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嗯?!?/br> 王導點點頭,“好了便最好不過了,不然倒是可惜,建康城這一輩的后生里頭,他要數第一列?!?/br> 王悅聽著王導夸謝景,居然還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他頓了一會兒,開口道:“你不罵我?” “我罵你做什么?”王導嗤笑了一聲,“我也二十多歲過,知道喜歡便是喜歡,我罵你有用?” 王悅原本都已經做好了被罵狗血淋頭的心理準備,乍一聽王導這意思,渾身均一松,他望著王導的眼神頓時變了,頭一回見著這么善解人意的王導,王悅都開始懷疑了。 王導望著王悅那眼神,低頭笑了下,伸手給王悅倒了杯茶,“說說看,喜歡人什么地方?我聽聽?!?/br> 王悅的眼神一下子更為怪異了,“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了一句。 王導大大方方地笑了下,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說不上來?” 王悅冷靜了一會兒,良久,他才緩緩道:“他挺好的,哪里都挺好的,脾氣好,做派正?!蓖鯋傸c了點頭,望著王導略顯不自在,頓了片刻,他不知如何想的,腦子似乎抽了下,脫口道:“嗯,床上也挺好的?!?/br> “咳!”王導正抬手喝茶,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王悅躲得很及時。 “咳咳!”王導咳嗽著,抬眼古怪地看了眼王悅,他抬手又重重咳了兩聲,過了許久他才開口道:“聽上去你倒是很中意他?!?/br> 跪在地上的王悅斟酌片刻,終究是坦白了,“我是中意他?!?/br> 王導臉上沒什么波瀾,淡然點頭道:“你若是真的喜歡他,也未嘗不可,他是正經世家出身的公子,樣貌品性皆是上乘,倒是你性子懶散傲慢,配不配得上人家還要另說?!?/br> 王悅一聽這話便愣住了,瞧王導這意思,他是同意了?他忍不住問道:“你確定?這事你沒意見?” 王導抬手喝了口茶,說話依舊溫溫吞吞的,“我為何要有意見?你是我兒子,瑯玡王家的世子,你喜歡誰,我都覺得好?!?/br> 王悅懵了。 王導放下了手里頭的杯子,接下去道:“一月后你與郗璿的婚事,他若是愿意,王家還可以請他上門喝杯喜酒?!?/br> 王悅一直云里霧里,一聽這話頓時清醒了,“什么?” “什么?”王導淡然地反問了一句。 王悅猛地就明白過來了,卻仍是怕自己會錯意又開口問了一遍,“你剛說這話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若是真喜歡那位謝家公子,我也不會攔著你,你只需娶了郗璿,誕下王家的子嗣,至于你外頭另有什么人,我與你母親不會過問?!?/br> 王悅沒會錯意,王導竟然真是這意思。 東晉的世家子成家立業后左擁右抱三妻四妾極為尋常,養孌童更是尋常,但正妻是必須要娶的,有且只有一位,除此之外,男人完全可以放心大膽跟別人廝混,想如何玩便如何玩,沒人管得著你。王導的意思是要他娶了郗璿,至于他另外與其他男人鬼混,那屬于他的私事,王導不會管。 王悅震住了,他知道王導這態度才是正常的,若是他說出“我要跟個男人過一輩子,就單單兩個人過”,別說是王導,便是尋常百姓都會覺得他腦子有病。 王悅確實有病,他拒絕了。 “我怕是真娶不了郗璿,郗璿是極好的,人好,心地也好,可我與她確實沒有緣分。有句話我不敢同我母親說,我這輩子,怕是不會娶妻?!蓖鯋偟拖骂^去,“兒子不孝?!?/br> 王導沒了聲音。 就在王悅覺得王導不會開口的時候,王導終于說話了,“長豫,我除了是你的父親,也是這大晉朝的丞相,你除了是我的兒子,還是這大晉朝的中書侍郎,人活這一輩子,不能夠總念著自己啊?!?/br> 王悅眼中一沉。 王導緩緩開口:“你伯父反了,于公而言,皇帝需要郗鑒來抵擋卷著煙塵洶洶而來的王敦,你身為臣子,替君主拉攏郗鑒是你的本分;于私而言,王敦叛了,如今的王家需要憑借另外的方鎮強藩來穩住陣腳,你身為王家世子不敢推脫,于公于私,你都該娶了郗璿?!?/br> 王悅沒有說話,袖中的手卻是暗暗攥緊了。 