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王有容在街上追著王悅,“世子!世子!你等會!” 王悅終于回頭對著王有容道:“要求謝景你去求,我不去!王導這么有本事,糧食他自己去借!郗璿誰愛娶誰娶!這事我不管了!” “世子,”王有容終于一把拉住了王悅,沉聲道:“可最一開始說要拉攏陳郡謝氏的人是你,是你派人查了謝家,若謝家不能用,當初為何要拉攏?” 王悅頓了下,望著王有容半天忽然失笑,“謝家憑什么要幫我,王家好歹也給了郗家一紙婚書,謝家呢?你別忘了,數日前,謝豫章還是王導與王敦逼出建康城的!王導當時逼謝豫章外鎮,他想到今日有求于他侄子了?” “那江淮百姓呢!”王有容忽然道,“北部饑荒已經起來了,難民南下,而冬天就要到了!這幫人若是得不到糧食,今年冬天不是凍死便是餓死!我們真的來不及了?!?/br> 王悅的腳步頓住了,他回身看著王有容,一瞬間竟是覺得可笑如此。世上真的沒比這件事更可笑的事了!他對著王有容道:“行,我去求謝景,你教教我,我要怎么求他,王導告訴你方法了沒?我是跪下求他還是要如何?” 王有容看著王悅,良久才道:“世子,我知道你有火氣,聯姻一事,確實丞相之前沒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事,不如等糧食這邊的事解決了,你回去和他親自商量,你如今和我說這些……”王有容欲言又止,“沒什么用?!?/br> 王悅望著他,“你從一開始便知道王導的打算,一句話都沒和我提,如今你過來教我如何做事,我還要謝謝你嗎?王有容,王導讓你監視我,這事你們從來都沒瞞著我,我也從未為難過你,可你若是真的想要幫我,我和王導,你遲早要選一個?!?/br> 王有容看著王悅,沒說話。 王悅忽然便明白過來自己的可笑,是了,誰會選他?一個是當朝丞相,一個是處處受人擺布的世子,是個人都知道該如何選。良禽擇木而棲,他要怪誰? 王悅回身沿著長街往外走。 王有容看著王悅的背影,似乎想說句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好,最終輕嘆了口氣。 王悅自己一個人往回走,回到驛站的時候,他在門口停下了。他是個要臉的人,他雖然一向表現的不要臉,但是他終究還是要臉。三個月后,難不成真的娶郗璿?婚書下來了,如今這婚訊在建康怕是已經傳開了,這事注定很難收場。 王悅在門口站了大半天,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終于,他轉身往外走。 謝景回到房間的時候,瞧見王悅坐在桌案前擺筷子。他擺得很認真,先是把筷子擺在碗筷的右邊,又將上下換了位置,思考片刻又往外移了一兩寸。謝景和筷子較勁的王悅,又看了眼桌上的東西,只是幾樣很簡單的吃食。 謝景沒見過王悅做菜,但他知道那菜是王悅做的,魚和豆腐切的整整齊齊,一看便知是常年習武練劍之人的手法。 謝景想了下,忽然記起王悅今日去過郗家。那應該什么都知道了。 王悅沒注意謝景走進來,他還在低頭擺著那雙竹筷子,好像怎么擺都不對勁,他轉了下筷子,輕輕擺在了湯碗的右側,啪嗒一聲清響。好像終于差不多了,忽然,他抬頭看去。 謝景正靜靜地望著他,“你做什么?” 王悅忽然發不出聲音,他看著謝景良久,訕訕道:“你吃飯嗎?我剛做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郎君啊,你是不是餓得慌啊,牙嚯咦嚯哎,你要是餓的慌…… 第66章 和尚 謝景坐下了, 他拿起筷子吃了口。 王悅盯著他看, 略有忐忑,謝景吃東西的樣子很斯文,修長干凈的手執著淡青色的竹筷, 頗有幾分細嚼慢咽的感覺, 王悅下意識盯著他的喉結看, 看著他把那魚咽下去了。他看得目不轉睛。 