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王悅詫異地看了眼司馬紹,“你也知道他?”你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知道的還挺多! “那是溫嶠,并州刺史劉琨的嫡系,剛從北邊過來,朝中大臣挺看重他的?!?/br> 王悅無所謂地笑道:“管他是誰,這不明擺著欺負我叔父老實人嗎?我王家的錢這么好騙?我玩不死他,走!” 王悅一把抓著司馬紹就往外走。 兩人剛出門沒走多遠,腳步聲在身后響起來,王悅扭頭看了眼,微微一頓。 司馬紹先反應過來,下意識把王悅往身后輕輕拽了下,恭敬地行了一禮,“夫子?!?/br> 謝景靜靜看著屋檐下的兩個少年,沒說話。 王悅盯著這人的臉,心里下意識抖了抖,他忽然就記起這個人是誰了,這些年同在一個屋檐下,似乎沒怎么見過他,乍一看去竟是有些眼生。王悅記得自己小時候有些怕他,如今看去,心里頭依舊覺得異樣,他皺了下眉。 司馬紹見謝景沒說話,開口道:“夫子,我與王家世子有事出去一趟?!?/br> 王悅張口道:“是??!夫子,我們有急事?!壁s著去打人,午飯都沒吃,王悅是挺急的。 謝景望著王悅,面無波瀾,“世子這是做什么去?” 王悅抬眸看向他,心里頭忽然抖了下,說句實話,他長這么大沒怕過誰,就連王導他都沒真怕到哪兒去,但唯獨這人,他自小遠遠望見他這張臉就主動繞道走,整個太學里頭兩百多位夫子他得罪了個遍,愣是從來沒有招惹到這個人頭上過。按道理說這人長得也不嚇人,還別說其實挺好看的,雖說臉上沒什么表情,但語氣從來都很溫和,他一直沒想通,自己為何會怵他。 王悅頓了半天,回了一句,“我和世子殿下吃飯去!對,用膳!”他伸手勾上了司馬紹的肩,“是吧?殿下?!?/br> 司馬紹自幼讀書,一直貫徹著尊師重道,他對著謝景恭敬道:“是的,夫子?!?/br> 王悅勾著司馬紹的肩看向謝景,另一只手隨意地轉著塊白玉佩,“夫子,那我們就先行告辭了?!?/br> 司馬紹略帶詫異地看了眼王悅,今日竟然這么大方得體,要知道王悅是個什么德性的人,他要一直都這樣,太學的夫子也不會見了他就牙癢癢。 王悅對著謝景扯出抹笑,一把帶過司馬紹就走。 走出去一段路后,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眼,卻瞧見那人還站在原地,他心頭忽然跳了下,一時說不上哪里奇怪。 這人是挺古怪的。 王悅別開視線沒再多看,腳下忽然加快了步伐。 “王長豫!你發什么瘋呢!”司馬紹被他冷不丁地拽了個踉蹌,扭頭看了眼王悅,“你怎么了?” 兩人出了門,一直走到謝景看不見的地方,王悅這才手里頭轉著玉佩,扭過頭對著司馬紹道:“我不太喜歡剛才那人,他有點古怪?!?/br> 司馬紹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王悅,“古怪?” 王悅思索了一會兒,“我一看著他,心里就不舒服?!彼麑χ抉R紹道:“你不覺得他古怪嗎?說來真是白瞎了那張臉,一天到晚冰著張臉,誰欠他錢似的,盯著人看的時候,能把人盯得渾身發毛,我看完他,瞧著劉閻王都變得面善了!”劉閻王便是劉隗,一個板著張臉的中年高瘦夫子,和王家人不和,在太學院除了教書育人外,專治各種不服的王悅。 司馬紹聽完后更不明所以了,“你說的是謝夫子?” “有??!這人回回見著我都一臉兇相?!蓖鯋傤D了片刻,忽然扭頭對司馬紹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人長得是挺好看的,臉挺白的,身板也不錯?!?/br> 司馬紹嘴角一抽,“你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東西?” 王悅扯出抹笑,對著司馬紹道:“我還能想什么,不就是些污濁油膩之事?!?/br> 司馬紹:“……” 第35章 賭坊 王悅和司馬紹很快便到了秦淮賭坊,王悅本人是個極愛出風頭的人,對著因為身份不能夠拋頭露面的司馬紹扼腕嘆息不止。 司馬紹看王悅就跟看傻子一樣。 王悅問道:“世子殿下,你這樣活法,挺累的吧?” 