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衛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書頁又啪的一聲合上了。 “什么情況?”他好奇地問,“被這本書吃了,還是被關進去了?” “與其關心這只惡靈,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己?!本攘怂哪腥苏f。 衛霖嘆口氣,慢吞吞地爬起身,從麻木中逐漸恢復過來的身體,感到了強烈的疼痛。他轉頭望向來人,果然是白騎士。只是對方這會兒看他的眼神,實在有些古怪和……憐憫? “你看上去像個快死的人?!卑昨T士毫不客氣地說。 “還、還好吧……”衛霖試圖扯動嘴角笑笑,卻疼得嘶的一聲。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觸碰了一下嘴唇,“我怎么了?” 白騎士從懷里掏出一塊鏡子碎片丟過去。衛霖接住它,懷疑這是被他砸碎、掉落在石臺上的那些,白騎士剛才應該是到過那處祭壇了。 衛霖接住巴掌大的鏡片一照,發現對方說得半點沒夸張——他的臉色青紫得可怕,仿佛已凍到血液凝固,雙唇皸裂發白,嘴角有好幾道血口。眼眶、耳廓也出現了細小干涸的血跡,那是被極度森寒入侵而留下的痕跡。 “媽呀,這根本就是個已經凍死的人……你說得太客氣了,騎士?!彼趩实卣f。 “死人不會流血?!卑昨T士回答,目光難以控制地滑過他的長褲,迅速撇開,又忍不住滑回來。 衛霖覺得腳踝潮濕冰涼,低頭一看,淺灰色的褲管已經被血液染成了深灰色。 他知道血從哪里來。那里的痛覺開始復蘇,仿佛一柄刀子在來來回回地捅。 “cao你媽……”衛霖喃喃道,眼前一陣陣發黑。 在暈過去前,他依稀覺得自己跌入了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 周圍很暖和,身上很痛。這是衛霖醒來時的第一感覺。 橙黃色的火光在面前躍動,他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平整干凈的地面,下方墊著厚厚的野獸皮毛。沾滿血的破爛衣褲不見了,他赤裸的身體外裹著罩袍和毛氈,渾身上下的傷口傳來疼痛以及冰涼辛辣的感覺,鼻端嗅到濃郁的草藥味道。 篝火旁坐著一名穿銀色鱗甲的騎士,罩在盔甲外的袍子不見了。 ……好吧,他的袍子這會兒正裹在自己身上。問題是,那些傷口也是他幫忙處理的?包括傷得最重的、下身的那一處? 衛霖感到一股深深的窘迫,不僅是因為在昏迷中被人料理了菊花,更要命的是,那人長得和白源一模一樣,卻不是白源。 ——連白先森都沒讓碰過的地方!衛霖恥辱而又天馬行空地想,媽蛋,這下白先森吃虧了……早知道這趟任務這么變態,之前讓他碰一碰也無妨啊…… 他有些后悔地挪動胳膊腿,換了個更舒服些的姿勢。 白騎士被這輕微的動作驚動,似乎想向他探過身,但半途又止住了,轉而去看火堆,臉頰上浮現出可疑的紅暈。 衛霖盯著他的側臉,眨了眨眼,又仿佛是個錯覺,對方明明板著一張憂國憂民的臉,正襟危坐,顯得特別嚴肅。 “你傷得很嚴重,我不得不先替你敷藥止血?!毕駬乃`會,對方率先開口解釋。 “哦,我知道?!毙l霖答,“多謝?!?/br> “……沒有別的意思?!?/br> “當然?!?/br> “如果侵犯到你的……隱私,我道歉?!?/br> “不用了?!?/br> “……我是真心誠意地向你道歉?!?/br> “我也是真心誠意地對你說,不用了?!毙l霖扶額,再度確認對方不是白源——白先森才不會這么磨磨唧唧,一板一眼。 騎士有點難受地動彈了一下,似乎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最后閉緊嘴,專心地在火堆上煮一鍋湯。 “什么湯,這么香?!毙l霖忍不住饑腸轆轆地問。 “rou湯,加了些消炎生肌的草藥?!卑昨T士專注地看湯鍋,仿佛里面每個沸騰的泡泡都充滿了世界的奧妙,唯獨就是不看對話的那個人,“你要不要喝?” 衛霖巴不得他邀請自己,用較為完好的那只胳膊撐著身,屁股剛挨著地面(還鋪著厚皮毛呢),就“嗷”的一身痛叫起來,淚花奪眶而出:“痛、痛痛……死人了!