謝景執著筷子望著王悅, 開口道:“怎么了?” 王悅猛地回過神來,不知說些什么,問道:“好吃嗎?” 謝景看了眼那魚, “不錯?!?/br> 王悅抬手給他盛了碗湯, 他又道:“那你多吃點?!?/br> 謝景捏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 看了眼那碗腥味極重的湯, 最終也沒說什么,接過來慢慢喝了。 王悅不是不會做飯, 他只是不太熟練,魚弄得像模像樣,可惜腥味確實太重。王悅自己沒心情喝,全盛給了謝景。 “我聽王有容說, 你和姑蘇當地的官員有些關系,”王悅看謝景喝著湯,終于開口問道:“平日里來往多嗎?” 謝景望向他,“不多?!?/br> 王悅微微頓住了,半晌才道:“你能……你能試著幫我聯系他們嗎?” 謝景從坐下起視線便沒有從王悅身上移開, 他輕輕擱下了筷子,望著王悅道:“可以,你拿什么換?” 王悅愣住了。 反應過來的王悅愣愣開口道:“不如這樣,你若是幫我,我回頭再勸王導將謝豫章調回建康。他是謝家的長輩,你肯定也希望他回建康,你覺得這樣如何?” “建康正值多事之秋,謝鯤留在豫章才有活路?!?/br> 這是……拒絕了?王悅有些懵,噎了半天才道:“那你想要什么?” 謝景望著王悅良久,沒說話。 王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下意識緩緩地捏緊了手,他開口道:“糧食一事不能拖,拖久了,江淮以北后趙往下那一段怕是沒活人了,你若是能幫我,我肯定……”王悅難得有些說不上話來,啞口半晌道:“你若是幫我,我肯定會記得的,你想要什么,你直說?!?/br> 謝景望著他,許久才說了一句話。 王悅聽清楚了,每一個字他都聽清楚了,他直接就愣住了,良久他才詫異道:“就這樣?” 謝景望著他,點了下頭。 王悅頓了許久,忽然按著桌案湊上前去,他伸手抓住了謝景的肩,偏著頭吻了上去。陽光從窗戶里打進來照在他身上,暖得他發燙,他放在謝景肩上的手極輕地顫抖起來,他抱住了謝景的脖子。 “就這樣?” 謝景看著臉莫名燒起來的王悅,輕點了下頭。 王悅往后仰了些,手卻沒松開,他望著謝景怔住了,謝景那雙眼看得他臉止不住地發燙。 王悅坐在謝景旁邊,看著他提筆寫信。 他盯著謝景大半天,有些回過神謝景剛是在他逗他了,王悅活了二十多年了,從來只有他逗別人的份,還是頭一回給人逗著了,王悅不知說什么好,他真沒想到,謝大夫這種古板沉悶不解風情的人竟然也會拿他尋開心,王悅心情很是復雜。 這是跟著他走偏了? 王悅的手搭在謝景的肩上打量著正在寫信的謝景,忽然忍不住笑了下。他低下頭去,良久才笑道:“哎,謝大夫我們打個商量,你下回不如說讓我陪你上床,如何?” 謝景寫著信的手微微頓了下,他看了兩眼王悅,沒說話。 王悅笑了下,從他手中將信抽了出來,低頭掃了眼。 王悅沒多耽擱,謝景的信寄出去后,他便立刻打算起身往姑蘇趕,京口這邊剩下的事交給王有容收拾。至于郗璿,王悅目前沒太好的主意,打算等這邊的事結束后回京和王導把話攤開來說,他已經寄了信回去,至于王導如何想,他得過兩天才知道。 王悅沒敢把這事和謝景提,這本來就不關謝景的事,王悅的想法是他自己處理就行。三個月,變數多的是,當務之急還是去姑蘇借糧。 王悅沒想到的是,他以為自己將婚約這事瞞死了,可臨走那一日,謝景仍是知道了。 他離開京口的那一日傍晚,郗家大小姐親自來京口古渡為王悅送行,她穿了一身白打扮得跟個寡婦似的,手里頭拎著兩壇子酒。 “王長豫,后會有期?!?/br> 王悅看著郗璿遞過來的酒,后背的冷汗一層層冒出來,他望向郗璿,卻瞧見郗璿對著他輕挑了下眉。王悅沒有回頭看謝景,不知道謝景是什么神色。 郗璿臨走前,還上前拍了下王悅的肩,“記著,我等王家過來迎我?!闭f完,她笑起來,負手往外走,一招手帶走了郗家的侍衛,“走!” 