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郗璿攔在了王悅跟前,忽然笑開了,“聽說你最近遇著點麻煩?這么著,王長豫,我也遇著些麻煩,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你要什么?” 郗璿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我要嫁你?!?/br> 院子里忽然一陣詭異至極的安靜,王悅看都不想多看郗璿一眼,抬腿便往外走。 “回來!”郗璿伸手攔住了王悅,不知從哪兒變出一疊書信,她摩挲了下,書信刷一下展成了扇形。 郗璿負手站在王悅面前,揚眉笑道:“我郗家人說一不二,一言萬鈞?!?/br> 王悅終于正視了她一眼,他略帶疑惑地抬手從郗璿的手中撈過那疊書信,隨便抖開一張看了眼,剛掃了一眼,他便震住了。 這字跡他認識。 王悅能不認識嗎?這分明是他的字跡! 又仔細一瞧內容,饒是王悅鎮定,他也徹底震撼了,這是封情書??! 言語之間滿是款款深情,一字一句將心事娓娓道來,這是封寫給郗璿的情書??! 王悅愣了片刻,忙拆開其他的書信,無一例外全是他的手筆。落款行云流水的“王長豫”三個字差點沒亮瞎他的眼睛。王悅抬頭看向郗璿,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愣住了。 “這絕不是我寫的?!蓖鯋偯ζ睬遄约?,他肚子里這點墨水,絕寫不出這種酸掉牙的東西。他粗略地翻了遍,這些書信最早有四五年前的,最遲有近三月的。 將近五年,書信不絕。 有個人,裝成是他的樣子,給郗璿寄情書,一寄許多年。 哪個孫子缺德成這樣? “我知道不是你?!臂v卻是頗為淡定,他伸手將那書信拿回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王悅,“記得嗎?多年前的乞巧節我不是和你在街上打了一架,你走之后,我父親逼著我給你寫信致歉,我便寫了一封,不久后我收著了回信?!彼龘P了下手中的書信。 王悅頓住了。 郗璿盯著王悅笑起來,“我見過你的字,光說形意,確實是江東一絕,王家一板一眼教出來的人,底子擺在這兒,一般人還真學不來。我研究過你們兩人的字,筆觸幾乎毫無差別,若非親近之人,絕不至此。他也是個王家人?!?/br> “你什么意思?”王悅看向那一沓書信,又看了眼郗璿望著那書信的眼神,忽然反應過來,“你不會是?” “嗯,我瞧上他了?!臂v望著明顯反應不過來的王悅,瞇眼點了下頭,她扇著書信在掌心狠狠拍了下,“我來江東前想過了,他一直裝成你,估計身份地位不高,興許是你王家的仆從侍衛,又興許是個糟老頭子,也可能是個女人,她玩我呢!”郗璿說著話自己都笑起來,她瞇眼望著那富麗堂皇的雕梁畫柱,低嘆道:“王家人啊,真沒一個是好東西?!?/br> 王悅終于明白了,“你在找他?你來王家是為了找他?” 郗璿揚頭一笑,“是!”她抬腳踏上一旁的箱子,“你我心里頭都清楚,郗王兩家這婚事是鐵定要辦的,我上回可沒騙你,我是真的想過要嫁你,這些書信我原打算一把火燒了?!臂v抽了下那疊書信,忽然笑道,“可不是沒舍得嗎?我去武昌前,我便想我再找找他,若是還找不著,我回家收拾東西嫁你!” 王悅望著郗璿那副昂然樣子,嘴角終于抽了下。 郗璿望著他的神色,收了書信負手笑道:“你放心,若是最終我真的嫁了你,該斷的我自然會斷了,這點道理我郗璿還是懂的?!?/br> “我不是這意思?!蓖鯋偼v,記起了郗璿那人盡皆知的恨嫁之心。 如今想來他才終于明白,京口的郗家大小姐這些年為了等一個人,裝瘋賣傻活成了個笑話,可那人終究也沒有來,她還想等,可家族重擔卻壓在了她肩上,她等不及了。 王悅望著面前一臉無所謂的郗璿良久,他終于開口道:“我可以幫你找找?!?/br> 郗璿盯著王悅。 王悅接下去道:“一碼歸一碼,你剛有句話說得對,郗王兩家聯姻是必行之事,郗家要門第,王家要兵馬,這事是死的。不過你與我之間未必?!蓖鯋偦厣碜叩揭慌宰铝?。 郗璿走上前去。 兩人一拍即合,王悅所說的話,全合了郗璿的心意。 “行!王長豫,那今后我與我這些價值連城的嫁妝,那就全托付于你了?!臂v輕輕拍了下手上的信,一腳踩著箱子,身子撐著欄桿望向王悅,她低下頭去,看了半天才笑道:“別教我失望?!?