踏馬的,那鬼東西幸虧被書吃了,否則我要把它大卸八塊、挫骨揚灰!” 白騎士這下不得不將視線移過去,見衛霖單只胳膊拄地,歪歪斜斜地擺出一副極度扭曲的姿勢,額上滿是冷汗,不禁皺了皺眉,起身坐到了他旁邊,讓他暫時靠在自己身上。 “又冷又硬,硌得慌?!毙l霖有些不滿地敲了敲肩甲,得寸進尺。 對方舀了碗rou湯遞給他,語氣生硬地答:“抱歉你得忍受到喝完湯為止。騎士不會在戰場上脫下盔甲,什么情況都不能例外?!?/br> “這里,還在修道院的范圍內嗎?”衛霖邊喝湯,邊問。 第95章 圣魂喚醒, 詛咒 “這里是修道院的地下墓xue?!卑昨T士說, “只有在這里生火,才不會引起那些術士們的注意?!?/br> 衛霖從裹得密不透風的毛氈里伸出一只手, 端著碗, 囫圇喝完一大碗rou湯, 覺得全身暖融融,傷口的疼痛也減輕了許多。 除了破妄師本身的恢復力異于常人之外, 跟這個“絕對領域”的類型也有關系——倘若放在《混靈紀元》的網游中, 這碗rou湯估計是紫色卓越品質,下方小字標注“高等騎士親手烹制, 融入草藥療效與光之力量的rou湯, 食用后20秒內每秒回復體力500點, 驅散冰凍、麻痹、流血等負面狀態?!?/br> 他滿足地打了個嗝兒,把碗塞回騎士手中,問:“能不能麻煩你再幫我弄一套衣服?” 對方默默地從獸皮地墊下方抽出一個小包裹遞過去。 衛霖打開一看,是一套亞麻混織羊毛的襯衫與長褲, 帶著明顯的中世紀風格, 還有一件黑色擋風斗篷, 估計是從哪個術士的住處偷來的。不過無所謂,能蔽體與保暖就行。 他掀開毛氈,穿好衣褲,把罩袍還給騎士:“還給你,謝啦?!?/br> 罩袍落在臂彎,猶帶著衛霖的溫度和體味, 白騎士仿佛捧了個燙手山芋,接不是丟不是。衛霖看他遲疑,又補了句:“你這身盔甲太搶眼了,最好罩上?!?/br> 他這么說了,對方才找到個極為正當的理由似的,將罩袍重新披回身上。 衛霖又在地上找到了儲物囊(里面的藥劑瓶子沒碎掉真是奇跡)和錮靈之書:“你幫我把這些也撿回來啦,不過這本書有些古怪,你最好別碰它?!?/br> 白騎士說:“我只撿了你的儲物囊。那本書散發著邪惡氣息,我急著給你療傷,就暫時沒管它,誰知道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里。它似乎盯上你了?!?/br> 衛霖用指節敲了敲硬皮封面:“不懷好意的東西。沾上了就甩不開,只能先帶著?!彼脛偛虐路牟剂蠈?,收進懷里,又問:“還有個帶紋路的骸骨碎片,在剛才打斗時遺失了,你見到過嗎?” 白騎士搖頭:“沒在意?!?/br> “也是,墓園嘛,骨頭到處都是?!毙l霖不以為意地答,“反正惡靈消失,骨片也就沒什么用了。對了,我睡了多久?” “一個小時多一點?!?/br> “那時間差不多,那個叫加摩爾的術士頭目吩咐要看管好‘祭靈’,說‘圣魂喚醒’快開始了,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兒?” 白騎士凜然道:“原來就在今天!”他立刻起身熄滅了火堆,拿起長劍,大步流星朝通往上方的甬道走去。 “喂,別走,先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內幕?”衛霖急忙拖著還隱隱作痛的身體追上去,“等等我?!?/br> 白騎士邊走邊說:“不要摻和進來,你還受著傷。這是場戰爭,在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之間、在野心家與無辜者之間、在毀滅與希望之間,綿延了兩百年,我會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徹底平息這里的一切。至于你,找個地方躲好,等我回來再幫你解決那本書的問題?!?/br> 衛霖笑起來:“聽說騎士們把‘守護’當癖好,果不其然??上也皇琴F婦人,而是個戰士。既然被牽涉進來,就沒法置身事外,不說別的,我總得為自己而戰——還有白源,我們搭檔時從未分開過,所以我始終認為,他也在這修道院內。話又說回來,你真的不是白源嗎?” 白騎士突然停住腳步,幽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側臉的肌rou緊繃,似乎涌出了一股怒意。 