郗璿最后的那個眼神,讓早已僵硬了表情的王悅意識到一件事。 郗璿,應該不是真的想嫁他,畢竟郗璿那副盼著他趕緊死、她好去守寡的心思就差寫在臉上了。別人不了解郗璿,王悅卻略知一二,郗家大小姐絕不是認命的人,你按著她的頭逼她做事,她能把你的手剁下來喂狗。 一樁兩個人都不樂意的婚事,三個月后估計有的折騰。 說是這么說,王悅依舊沒敢回頭看謝景。 船往姑蘇走,順流往下,深夜時分,船飄在了江淮之上。王悅站在船頭負手望向遠處,波光粼粼,月明星稀。 王悅摸出了謝景送他的笛子,在手中緩慢地轉了兩圈,然后他收了笛子回身往船篷中走。 兩人的視線在一片昏暗中對上。 王悅在謝景身邊坐下,過了許久才道:“這事我會處理好?!彼厣硖上铝?,頭枕在手臂上,他想了一會兒又道:“若是王導將我趕出王家了,你記得收留我,給口飯吃就行?!?/br> 謝景看著王悅,許久都沒說話。 王悅抬手開始解自己的衣服,謝景伸出手去,按住了王悅的手。他低頭望著王悅,昏暗的中王悅的眉與眼很清秀,像是外頭的山水似的,謝景看了會兒,感覺到王悅將腿纏在了他身上。 兩人很久沒做過了。 謝景知道王悅怕疼,雖然王悅大多數時候一聲不吭,但是他知道王悅其實怕疼,進入的時候,王悅在抖。他低頭看著王悅的臉,將人輕輕壓入了懷中,他聽見王悅的輕喘聲,放輕了動作。 次日到達姑蘇,水路換陸路。 一行人在山路上走。 王悅忽然回過頭看了眼身旁的謝景。 謝景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瞧見王悅望過來,他沒說話。 王悅笑了起來,良久才低咳了聲,問道:“你之前到過姑蘇?” “到過?!?/br> “這里的官員你瞧著怎么樣?”王悅湊近了問道,“我聽說他們大多數在謝家當過幕僚,你覺得他們如何?” “長江以北是動亂之地,南來的流民與士族雜居在當地,姑蘇城齊聚天下三教九流之人,當地的官員從未將朝廷放在眼里過?!敝x景說著話,輕輕掃了眼王悅。 王悅聞聲陷入了片刻沉思,“這聽著還挺麻煩,那你覺得他們收到你的信后,他們會肯借糧食嗎?” “會倒是會?!敝x景望著王悅,接下去道:“不過興許需要些時間,姑蘇當地士族眾多,需要一定的時日去協調?!?/br> 王悅頓時頗為后悔,“應該早同你商量的,王有容這耍我吧?” “三月前已經通知過姑蘇官員了?!敝x景望了他一眼,“你父親找的我?!?/br> 王悅聞聲猛地一愣,“王導找過你?什么時候的事?” “王敦入京不久?!?/br> 王悅忽然懵了,“他和你說了什么?” “與我商量姑蘇收糧一事?!敝x景將走路不看路的王悅往自己身邊輕輕帶了下,沒再繼續往下說。 “他只和你商量了糧食?沒了?” “沒了?!敝x景錯開了話題道,“姑蘇城不比其他地方,住驛館與借住民宿都不太方便,你之前打算住的地方我看了,要換?!?/br> 王悅一頓,“換?那要住哪兒?” 謝景望了眼山外。 姑蘇城最多的便是山寺,大小山寺林林總總散落在山水間,舉目望去,白云綠水,紅瓦青墻。后世有詩“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講得雖然是南北朝時期的事,用在東晉卻也很合適,十四個字道盡了珈藍風光。 東晉時期,佛教鼎盛雖比不上南朝鼎盛之時,但風行的勢頭已經初萌,建康城大街小巷時??梢妿е敷遗S衣的僧侶,許多僧人喜歡將朱門自比蓬戶,他們原先大多是出身榮貴的公子郎君,因為傾慕佛學才遁入了空門,他們在中原傳經布道,極大地促進了佛教在漢人之中的興盛,現如今最有名的僧人應該是瑯玡王氏出身的王潛,那人是王悅的世叔,眼下在余杭當和尚。 在東晉,結交僧人是件很有地位的事,名士不結識僧侶道人,壓根不好意思出門。 謝景領著王悅來了座山寺,王悅仰頭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