王導看了會兒他,接下去道:“若是再說的深了些,王敦叛離晉室,他置江東百萬黎民于何地?你光是念著自己高興,也不管這些人死活了?如今唯有郗鑒能擋住王敦,而郗鑒的門第決定了他必須依傍王家才敢放手收拾戰亂,王郗兩家聯姻,是必行之事?!蓖鯇Э戳搜鄢聊耐鯋?,“你若是想聽我同你講大義,我能同你說上一夜,其實你心里頭都明白,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br> “我知道?!蓖鯋偤鋈惶ь^看向王導,“我知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br> 王導微微一頓。 “父親,你信兒子一次,即便不聯姻,我也能處理好這些事。兒子確實不能娶郗璿?!蓖鯋偺ь^望著王導,一雙眼平靜至極,卻又堅定至極,擺明了這件事他寸步不讓。 王導看了會兒王悅,確實少年血氣方剛,他淡漠問道:“你如何處理?王敦雖然尚未反,但荊州十萬兵馬依舊虎視眈眈,你一人去擋?你連自己的事都處理不好?!?/br> 王悅慢慢攥緊了手,平靜地望著王導,“不試一試,如何知道做不到?” “試一試?”王導輕嘆了口氣,“這事是尋常兒戲嗎?你若是敗了,王敦入京,江東大亂,若是胡戎趁機篡奪中原,你與我便是這千古罪人。這豈是你能試一試的?” “父親,相信我一次?!蓖鯋傄浑p眼極為堅定,無論王導如何說,他均是這一句。 父親,請你相信兒子這一次。 王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良久,他低聲道:“即便要我信你,那也得你能讓我相信才成,你看看你如今的樣子,這種不識分寸的樣子,你教我如何信你?” 王悅眼中一沉。 王導開口道:“你既不想同郗家聯姻,便是想著讓謝家幫你,是吧?”王導看了眼被他說中的王悅,接下去緩緩道:“可我確實是信不過謝家人。說起來他們家在江東不算一品高門,門第平平,同王家也未嘗深交,謝陳郡的作風雖然得我欣賞,可心思藏得深,看得出來和王家不是一條道上的,我畢竟比你多活了二十年,看人總比你準一些,我信不過他?!?/br> 王悅沉默良久,低聲道:“我可以不用謝家人幫我?!?/br> “那便只剩下你一個人了?!蓖鯇鯋?,“長豫,我一直同你說這句話,量力而行?!?/br> “父親,你信我一次?!蓖鯋偺ь^看著王導。 “你是我兒子,我如何不想信你?”王導低聲道:“你是我的長子,唯一的嫡子,你的出生對于我而言,意義非凡?!蓖鯇坪跸肷焓謱⑼鯋偡銎饋?,手頓了很久,最終還是收回來了,“你若是真想我信你,不是說幾句話便成的,你得做到讓我信你,此事關系重大,換成你是我,你能信你自己嗎?” 王悅沉默很久,抬頭平靜道:“此事若是我敗了,我沒有退路,王家與皇帝也沒有退路,換成是我,我也不敢輕信?!彼鯇?,“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父親信我這一次,無論父親信與不信,我都不會娶郗璿,該做的事我依舊會去做,我從來沒忘記了自己是王家世子?!?/br> 王導看了王悅良久,忽然極輕地嘆了口氣,“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逼你?!?/br> 王悅的眼神微微一動,望著王導的視線有些異樣。 王導抬手喝了口茶,沉思良久,終于低聲緩緩道:“這樣吧,你同謝家那位大公子斷了,我便信你一次,這事我放手讓你去做,郗家那婚事我先替你拖著,若是你真能挾制住王敦,你以后同謝家那位大公子的事我永不過問,郗家那婚事我親自上郗老將軍的家替你給退了,你若是沒辦到,回頭便按著我的吩咐娶郗璿,好好過日子?!?/br> 王悅望著王導的視線一瞬間變了,“你說真的?” “真的?!蓖鯇c了下頭,“從來只有你蒙我,我何時蒙過你?”王導無奈嘆了口氣,伸出手將王悅從地上扶起來,“起來吧?!?/br> 王悅扶著桌案從地上站起來,卻又忽然抬頭看向王導,“為何要同先同謝景斷了?” “你連忍一時都辦不到,我如何信你?”王導輕輕掃了眼王悅,開口道:“做父親的不能不替兒子打算,你可以為了別人豁出去,我卻是不能真的讓你豁出去,我自然要為你留下后路,你與郗家女兒那樁婚事照舊辦,過兩日郗璿住進咱們家,我會幫你拖著,今后如何,便瞧你的本事?!?