他壓了壓嘴角,像要將這股不明所以的情緒消抹掉。但它仿佛一點靈性,既然憑空而生,就沒那么容易拔除。騎士深吸口氣,用盡量平淡的聲音回答:“我想之前我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你的那個情人,或者床伴,你們之間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所以能不能別在我身上找安慰?”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你放心,如果我遇到那個人,一定會提及你對他有多么忠誠與念念不忘——這無論對騎士還是普通人而言,都是個美好的品質不是嗎!” 衛霖怔了怔,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劉海:“我大概是有點心急了,以后不會再說這種話,抱歉。但我還是要插手這件事?!?/br> 白騎士抿緊嘴唇,不置可否地繼續走。 衛霖不甘寂寞跟在他身后,繼續旁敲側擊:“你看,既然我們臨時結伴,目標又一致,不如把雙方知道的信息互通一下有無。我都告訴你加摩爾的計劃了,公平起見,好歹你也跟我說說——” 白騎士一把揪住他的斗篷,將他壓在陰冷潮濕的墓xue石壁上,冷冷道:“你想知道?那些黑暗、血腥,殘忍到令人絕望的事情,讓你覺得新鮮和獵奇?” 衛霖嘆口氣,拍了拍衣襟上對方的手背:“別誤會。我看起來有那么輕佻、不靠譜嗎,或者是天真和需要保護?實際上,我凝視深淵的次數并不比你少,更不會被深淵輕易地拖進去,你放心?!?/br> 白騎士愣住了,片刻后,慢慢松開手?!氨?,我先前的確輕視你,因為你看起來是那么……”他卡住了,旋即又低聲說,“好吧,我告訴你,在這一片血色之地上曾經發生過的事?!?/br> “兩百多年前,這里是一片長滿向日葵的荒野——有人說在更久遠的諸國混戰時代,這里是古戰場之一,埋葬的尸體不計其數,因此土壤格外肥沃,但卻沒有人敢耕耘——當時的教會為了安撫民心,特地建造了一座修道院。但從落成的那天起,修道院就不斷發生著意外事故,附近的鎮民、路過的行人,甚至是宮廷派出前往調查的貴族,都離奇地死在里面。每天夜里,修道院內都傳出隱隱約約的哭聲。王室下決心徹查,派軍隊封鎖這里,將修道院耙地三尺,翻出了一個恐怖的人骨祭壇。 “你能想象嗎,足足一個廣場大的地下深坑,不可計數的人骨被拆開擺放得整整齊齊,軀干的骨骼在外圈、臂骨和腿骨在下方,顱骨填滿了圓形的中間部分,組成了一朵巨大的骸骨向日葵。修道院的院長對此的解釋是,這些都是從土層里挖掘出的古戰場的遺骸,為了使怨靈不再作祟,才將骨殖收殮在祭坑里,希望它們能得到神明的恩賜,重返天國。 “當時的國王出于諸多因素考慮,表面上接受了這個解釋,但下令封閉修道院,不許人再靠近。那些苦修士們也受到了教會的懲罰,被驅逐出這個王國。十年前,有一伙黑袍術士帶著教會的手令來到這座修道院,重新修葺、入駐。這些人行事低調、經常閉門不出,久而久之,本郡的領主薊花子爵也默許了他們的存在。 “上個月,輪到我所隸屬的光冕軍精騎兵團擔任這一帶的衛戍任務。在一次行動中,我們偶然救下了一位年邁毀容的術士,他自稱曾在修道院待過幾年,后來叛逃而出,一直隱姓埋名,沒想到還是躲不過昔日同伴的追殺。他向我們透露了一個的消息:十年前教宗易主、教廷動蕩,術士導師加摩爾趁亂偷走了曾供奉在教廷的圣靈使徒的遺骨,躲藏在這座修道院里,企圖利用古老的喚魂法陣,將圣靈的魂體從另一個位面強行拉到人間,讓次神的神力供他驅使。為了尋找最合適的圣靈容器,加摩爾在這十年間捕捉了不少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可都失敗了,連第一關的祭靈儀式都過不了。那些年輕人無不死得極為悲慘,他實在看不下去,只好逃離修道院。 “我既然擔負著薊花郡的治安職責,就不能放任殘害生靈的邪惡事情不管,所以才潛入修道院,想探查一下那名術士的口供是否屬實。眼下看來,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作為這次被加摩爾選中的容器,你能從祭靈儀式中逃出生天,已經算是神的眷顧,不要再揮霍這份幸運了,趕緊離開吧?!?