司馬紹冷淡地瞥了眼王悅,“你以為誰都和你似的?” 王悅一開始覺得司馬紹又在拐著彎罵他,琢磨了一下感覺不對頭,好像是在夸他。 司馬紹沒理會略有糾結的王悅,開口道:“我想了一路,還是覺得你剛說的不大對,謝陳郡在太學院里頭出了名溫和儒雅,你說他對你兇?這話我是不信的?!?/br> 王悅冷不丁聽司馬紹提“謝陳郡”三個字,一下沒反應過來,那人原來叫謝陳郡啊,名字聽著倒挺好聽的,他對著司馬紹道:“信不信隨你便,我反正是覺得他兇,我閑得慌去污他清白???” “謝夫子是陳郡謝家的大公子,十七歲便入了太學,是當年建康太學中最年輕的夫子?!彼抉R紹懷疑地看了眼很容易就閑得慌的王悅,“他人挺好的?!?/br> 王悅無話可說,果然這年頭長得好看的人就是霸道,哪哪都好,而像他這種紈绔子,便只會讓人覺得哪哪都喪盡天良,他趕著去打人,懶得與司馬紹爭辯,隨口道:“行行行,他謙謙君子哪哪都好,我不該污他清白,行了吧?世子殿下,不說他了成嗎?”他轉著玉佩搖了下頭,抓過司馬紹大步朝著江上的畫舫走去。 湖心的畫舫上果然有個賭得雙眼發紅的青年,瞧著也不過才二十的模樣,比王悅想象的要年輕不少,身上倒是沒穿官服,穿了件青色的長衫,王悅擰著眉看著那青年像是瘋魔了一樣用力地甩著頭發搖著賭盅,懷疑這人脖子會不會突然斷了。 瞧了大半天,王悅依稀可以從那糊了一臉的頭發中瞥見一張清俊的臉。 這溫嶠其實長得不賴,五官清秀,乍一看人模人樣,笑起來時像個亡命之徒。 王悅拍了拍那與他對賭的人的肩讓他起身讓位置,那人一回頭發現是王悅,立馬起身了,王悅在這青年面前坐下了。 “你就是溫嶠?溫太真?”王悅甩著白玉佩打量著他,“劉琨那嫡系?” 溫嶠一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原本繃緊了的身體猛地一松,背又駝了下去,“一邊玩去!” 王悅聞聲低頭笑了下,“你喜歡賭什么,我和你賭?!?/br> 溫嶠盤腿坐在了席子上,沒骨頭似的撐著桌案,他睜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眼望著王悅,“你還知道賭?”他看了眼王悅手里頭的那玉佩,又看了眼王悅那一身朱衣,笑道:“小孩子應該多讀書,以后當大官,小公子你說是吧?” 小、孩、子? 王悅看著他,伸手緩緩地卷了袖子。 這能忍? 他拍了下桌子,“說,賭什么?別廢話了,我看今日建康城誰敢贖你!溫太真是吧?老子今年贏了要拿鞋底抽你的臉,抽到你這輩子不敢踏入這賭場一步!”他第一眼瞧這人就不順眼,一個將軍吃著皇糧穿著官服,從并州千里迢迢過來就為了沒日沒夜地賭錢?賭錢就算了!還敢拿著老子家里人的錢揮霍? 把這兒當你并州軍營了??!這是建康! 天子腳下,我說了算! 王悅瞧著面前這軟趴趴的將軍,伸手把賭盅一把推過去,“說,玩什么?” 溫嶠雖然是個運氣很爛的賭鬼,但是他一直很有良心,他從來不騙小孩子的錢。 但是這個小孩子看著實在是太有錢了!他渾身上下都是錢!從頭到腳都是錢!這哪里是個小公子???這就是尊活財神! 溫嶠忽然就覺得人生在世,難得缺德。他伸手按上了賭盅,對著王悅露出個笑容,“行啊,那哥哥陪你玩兩局,你賭什么?” 王悅笑著看著溫嶠,待會兒抽到你跪下喊我爹,他極好商量地開口道:“什么都成,你隨便說?!?/br> 司馬紹站在一旁看著溫嶠,忽然覺得事兒有些不大對頭,他伸手輕輕拉了下王悅,提醒王悅別太得意。 王悅不著痕跡地揮開了司馬紹的手,松了松筋骨,望著眼前的賭紅了眼的人,“說,賭什么?” “你這手上的玉佩值不少錢吧?”溫嶠瞇眼笑道。 王悅微微一頓,轉著玉佩的手停住了,他正猶豫著,一枚玉忽然啪一聲扔在了賭桌中央。 司馬紹望著溫嶠,溫和道:“我這玉如何?我替他押了?!?/br> 溫嶠瞧了眼,眼中微微一亮,“成啊?!彼焓謸七^那玉佩摸了下,看著上面隱隱約約的盤龍紋,手忽然極輕地頓了下,他抬眸看向司馬紹,忽然笑了下,“成啊,也值錢!” 王悅伸手去摸賭盅,一雙眼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對面的溫嶠,就這么個不人不鬼的貨色,居然還是個軍營出身?