈像復活的雕像般緩緩抬起手臂,帶動出一小股夾著雪沫的旋風。衛霖朝向他的那一側,感到了刺骨的森寒。 “……育種人?!睈红`的聲音仿佛沙啞的鐘聲,從風中飄過來。 “什么?”衛霖不解地問,“‘育種人’,是說我嗎,什么意思?” 對方并沒有回答他,而是腳步生硬地前進。 衛霖飛快地彎腰抄起書,繞到棺材后面,盡量與他保持一定距離,繼續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關于這座修道院、黑袍術士,那些什么祭靈儀式,以及棺材中不會腐爛的阿德萊德?” 最后那個名字似乎喚醒了惡靈的記憶,他微微甩了甩頭,仿佛要擺脫某種無形的束縛,再度開了口:“阿德萊德……還沒死?” “死透啦,腦袋都沒了?!毙l霖示意他看黑棺內的尸體的巖石頭顱,“你砍的,不是嗎?” 惡靈盯著頭顱旁那張向日葵形狀的面具,空洞的目光竟然有了明顯的情緒波動:“我親手砍下來的??上А赖媚敲赐纯臁?/br> 衛霖聽出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刻毒與仇恨,仿佛劇情中遭遇出賣與背叛的不是修道院少女,而是這個名聲赫赫的貴族騎士。他心底泛起一絲疑竇,忍不住追問:“兩百年前,在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加摩爾剛才說的‘祭品、祭靈和容器’分別是誰?圣魂喚醒要怎么進行?還有……那枚讓你忌憚的骨片是什么?” 法利斯蘭將視線從少女尸體上挪開,轉向他,眼底的渴求之色令人毛骨悚然:“讓我進入你溫暖的身體……我就告訴你一切……” “呸!想得美!”衛霖一手捏著錮靈之書,一手舉起匕首,“你還是再給我滾回書里去吧!” 法利斯蘭懸空飄起,挾風帶雪地撲向衛霖。 就在此刻,白光蒙蒙地泛起,如明月隔紗,隨后虛空仿佛被劍刃劈出漆黑深長的罅隙。一道身影從裂縫內破界而出,重返此間。 凜冽的劍氣擋住了惡靈的攻勢,逼得他不得不向后退避。 “白——騎士!”最后一個“源”字到了衛霖嘴邊,硬是拐了個彎,驚喜中帶著點擔心,“怎么被‘放逐’了這么久?” 白騎士有些慚愧看了他一眼,解釋道:“運氣不太好,被傳送到深淵位面,花了點力氣才提前返回?!?/br> 深淵位面……游戲中魔物們的棲息之地,由三位魔王畫地而治。白騎士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估計實際情況要危險得多,幸好平安回來了。要不是強敵在側,衛霖還真想撲過去檢查一下對方有沒有受傷,順道揩點油,眼下也只能先遞送一個欣慰的微笑。 “沒事吧,有沒有傷到?”白騎士難掩關切地問。 衛霖搖頭:“出了點意外,惡靈從書里出來了。加摩爾一時半會兒控制不住寒冷領主,不要臉地跑了,留我跟他死扛?!?/br> “——寒冷領主法利斯蘭!那個惡靈果然是他?!卑昨T士臉色微變,擋在衛霖面前,將劍尖指向長椅上方盤旋的法利斯蘭。他看不見惡靈,但似乎另有一套方法辨認對方的所在,且十分管用。 衛霖輕按他的胳膊,朝一臉不甘的法利斯蘭說:“除了身體不能給,你再提個條件,我們做個交易?要知道,加摩爾的黑暗術法奈何不了你,圣殿騎士的圣光卻是不死生物們的克星,你不想被轟成一團水母,再封進書里去吧?” 法利斯蘭僵冷的臉上雖然毫無表情,動作卻遲疑了下來,似乎正在思索著這個建議的可行性。片刻后,他用陰冷的聲音說:“除非……你能讓我不再寒冷……解除這個詛咒……” “傳說中阿德萊德用靈魂下的詛咒?該怎么解開?” “首先摧毀她的rou體……一根頭發、一片指甲都不能留……” 衛霖低頭看棺中的少女尸體——除了缺少頭顱,她就像朵嬌嫩的鈴蘭花,稍微用點力就被揉碎了,摧毀這樣的rou體,很困難嗎?他試著伸手觸碰了一下少女的肩頭,感覺隔著衣料戳到了塊堅硬無比的玄武巖,又試著用匕尖刺了刺,果然分毫無損。 這么邪門的古尸,不知用火能否燒得掉? 白騎士在他觸碰少女時,不由自主地皺起眉,沉聲道:“小心點。你能和惡靈溝通了?他說什么?” “我打算和他做個交易。他要我幫忙解開寒冷詛咒,首先毀去這具尸體,一個細胞都不留?!毙l霖曲起指節,敲擊尸體的手背,巖石一樣叩叩作響。 “……做交易?知不知道寒冷領主的稱號,在兩百年前就震懾一方?即使只剩下靈體,也不是普通的惡靈可比。連加摩爾都心存忌憚,輕易不和他正面對抗,想方設法地用年輕人當祭品,引他入套,雖然從沒成功過?,F在你跟我說,你想跟這樣的角色做交易?”