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王悅一眼就看出這人搖著賭盅的手法變了,他換了只手搖賭盅!王悅盯著溫嶠臉色瞬間變了,過了一會兒他才道:“玩得可以啊,說來我記得軍營禁賭?” 溫嶠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訕訕笑道:“肯定的,肯定的!” 王悅冷冷望著他,溫嶠忍不住抬手擦了把汗。 棋盤上廝殺得難分難解,漸漸的,整條船上的人都圍了過來,盯著這棋局議論紛紛。 溫嶠輕輕搖著賭盅,看著對面的王悅臉色越來越難看,有些不大好意思,他揭開賭盅,在王悅有些震驚的目光下,將最后一子輕輕推去。 年輕的男人開口輕聲說了兩個字。 “將軍?!?/br> 王悅的臉色終于白了。 一旁的司馬紹看著溫嶠壓在那棋子上的食指,驚得目瞪口呆,他猛地扭頭看向同樣僵住了的王悅。 王悅愣了會兒,刷一下從位置站了起來,他有些嚇著了,回頭看了眼司馬紹,“這!” 溫嶠抬頭,眼中一切忽然煙消云散,他猛地咧嘴笑開了,眼中全是興奮,“小公子,輸了呢!沒輸過吧?沒事兒呢!不生氣!”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支起下巴看著王悅與司馬紹,瞇著眼笑道,“來,親吧?!?/br> 司馬紹猛地回頭看向溫嶠,“絕無可能!” 溫嶠頗為遺憾地看了眼王悅,“小公子?你這可就說不過去了,你看看你給我扒得像只白切雞一樣,我說什么了?你這不是要耍無賴吧?”他扭頭看了眼全都噤聲卻又眼冒精光的一群人,“這好多人都瞧著呢!” 王悅睜大了眼看向溫嶠,“你閉嘴!” 溫嶠相當無奈,“所以小公子是賭不起?堂堂瑯玡王家就這氣度?” 王悅震驚之下也沒留意他點出了自己身份,他整個人正處于一種難以置信與驚駭不已交織的狀態中,一瞬間竟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輸了?他還得在大街上親司馬紹?開什么玩笑?! 溫嶠倒是很大方,“小公子,你若是真的不親那就算了,就當我是被騙了,我是個倒霉鬼賠錢貨,今日就當是你耍我玩來尋開心,我這樣的人,能有幸給小公子拿去尋開心,也是我的福分,我知道的?!?/br> “閉嘴!誰說我賭不起了!”王悅猛地回頭朝著溫嶠吼,吼完后整個人都有些懵,他僵硬著脖子看向司馬紹,張口道:“要不,試試?” “誰要和你試!”司馬紹都快嚇瘋了!他瞪著王悅,“你休想!” 溫嶠在一旁使勁兒煽風點火,他反正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朗聲道:“不就是親一口嗎?不痛又不癢,現在不都流行這么鬧著玩嗎?要不這樣,小公子,你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親去,沒人瞧見,這總行了吧?當然,你真的想要賴……” “你閉嘴!”王悅猛地朝溫嶠吼了一句,“我什么時候說我賴了?!”他兜了兜自己的袖子,心情極為復雜,扭頭司馬紹低聲道,“要不這樣,很快的?” “很快的?”司馬紹扭頭就往外走。 “哎!”王悅忙伸手去抓,撲了個空,他忙追了了上去,“司馬……”他呸了一口,“殿……”他猛地搖了下頭,他腦子差不多也是一團漿糊了,他朝著司馬紹喊,“大公子!你站住,你等等我!不就是碰你一下嗎!你忍著不換氣你就不覺得惡心了!” 溫嶠在后面聽見了王悅的聲音,笑得差點沒昏過去。 都說這大晉朝如今是“王與馬,共天下”,今日一見,長見識了。年輕的賭徒摩挲著那倆人忘記拿回去的玉佩,悠悠地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 王悅追著司馬紹一路回了太學,等一進去大門,他就把司馬紹抓住了,回頭瞧了眼沒人跟著,他松了口氣,看著司馬紹道:“你跑什么??!不就是親一口嗎?又不是割你塊rou!