/br> 白騎士一口氣說完,神色嚴肅地看著衛霖,用隱隱擔憂的語氣再次發出忠告。 衛霖有些意外。在《混靈紀元》的網游中,這個修道院不過是一個普通副本地圖而已,鬧鬼的原因也很狗血——苦修士撿回的棄嬰,長大后愛上路過的騎士。兩人計劃私奔時,騎士意外發現了少女的身世,是叛臣的遺孤,一番猶豫掙扎之下,“榮譽感”戰勝了愛情,他將少女斬首,用首級換取了國王的嘉賞與封地。少女臨死前用靈魂詛咒曾經的愛人,讓他終生遭受身邊人的背叛,并永遠置身于極度的寒冷中。成為領主后的騎士眾叛親離,不堪忍受嚴寒的他重回修道院,向苦修士們逼問解除詛咒的方法??嘈奘總儫o計可施,領主一怒之下,命士兵將他們嚴刑拷打,逐一殺害。其中一名修士意識到,領主已經變成一個人形的怪物,為了復仇,他用性命與一本古書上的魂靈做交易,讓魂靈借由他的rou身復活,將領主消滅。一個怪物死亡了,另一個怪物重返人間。古書魂靈用自己的方式實現交易者的愿望,讓死去的修士們化為鬼魂與腐尸在這里游蕩,永遠守護著他們的修道院和少女的遺骨。 ——明明是個涉世未深少女遇渣男,你傷害我復仇、你復仇我再復仇的狗血愛情故事好嗎,為什么會牽扯上禁忌的神力、毀滅大陸的陰謀之類中二病十足的戲碼?衛霖忍不住無聲吐槽。 還有,從他遇到的那個凍死人的惡靈和古書來看,還是游戲原版的故事關聯度更高一點吧?莫非還有什么連白騎士都不知道、或者沒有說出口的內情? 衛霖決定先把這點疑惑放在心底,先沿著目前的劇情線走,找到白源再說。 于是他搖頭道:“不。我就這么走了,心底會永遠附著惡靈的陰影。再說,萬一加摩爾選中的人不是我,而是我那失蹤的搭檔呢?我不能拿他的命換取自己的安全離開?!?/br> “……這伙術士的實力比我想象的更強大,即使你跟著我,也很難確保萬無一失?!卑昨T士煩躁地皺眉,“為了你的情人,你就連性命都不顧了嗎?” 衛霖微微一笑:“是啊,誰叫我愛他呢?” 白騎士后退一步,五官陷在墓xue甬道的幽暗中,看不分明。沉默片刻后,他重新開口:“明白了。跟我走吧?!?/br> 第96章 跟我走 對于一名真正的騎士而言, “跟我走”這三個字, 絕不僅僅是字面意思那么簡單,它代表了一種決心和承諾——“與我同行, 我會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以騎士的忠誠與榮耀為誓”。 衛霖倒是沒多想。有個守望相助的同伴當然好, 何況對方看起來武力值頗高,而且與白先森——打住, 他不能再把兩人在外形上進行重疊了, 這對騎士太不公平,每個人區別于其他人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是人格與思想, 而非容貌。 他懲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隨著白騎士出了地下墓xue。 外面夜色已深,風雪已經停歇,但氣溫低得令人打寒戰。衛霖攏了攏斗篷,將臉藏進寬大的帽兜里, 連珠炮似的問:“下一步計劃是什么, 阻止那個什么‘圣魂喚醒’嗎?該怎么做?” 白騎士答:“不錯。他們應該是在教堂舉行儀式, 但具體的步驟我不太清楚,只知道第一步是祭靈,因為這十年來從未成功過,連那名老術士也所知不多?!?/br> 衛霖:“可這次的祭靈儀式也失敗了,我還好端端地活著,那只惡靈倒是被書吃了。你說加摩爾會不會另找一個人來當祭品?” 白騎士:“有可能。我們先趕去教堂看看?!?/br> 兩人剛走出墓園的鐵柵門, 前方虛空突然浮現出星星點點的紅光,伴隨著刺耳的喳喳聲。轉眼近前,才看清原來是一大群眼泛紅光的渡鴉,每只都有小型鷹隼那么大,像是被某種陰險的魔法驅使,氣勢洶洶地朝他們飛掠而來。 衛霖立刻抽出匕首,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藍白色的電策?!岸瘫鞑贿m合,”他抱怨,“要是有一大把飛鏢,來個漫天花雨就好了?!?/br> 白騎士搶先一步擋在他身前,左臂上白光閃爍,隱隱現出一塊水晶般透明的圓盾?!吧袷ケ趬?!”他低聲喝道,圓盾仿佛忽然擁有了意識,向外急速擴張,轉瞬形成一個半球狀的透明障壁,將兩人籠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