白騎士一臉的不贊同,卻不顯得疾言厲色,最后一句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上次我能重創他,也是借用一件消耗性的圣器,不是你以為的那么容易?,F在我拖住他,你趁機逃離修道院,快!” “試試嘛?!毙l霖搖了搖白騎士覆蓋著臂甲的胳膊。后者似乎有點承受不住這個近乎撒嬌的親昵動作,想抽手,又莫名的有點舍不得,嚴肅的神色被耳根的一點紅暈出賣。 ——連耳根那點紅暈,都與白源相同呢。衛霖不禁想竊笑,要不是大敵當前,他非好好調戲一番這位正直自律、不茍言笑的圣殿騎士不可。 惡靈發出了不耐煩地催促:“摧毀她!” “既然是交易,自然得有契約,空口說白話怎么行?”衛霖笑瞇瞇地伸出食指擺了擺,“這樣吧,咱們簽個合同,誰違約,就關進書里去?!?/br> 錮靈之書在他手中嘩啦啦地翻動起來,在其中一頁停住了。紙面上一圈花紋繁復的圖案泛起微芒,在上空投射出血紅色光影,迅速擴大,變成懸空的巨大符文。衛霖將那根伸出的食指摁在了符文上,招呼道:“來,簽個合同,保證童叟無欺?!?/br> 法利斯蘭躊躇了一下。 現在輪到衛霖催他了:“你只是靈體,沒法親手毀掉這具尸體,而加摩爾又想利用她。這里除了我和白騎士,沒人能幫你解除這個詛咒。來吧,你會暖和起來的——我是個信守承諾的老實人?!?/br> 法利斯蘭被他說動了,飄過去,將一根鐵青冰冷的食指按在了符文上。 “至高神在上?!毙l霖用混靈古語說。 法利斯蘭應道:“見證世間一切?!?/br> 符文旋動起來,放出濃烈的亮光,然后裂成兩半,光影猛地收縮回去,在雙方指尖留下微縮的印記。 法利斯蘭感受了一下半枚契約符文,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勁,僵冷的語氣緩和了些,說:“摧毀她?!?/br> 衛霖的匕首上騰起一叢火焰,試著觸碰阿德萊德?;鹧鏌袅税驼拼蟮囊粔K衣料,然而內中的尸體依然銅皮鐵骨,只是皮膚熏黑了一點。 “砍不動、燒不掉,這下有點難辦了?!毙l霖為難地撓了撓額角,問白騎士,“你們有啥圣火之類的可以用嗎?” 白騎士說:“沒有。我們使用至高神賜予的圣光之力?!?/br> 衛霖不甘心地追問:“那燒死女巫時用什么火呢?” 白騎士板臉道:“我們騎士團不燒女巫,那是黑教會干的事?!?/br> 衛霖沒轍了,轉而對法利斯蘭說:“這樣吧,你先告訴我兩百年前這里發生了什么。說不定我聽完后發現了什么線索,或者忽然有了靈感,能找出咒語的弱點?!?/br> 法利斯蘭臉色不快,但還是勉強開口答道:“兩百年前,我路過這座修道院,受到阿德萊德的蠱惑和勾引,一時意亂情迷,住了三天?!?/br> 衛霖小聲嘀咕:“干柴怪烈火?!?/br> “三天后我驚覺身負的使命尚未完成,國王新賜的封地還等待我的治理,于是準備次日早上離開,問她要不要和我同去。阿德萊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當時真的很開心……”法利斯蘭陷入回憶,冰冷空寂的灰色眼珠也仿佛有了點光彩,但隨即轉為更加切骨的厭惡與仇恨,“但我沒想到,她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晚餐時我喝了杯飲料后不省人事,醒來后發現被綁在祭臺上——” “就是之前綁我的那個祭臺?”衛霖插嘴。 法利斯蘭點頭:“我成了祭靈儀式的祭品?!?/br> “祭靈儀式到底是什么?” “用青春健康的血rou之軀供奉祭靈。這座修道院中圈養著不少靈體,能力有強有弱,只有最強的才能成為祭靈,接受血rou供奉,獲得短暫無痛的安寧與強大不穩定的力量,然后被阿德萊德拿來作為圣魂喚醒的能量材料,就像燒水要用的木頭?!?/br> “我知道了?!榔贰且鸾q,‘祭靈’是燃燒的木頭,‘容器’呢,裝水的鍋?那么喚醒的圣魂就是被燒開的水了?”衛霖問,“想喝水的是阿德萊德?她并不是修道院收養的棄嬰,而是幕后掌權者?” 法利斯蘭說:“不錯。當初她用天真柔弱的少女姿態,可騙了不少人。不過她還是低估了我,身為能以戰斗功勛換取封地的第一騎士,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于是我也耍了她一把?!?/br> “怎么耍?”衛霖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