親一口怎么了嗎?你憋著,然后閉著眼睛,不換氣,就一眨眼的事!絕對不惡心!” “絕無可能?!彼抉R紹伸手去拂王悅的手,“我回去溫書了!” “司馬紹!”王悅忙一把將人拽住了,“我們能商量不?這樣,我們商量商量?你摸摸你的良心,這些年我對你是不是夠意思了?我現在不就是親你一下?就碰一下,就跟拉手一樣的!” 司馬紹回頭看著王悅,咬牙切齒道:“你就不能賴掉嗎?你平時不是經常耍無賴……”司馬紹說不下去了,用力甩著王悅的手,“你放開!” “殿下!我們商量商量!你看如何?” “放開!” “不是,殿下,我沒輸過,我就輸那么一回!我就和你碰一下?!蓖鯋傋约憾加行┱Z無倫次了,“就碰一下!” “王長豫!”司馬紹回頭忽然對著王悅劈頭蓋臉地罵道:“誰讓你去跟他賭了?不是你自己找的事?你愛和誰鬧和誰鬧去!別找我!” 王悅死死地抓著司馬紹,大約也是逼急了,他突然吼道:“不就是碰一下嗎?”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抬手勒住了司馬紹的脖子猛地就親了上去,卻又在離得極近的位置停住了,他渾身都在抖。 去他老子的!真親不下去??! 司馬紹嚇得臉色都白了,目瞪口呆地看著近在咫尺一臉扭曲的王悅,“王長豫!”他猛地吼道,“你瘋了???” “老子還不信了!豁出去了!”王悅屏住呼吸,猛地又勒住了司馬紹的脖子用力地撞了上去。 司馬紹嚇得立刻伸手去推他,硬是死死地將王悅的頭推開了,“放開!”司馬紹吼道,“王長豫你松手!” “不放!”王悅的嗓門比他還大。 “我命你放開!”司馬紹用力地扯著王悅抱著他脖子的手,“王長豫!你真瘋了??!” 王悅也狠勁上來了,和司馬紹的手較上勁了,“屁大點事!你磨嘰什么?” 司馬紹推了半天死都推不開王悅,眼睛漸漸發紅,他猛地松開了扯著王悅領口的手,“王長豫!”他徹底沒耐性了,兔子被逼急了都咬人,他盛怒之下忽然伸手一把用力地按住王悅的頭,抓著他的頭發低頭用力地親了下去。 王悅猝不及防。 他猛地睜大了眼看著司馬紹的臉,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雷給劈了!司馬紹用力地抓著他的頭發,他手里死死地勒著司馬紹的脖子,兩人的角力完全不在一個角度上,他們哪里像是在親,他們像是在同歸于盡。 兩人親了很久,王悅完全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道,他感覺自己幾乎要把司馬紹給活活掐死了。 司馬紹忽然毫無預兆地松手,一把將王悅推開了,他也是滿臉的震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干了些什么,低頭大口地咳著,忽然他抬頭對著王悅吼道:“夠了沒?” 王悅有些傻眼,他從來沒見過老實巴交又溫文爾雅的司馬紹被逼到這份上,一雙眼睛都猩紅了,他愣了片刻,意識到這次他真把人惹著,他開口道:“夠、夠了,你看,一眨眼的事,我就說!不、不惡心吧?!?/br> “你閉嘴!”司馬紹低頭正按著自己剛被快王悅掐斷的脖子,聞聲猛地對著王悅吼了聲,下一刻,他的的眼神就跟大白天活見鬼了一樣。 王悅一開始以為司馬紹那眼神是在看自己,他立刻開口道:“我閉嘴我閉嘴!”他發現司馬紹的眼神更嚇人了,頓了片刻,他好像忽然間明白了什么,轉著脖子僵硬地回頭看了眼。 二十多位夫子齊刷刷地站在殿前看著他們,有幾位手中的書都掉地上了,張著口目瞪口呆。 王悅不知怎么的,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屋檐投下陰影處的年輕夫子,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手似乎狠狠抖了下。 他忽然就想起來,他剛和司馬紹吵的時候,動靜似乎還挺大的。 第36章 誤會 王悅坐在席子上百無聊賴地轉著手里頭的白玉佩,低著頭不說話。