/br> 王悅望著王導,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一種極為復雜的情緒籠罩了他,胸口沉甸甸的,起身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瞧見了王導頭上的白發,喉嚨一緊。 當年塞北揮斥方遒的書生,終究是空老了江南。 王導老了。 這認知王悅心中莫名一酸,他確實是夠不孝。他什么都沒說,能談到這地步,已經是在意料之外了。 王悅沒再說話,退出了書房。 王悅走后。 王導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坐了會兒,抬手給自己續了杯茶水。 不一會兒,有人推門進來,王導抬頭看去,瞧見一身雪色縞素。 王有容走進來,手里拿著疊冊子。 王導接過來翻了翻,忽然便笑了,他按下那冊子,抬頭看向王有容,“有容,我問你件事?!?/br> “丞相,你問?!蓖跤腥萃蛲鯇?。 “你覺得,謝陳郡是個什么樣的人?” 王有容頓了一會兒,低聲緩緩道:“骨子里是個相當冷血的人,很沉得住氣,”他抬頭望著王導,“若論廿載榮華,謝家不及王家,若論今后烏衣巷富貴人家,江東怕遲早是陳郡謝氏的天下?!?/br> 王導聞聲,忽然一笑,“后生可畏啊?!?/br> 第75章 聯姻 是夜。 輾轉反側的王悅披了衣服往外走, 他站在烏衣巷婆娑樹影下, 不遠處便是謝氏的府邸,他看著那燕尾飛檐,一直看到了天色將明。 他到底也沒走上前去敲門, 天快亮的時候, 他退了兩步, 負手低頭緩緩往回走。 謝家庭院中。 謝景立在窗前寫了一夜的字, 忽然聽見敲門聲響起,他執筆的手微微一抖,抬頭看去。 青衣的侍從走上前朝他行了一禮, “大公子, 王家世子來過了?!?/br> “他人呢?” “走了, 在外頭站了一晚上, 沒進來?!?/br> 謝景眼中有輕微詫異一閃而過,良久, 他緩緩地擱下了筆。 郗璿搬入王家的那日,烏衣巷的公卿貴族全都知道了。郗家大小姐排場真是不小,光是箱子就帶了兩百多只,侍從從秦淮河一直排到王家大門前, 她入了王家,二話不說直接命人將東西搬到王悅院子里頭。 王悅中午從尚書省回來的時候,望著那水泄不通的院子,整個人都懵了。 “王長豫!” 一道驚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王悅回頭看去。 郗璿沖上前, 一把拽住了王悅的胳膊,“你沒事吧?我聽說你淹死在漢水里頭了!你沒事吧?手如何了?” “沒事,沒事?!蓖鯋偯ν笸?,將自己的胳膊從郗璿手里扯出來,結果剛扯了一半郗璿又狠狠抓住了,手腕上的傷口傳來一陣銳利至極的疼痛,他猛地呼了口氣,“松手?!?/br> 郗璿忙反應過來,“抱歉啊,我給忘了,你沒事吧?” 王悅哪里有閑心同郗璿敘舊,看她這臉色便能瞧出來郗大小姐過得分明是很滋潤,哪里像是記掛他死活的,他輕輕甩了下手,“這怎么回事?”他指了指自己那連門都快封住了的院子。 “我搬過來與你同住??!”郗璿刷一下抖開衣擺坐在了一只箱子上,“你父親請我來的,說是我愿意住多久便住多久,我正愁沒地方住,這不是正好?” 王悅扭頭看了眼那一院子箱子,又看了眼翹著二郎腿的郗璿,嘴角一抽,幾日不見,郗大小姐的臉皮那真是厚到堪比老城墻,鐵刷子都刮不開。他好整以暇地抱手看了會兒,問道:“瞧你這架勢,你今晚是打算和我睡一間房?”他掃了眼那正往自己屋子里搬東西的侍衛,“住手,等會!” “別理他!繼續搬!”郗璿沖著那侍者喊道,她轉頭看王悅,“有何不可?君子坐懷不亂,你作風若是正派你怕什么?” 王悅嘴角一抽,扭頭便往院子外走。 郗璿眉頭一跳,忙從箱子上站起來,“王長豫你哪兒去?!” “屋子留你了,我這種小人睡書房?!蓖鯋倲[擺手,回頭看了眼郗璿,“惹不起你,我走?!?/br> 郗璿嘴角一抽,刷一下提起裙子便追了上去,“王長豫!你回來!” 王悅回頭看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悅耐了悶了,你說若是郗璿喜歡他,那她折騰便算了,可郗璿分明瞧不上他,這一出又一出的戲到底演給誰看? 郗鑒?王導?女人心真是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