/br> 王悅難得覺得郗璿順眼,他看了會兒,忽然問道:“若是我給你找著人了,真是個半截入土的糟老頭子,你怎么辦?難不成這你也嫁?” 郗璿頓了會兒,負手冷淡道:“湊合吧,大不了我給他養老送終!” 王悅初聽這一句,有些想笑,可心里頭又念了幾遍,卻是慢慢驚心起來。 郗璿摸著腰間的笛子,忽然岔開了話題爽朗問道:“成吧,我的破事兒先放放,念在郗王兩家往日情誼上,我今日便姑且先幫你一幫,說吧,你現在什么打算?” “我有個主意,可以試試,不過得再找個人先?!蓖鯋倱嵴?,“不急,我們還余有時間,你先去收拾東西,晚上我帶你出門見個人?!?/br> “成!” 離開院子后,王悅連飯都沒顧得上吃,直接去找王有容,兩人站在王家庭院水榭中同商量事情,王悅臉色很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忽然傳來一曲崢嶸琴聲,原本低著頭翻冊子的王悅微微一頓,他回頭望去,一片昏暗的天色,秋雁徐徐往南飛。 郗璿坐在院子里翹著二郎腿彈琴,手撥了下弦,錚錚琴聲頓起,有如青鳳長嘯。 王家后院大門口,鬼鬼祟祟地躲了個清秀年輕人,他倚著墻聽著那琴聲,聽了許久,他終于緩緩地低下頭去,一雙沉默的眼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第76章 混亂 一到晚上, 王悅按時拖著思春的郗家大小姐出了門, 兩人一個侍從都沒帶,直接抬腿就往外走,瀟灑極了。 負手往陶家大門口一站, 兩人也不說話, 氣勢逼人, 陶家門僮一看, 二話不說立刻進去稟報。二公子,有人砸場子! 帳子里,陶家二公子陶瞻摸著小侍女的胸脯的手頓了片刻, 抬頭看向那下人, “你說誰求見?你再說一遍?!?/br> “我?!币坏浪实穆曇艉鋈豁懫饋? 腳步聲應聲而起。 王悅抬腳便邁了進來, “陶二公子,許久不見??!” 陶瞻望著那兩個登堂入室的不速之客, 背后莫名便一涼,他古怪地看了眼不請自來的王悅,頓覺沒好事!王悅哪一回找他是好事? “你來做什么?”陶瞻略顯警惕地盯著王悅。 王悅搖頭,“沒什么事!我這趟來, 主要是來看看你,敘舊,喝茶,咱們聊聊!”他在案邊坐下了,正好坐在了陶瞻身旁, 他回過頭朝郗璿招了下手。 郗璿比王悅還不客氣,掀開衣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陶瞻與那小侍女的對面,抬手拍了下案,揚眉對著侍從說,“上酒,聽說你們家有涼州釀?先上個兩壇子?!?/br> 陶瞻摸著小侍女胸脯的手都僵硬了,愣是沒反應過來,看了郗璿大半天,“敢問這位是?” “京口人,新郗,名璿,字子房,幸會?!彼ゎ^對著那侍從道:“那什么,涼州釀最好燙一下,火候別太大,你順便捎個兩盤rou上來?!?/br> 那侍從分明也愣住了,一旁的王悅抬頭溫和對他笑道:“再給我來杯水,我自己帶了茶葉,多謝?!?/br> 陶瞻在一旁目瞪口呆,他看著這兩個闖入他的房間坐在他對面張口要茶要酒的一男一女,下意識替懷中的那小侍女把領口拎了拎,那小侍女捂著胸口緊緊靠在他懷中瑟瑟發抖,陶瞻摟緊了她,打量了王悅半天,終于問了一句,“王長豫,你沒病吧?” 這是老子的家!你喝的是老子的茶!你屁股底下是老子剛買的湘妃竹涼席甸子!帶茶葉!你是瞧不起老子家里的茶?!王長豫你是瞧不起老子?! 陶瞻猛地發現自己跑偏了,忙抽回思緒抬頭看著王悅,“不是,王長豫你到底來我家干嘛?” 王悅緩緩放下了杯子,低低吐了口氣,他忽然溫和地笑了下,“沒什么大事兒,想同你借些東西?!?/br> 陶瞻利索地搖頭,“不借?!彼?,“滾!” 一口回絕。 王悅頓了片刻,裝什么都沒聽見,若無其事地看向那一旁的侍從,“去,再拿兩壇子涼州的酒,我請你家二公子喝一杯?!?/br> 那侍從還真嚇得去拿酒了。陶瞻的臉都綠了。 酒上來的那一瞬間,郗璿忽然起身,陶瞻冷不丁嚇了一跳,抬頭看著那掄起酒壇子的郗璿,卻見那女子一把扯下酒揭子,“來!我倒酒?!?/br> 她抬手一潑,三只空碗濺滿了酒水,那動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練家子。 