太學的夫子們齊聚大殿劇烈地爭論,嘈雜的聲音使得整個大殿都仿佛顫起來,王悅聽得頭疼,手里的玉佩轉得更快了。 這都些什么事??? 司馬紹坐在王悅的右手邊,手里捏著只青瓷的茶杯不停地緩緩轉著,臉色說不上難看,卻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悅終于受不了了,他反復解釋了十多遍愣是沒人信他,所有人都當他是在遮掩,他越是解釋越是遮掩,真是說不清了!為什么?因為堂堂瑯玡王氏大公子,除了心虛,平生絕多不浪費口舌。王悅今日算是什么叫自食惡果,他從前傲慣了,做人講究個痛快,別人知道他跋扈囂張,把臟水禍事全偷偷地賴在他身上,他從來都懶得解釋,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覺得他不會解釋,一解釋便是心虛,一心虛便是坐實了。 王悅想吐血,他難得顧及司馬紹的顏面多解釋了幾遍,這事兒反倒成了他心虛? 說到底他也沒覺得這是多大點事,不就碰了一下嗎?這幫夫子死板慣了,一看到他與司馬紹親了一下,立刻就想道床笫之歡,就想到是龍陽之好,接著就是綱常崩壞,然后就是國之不國,然后就是晉柞覆滅。 王悅真是驚呆了!你們想的還真多! 有幾個司馬紹的夫子站在了司馬紹面前,下一刻突然就開始掉眼淚,過了片刻那簡直就是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司馬紹捏著杯子沒說話,王悅看得目瞪口呆。 王悅忽然就火了,解釋了你們不聽,偏要瘋瘋癲癲的,多大點事兒,弄得跟大晉亡國了似的!他猛地拍了下案開口道:“吵什么?龍陽就龍陽!又如何?現在的江東哪家士族沒幾個好龍陽的子弟,我也沒見你們上人家門口尋死去??!你們不還鼓吹這是什么風流任誕嗎?再說了,多大點事?我書是沒讀多少,但我也沒聽說古代哪個皇帝玩男人亡國的,龍陽不就一樂子嗎?喝酒賭錢也就一樂子,一個樂子你們在這兒嚎什么嚎?我想如何就如何!”王悅猛地起身往外走。 烏煙瘴氣的,他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夫子們愣在原地,他們猛地看向還坐在原地的司馬紹,“殿下!“ 司馬紹刷地一下起身,跟在了王悅的后頭與他前后腳出了大殿。 “殿下!” 一直沒有說話的年輕夫子站在陰影處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臉上瞧不出情緒。 這件事鬧得挺大的,原本可以澄清的一件事兒,因為種種的誤解又鬧大了,最后王悅都已經把溫嶠拖過來解釋清楚這就是個玩笑了,可眾人想起王悅與司馬紹平日里的景象,卻仍舊覺得十分觸目驚心。最終這件事兒還是鬧到了皇帝與王導那里去了。 不曾想,皇帝與王導卻是反應平平。 皇帝了解到事情來龍去脈后,愣了片刻忽然忍不住輕笑出聲,對著堂下幾位夫子道:“不過兩人兒戲,你們倒是當真了?!?/br> 聽聞此事的王導更是連眉頭都沒皺個一下,吃驚都懶得吃驚,知子莫若父,他太清楚自己那兒子是個什么德性了。龍陽?不會的,王悅那心性最多就隨便玩玩,過兩日又換了新鮮花樣,而司馬紹又是個什么性子?司馬紹會跟王悅玩龍陽?滿大街的人都要笑死了。 皇帝與王導兩人都沒把這事兒當回事,聽過笑了就過了,但是太學的幾位夫子真是坐立難安啊。若是單司馬紹或是單王悅玩龍陽那也就罷了,可這兩人居然湊到一塊去了,太學的夫子們午夜夢回都是嚇醒的,這事兒實在是讓人不放心,這兩人一位是大晉朝未來的皇帝,一個是瑯玡王家未來的家主,若是真的出了岔子,他們這些教書的,以死謝罪都不夠。 這事兒皇帝不管,王導也不管,夫子們商量良久,決定還是找個夫子去和那位王家小世子談談,給他講講道理,講講規矩,講講尊卑秩序。話是這么說,可其實誰都不太敢去,那位曾經執掌刑獄的劉隗劉夫子倒是想去,諸位夫子看著他那副要殺人的臉色嚇得趕緊把他給攔住了,最終兜兜轉轉的,眾人的視線落在了一直沒開口說話的人身上。 “謝大公子,你年紀輕,說出來的話他們小輩聽得進去些,陳郡謝氏家風清正,大公子更是作風清端,若是由大公子出面同兩位世子談談,說出來的話必然令人信服,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謝景沉默了許久,輕輕點了下頭。 太學的偏殿,王悅坐在了案上,手里轉著塊白玉佩,神色相當不耐。腳步聲響起來,他皺著眉隨意地抬頭看了眼,手中的玉佩差一點脫落。 這不是那個一天到晚端著架子裝清高的那誰嗎? 王悅有些沒想到。 謝景走進去,看著呆愣住了的王悅,從一旁的另一方案幾上給王悅倒了杯茶,輕輕遞過去。 王悅沒去接,“不了,你自己留著喝吧!”王悅壓住了心里的異樣,他真不知道為什么,他瞧見這個人他心里就開始抖,說起來自己也沒得罪過他,兩人之間也沒過節,王悅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他莫名沒怎么敢多看他,別開了視線冷冷道:“找我什么事?” 謝景看了他一會兒,“你今年十五了?!?/br> 王悅下意識覺得謝景是在問他,點了下頭,他手里輕輕轉著白玉佩,捏著玄黑色繩子的手有些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 謝景看了眼那白玉佩,最終視線落在王悅轉著白玉佩的手,他太熟悉王悅了,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心里害怕。 王悅看這人半天都沒說話,慢慢攥緊了手中玉佩的繩子,他忽然開口道:“夫子,你有話便說,把我喊過來又晾在這里是個什么意思?拿我尋開心呢?” “世子近來與太子殿下交往甚密?!?/br> 王悅笑了下,“關你何事?我和他一直都這樣?!彼仡^看了眼謝景,“上回在太學大殿里我講得不夠清楚?皇帝都不管了,你們還抓著不放,閑出毛病了?” 謝景望著他,“風聲嘈雜,世子與太子殿下當注意言行?!?/br> 王悅從語氣里聽不出對方的情緒,他垂眸片刻,忽然笑了下,“夫子,我說過了,這是我的事?!彼恢雷约河惺裁春门碌?,他是瑯玡王家的世子,小時候害怕就算了,這會兒再輸了氣勢簡直對不起他這狼藉名聲,王悅心里胡亂地想著,攥著繩子的手越來越緊。 謝景望著低著頭的王悅,“無心之舉有時也會招惹事端,你認為這是你個人的事,殊不知你和他都不是一般人?!?/br> “我說了八百遍了!小事!我和司馬紹鬧著玩而已,皇帝和王導都不管了!”王悅他想不明白這幫人是整日吃飽了沒事兒干還是咋的???真這么清閑,你們學學人嵇康去打鐵啊,學學人隱士去種田??!抓著他和司馬紹不放做什么? 謝景緩緩道:“有些事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簡單?!?/br> 王悅一聽這語調就受不了了,他問道:“行,給個痛快話!今天你找我來是打算斷我的罪?還是要干什么?你要打我??!” 謝景:“只是與你聊聊?!?/br> 王悅聽了想吐血,這人故意針對他吧?他肯定,若是換個夫子,要訓話絕對是去找司馬紹而不是來找他。王悅想了想,開口道:“夫子,你要講大道理,我們商量一下,你去對著司馬紹講成不?我讀書少,我爛泥我扶不上墻,我就一草包,你饒了我成吧?司馬紹讀書多,他肯定聽得進去,你有何想聊的只管跟他去聊!” 謝景看著滿臉痛苦神色的王悅,“他的事與我無關?!?/br> “那我的事也與你無關??!”王悅簡直無語了,你誰???哪冒出來的???他仰頭看著謝景,“夫子,你是叫謝陳郡吧,謝夫子,你去找司馬紹吧!真的,你不知道,他特別欣賞你,說你是江東世家公子之首,說你溫文爾雅,說你學識過人,真的!他很是仰慕你,你去和他聊吧!你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