劉將軍孤懸塞北,攤上這么些不入流的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 開局一連四十幾把,王悅贏得漂漂亮亮。 他看向對面擰著眉開始懷疑人生的溫大將軍,極輕地笑了下,“還玩嗎?將軍?” 溫嶠抬頭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自己身上僅剩的一條底褲,心情頗為復雜,王悅玩的吧,確實是不錯。行云流水,手法相當之漂亮,而且很穩,讓人挑不出錯,這一看就是混跡了賭場多年,難怪能成為建康城世家紈绔的招牌。 他低頭看了眼身下的席子,忽然抬頭道:“賭!”溫嶠卷起自己的褲腳,盤腿坐在了席子上,“賭!繼續賭!” 賭徒得有賭徒的風范!不就是條底褲嗎?送你了! 王悅頗為欣賞對方的勇氣,“溫太真你確實有些像個將軍?” “是嗎?”溫嶠忽然挺直了些腰桿,頗為驚喜地看著王悅。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然后又屢戰屢敗?!蓖鯋傸c點頭,“打仗從來沒贏過吧?” 溫嶠:“……” 王悅忽然笑了下,“行吧,這局你若是輸了,我要你的褲子,對了,還有你坐的那張席子!” 溫嶠瞧著王悅的眼神一下子就不對勁了! 這小孩心思果真歹毒!說讓他光著屁股,那就是貨真價實的光著屁股,連條席子都不給他留。溫嶠看了會兒王悅,頗為唏噓,年紀輕輕,心腸如此之歹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他伸手握住了賭盅,低聲道:“那這樣,這一局有關顏面,我不要你這玉了,我們換個賭注?!?/br> “什么都行,說?!蓖鯋傁喈斨蠓?,“你要我這身衣服?” 溫嶠看了王悅一會兒,覺得對方臉皮之厚不是脫身衣服能扒掉的,他冥思苦想了大半天,就在王悅都快等的不耐煩的時候,他終于開口道:“你要是輸了,你就和你身旁這個小公子,在大街上親一口?!?/br> 王悅正在喝侍從遞上來的水,聞聲一口全噴在了對面的人的臉上。 溫嶠擦了把臉,微微一笑,“對,這個好。這個一看就好!記得,就是那種纏綿的嘴對嘴的那種?!?/br> 站在一旁旁觀的司馬紹也震驚了,大約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他一時竟是想不到該如何反應。 王悅一邊咳嗽一邊擦著嘴角,心中頗為佩服對方的勇氣,他點點頭,“成!可以??!什么都可以!” 司馬紹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王悅,“你說什么?” “我能輸?”王悅示意司馬紹稍安勿躁,回頭看向對面的人,“那我再加一條,你要是輸了,上大街上隨便拉個男人嘴對嘴玩去!成吧!” 溫嶠笑了,“行??!別說一個了,來著十個八個都可以的!” 王悅剛沒喝完剩了一半的水又猝不及防地噴了出去。 “你有種!來!賭!”他擦著嘴角伸手去摸賭盅。 溫嶠笑著望著他,伸出消瘦的手慢慢去摸那賭盅,低聲道:“這次我們玩六博?!?/br> “行,都可以?!蓖鯋偟嘀蛔虞p輕點了下頭。 開局時,王悅漫不經心地搖著賭盅,他和溫嶠玩的是六博里最簡單的一種,這玩法在民間相當流行,靠著骰子記錄點數走棋子,先定將軍者贏。 先定將軍者贏。王悅的手忽然極輕的一頓,他似乎隱約察覺到了什么,抬頭看了溫嶠一眼。 對面只剩了條褲衩的青年用力地搖著賭盅,還是那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感覺,他搖著頭嘴里輕輕哼著歌,聽著像是涼州的蒼老調子,咿咿呀呀得讓人聽不分明,“將軍問,誰為他披金甲,誰為他蓋黃沙……” 王悅的手忽然就莫名地抖了下,還未來得及看自己的點數,對面的人已經揭開了賭盅。他眼中猛地一沉,他看了對面的溫嶠,沉住氣后漫不經心地把賭盅揭開了,“讓你了!”他摸著手里頭的賭盅。 溫嶠望著他,眼神忽然有些溫和,他伸出食指,輕輕移了下棋子。他望著王悅,忽然笑道:“再來!” 王悅望著他,用力地搖著賭盅,一陣不輕的骨碌聲響。 溫嶠對著他笑,搖著賭盅的手卻慢了下來,他開始有些從容不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