陶瞻和抱著那小歌姬坐在一旁,一時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郗璿抬手便拎起只碗,仰頭一飲而盡,她笑道:“陶家二公子是吧?聽說你父親也是個將軍?幸會??!有心結交個朋友,賞個臉?”她端起那碗湊到了陶瞻面前。 陶瞻扭頭緩緩看向王悅,王悅端起剩下那只碗,遙敬了他一杯,輕笑道:“人一女兒家請你喝酒,你賞個臉?” 陶瞻有種大晚上活見鬼了的感覺。他感覺這兩人是上他家跳大神來了。 他看了兩人一會兒,冷靜了片刻腦子終于能轉了,終于他慢慢端起酒杯喝了口,他望向郗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你姓郗?京口郗鑒是你什么人?” “我父親?!臂v給自己倒了杯酒,笑道:“這不是他讓我來建康同王悅成親嘛!” 陶瞻正喝著酒,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悅,“什么?” 郗璿朝王悅使了個眼色,王悅頓了片刻,若無其事地對陶瞻笑道:“見笑?!?/br> 陶瞻此刻覺得他真的大晚上見鬼了!這一對大晚上不在家你儂我儂,跑他家裝什么大爺?他看向王悅,皺眉半晌,警惕地問道:“你要借什么?”一點點被往著賊船上牽的陶瞻摟著那驚惶的小侍女,望著眼前這古怪的兩人,那真是一頭霧水。 王悅從席位上起身,一只手端平酒碗對著陶瞻。 他朗聲道:“陶道真,這杯酒我干了,你我前塵舊怨一筆勾銷,江東風雨欲來,陶瞻,如今有個揚名立萬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王悅抬手端起酒盞,往前與陶瞻的酒碗狠狠一撞,蕩出烈酒半碗,這一撞,撞出了江東數十年的狼煙滾滾。 夜半時分。 喝吐了的王悅立在街頭趴著陶家大門口的石獅子低頭吐著酸水,他腳下不遠處,郗璿跪在地上吐得比他還厲害,再遠一些,便是已經吐得在臺階上睡過去了的陶家二公子。大半夜的,三人喝酒喝上頭了,喝到一半也不知是誰提議說是要上街,三人皆是浪起來不要命的人,說干就干,結果三人往街上一扎,倒頭就吐,連馬都上不去。 郗璿今日算是知道了,這建康城的紈绔,不過如此?喝酒還喝不過她個女的! 郗璿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伸腳踢了下睡得跟死了一樣的陶瞻,翻了個白眼,她回頭朝王悅走過去,她趴在那石獅子上,低頭喘著粗氣問王悅道:“他成嗎?” “成!”王悅低頭擦了把嘴角的污漬,仰頭緩了緩喉嚨里的惡心,“陶瞻人夠聰明,夠狠,狼顧之相,人不是什么東西,但位置又擺得很正,與我是一路人。今日這便是已經成了!” “他是你朋友?” “勉強吧,他非得覺得我欺負了他meimei,怎么說呢?咬著我不放十來年,瘋狗似的?!蓖鯋偱ゎ^看了眼呼呼大睡的陶瞻,忽而又笑道:“算吧,從今日起,他不瘋不傻,我便勉強當他是我朋友?!?/br> “那就成?!臂v慢慢往下坐,“暈死我了?!彼謸嶂~頭,眼皮不住耷拉。 王悅低頭看了會兒郗璿,“大小姐?” “嗯?!臂v的聲音一點點輕下去。 王悅蹲在了郗璿面前,拉長了聲音道:“以后的事多謝你了?!?/br> 郗璿沒回應,均勻的呼吸聲響起來,竟是坐著直接睡過去了。王悅看著她那副樣子,眼神漸漸柔和起來,他嘆了口氣,脫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郗璿微微側過身子,趴在了臺階上窩著睡過去了,酒氣燒紅了臉頰。 王悅看了會兒,眼前發黑,他扶著自己慢慢在她身邊坐下了。 陶家的仆人已經自覺將拼酒拼昏過去的自家二公子抬進門,正要問王悅的時候,王悅擺了下手,“不用了,我和她在這兒等王家人?!?/br> 那仆人點點頭,不敢多話,他命人進去拿件厚實披風出來。 披風尚未拿出來,腳步聲便在長街響起來,由遠及近。 王悅扶著額低著頭,昏昏欲睡,他勉強打起精神抬手招了下,開口道:“王有容,這兒呢!不行我頭暈我站不起來了,你扶……”他抬頭,話頭猛地戛然而止。 謝景站在他跟前,垂眸靜靜望著他。 王悅醉意忽然便去了七八分,長街蕭索,謝景站在他面前,他一只手便能抓著夠著的距離,王悅看怔了。酒氣燒起來,胸口一陣灼熱,他的手忽然就不可自抑地輕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