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王悅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伸手輕輕揉了下王樂的粉色頭發,低聲道:“差點忘了你了?!?/br> 王樂也聽不懂王悅神神叨叨說些什么,就是下意識拽著他的胳膊知道不能撒手,正慌張著,卻忽然感覺到王悅攬住了自己的肩輕輕抱了下自己。 “沒事啊?!?/br> 王悅渾身都是狼藉的血跡,靠著墻才能站穩,看上去尤為狼狽,可就是這么個虛弱的人,他抬手摸著自己腦袋的那一瞬間,王樂的心卻忽然莫名就定了下來。王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都覺得安定多了,抬頭看了眼王悅,眼淚一個沒收住又突然啪嗒往下掉,惹得她自己也尷尬,偏偏一邊尷尬一邊眼淚又掉個不停。她說:“我喊了救護車了,王悅你撐著點??!” 王悅摸著王樂的頭發,輕輕抱著她聽著她輕微的抽泣聲,沒說話。 醫院。 喂了兩粒藥,腦子里昏昏沉沉地犯困,王悅窩在病房的床上竟是不留神睡過去了。王樂沒敢叫醒他,念著他好不容易睡一會兒,坐在床邊替他生疏地蓋好了被子。身后有開門聲響起來,王樂回頭看去。 手里捏著化驗單和病歷本的謝景推門走進來,看了眼窩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王悅,放輕了腳步。 王樂看著謝景,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王悅對醫院啊化驗啊這些事兒都不懂,這些天忙里忙外的全是謝景一個人,她還回回凌晨兩三點打電話把人叫過來,也虧得謝景這人脾性耐心都極好,肯三番四次地出手幫她和王悅,要是沒了謝景,王樂都不知道這些事她該怎么辦了。想著,她忍不住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了句謝。 謝景掃了眼她,點了下頭沒說什么,視線落在床上睡得正沉的王悅身上。 王樂猶豫片刻,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哥、我哥他到底怎么了???”這他媽的一天天的實在太嚇人了,王樂覺得再來這么一兩次,她估計能給王悅嚇傻了,這哪兒受的了啊,她看著謝景,怕吵著王悅小聲地問道:“我哥他、他回回這么流鼻血,不會出什么事兒吧?” 謝景望著王悅沉默了一會兒,而后低聲道:“沒事,天快亮了,你去隔壁睡一會,這兒我來守著?!彼诖策呑铝?,伸手將王悅的半露在外面的手輕輕放到了被子里。 王樂出門前忍不住回頭透過門縫看了眼,病房里遮光窗簾拉上了,隨著門漸漸合上,房間里也愈發昏暗,謝景坐在王悅床頭,微弱的光勾勒著他的臉廓,看不清表情。 王樂只看了一眼,心頭莫名一悸。 第24章 遺囑 安靜的房間里,手機忽然就震了起來,謝景看了眼屏幕,視線一凝。他抬眸看向熟睡的王悅,頓了片刻按了下接聽鍵,起身走到病房外。 謝景斜斜倚著墻低著頭,接了電話。 一陣沉默之后,他淡漠開口:“我知道?!?/br> 掛了電話,他伸手將手機塞回到兜里,輕倚著墻望著空蕩蕩的走廊陷入了沉思,走廊盡頭是一扇落地窗,陽光灑進來,光影交割,他望著那一片金色泱泱的陽光,眼中一片沉沉幽靜。 王悅醒過來的時候,恍惚了很久,才看清坐在他身邊的人是謝景。他輕輕眨了下眼,打量著同樣正望著他的謝景?;璋档墓饧毤毠蠢罩蹇〉哪?,說不上來的舒服耐看。上輩子王悅在東晉見了無數所謂的謙謙君子、清流名士,此時此刻,他覺得無一人能與眼前之人相比。 手被輕輕握著,也不知道是握了多久了,王悅莫名有些悵然,剛想抽回手,手卻突然被謝景緊緊攥住了。他抬頭看了眼謝景,心頭一顫,“怎么了?” “家里出了點事,我今晚要離開一趟,最遲后天回來?!?/br> “什么事兒?沒事兒吧?” “不是什么大事兒,不會太久,快的話明天晚上就能回來,正好你剛做的檢查,有幾項化驗的結果還要等些日子才能出來,你先安心等消息,我這邊約了幾個醫生,回來后我陪你去看看,這兩天你先在醫院住下?!?/br> 王悅聽了一會兒,沒怎么聽懂,他開口問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兒?” 謝景握著王悅的手搖了下頭,“一點瑣碎的事兒,拖了挺久了,我過去簽兩個字就可以,不會耽擱太久?!彼ы鯋?,良久才低聲緩緩道:“我很快回來?!闭f這話,他抬手替王悅把遮住眼睛的頭發輕輕撩了下。 就在謝景抬手的那一瞬間,王悅余光忽然瞥見了什么,他伸手輕輕抓住了謝景的手腕,翻過來看了眼,他忽然就一怔,謝景手臂上清晰寫著兩個字,他抬頭愣愣地看向謝景,“怎么還在???” 謝景看著他那副詫異樣子,忽然覺得挺可愛,他低聲道:“覺得你的字不錯,紋了一遍?!?/br> 王悅有些聽不懂,“以后都洗不掉了?這字會一直留著?是這個意思?” “嗯?!敝x景點了下頭,“我這人記性不好,別哪天給你忘了丟了,到時候還得到處找你,那多費勁?!敝x景開著玩笑,忍不住抬手輕輕揉了下王悅的腦袋,眼神卻是一點點溫柔起來,繾綣又幽深,“你說是吧?” 那悠悠的一問落在王悅的耳邊,他心中忽然一陣發燙,胸腔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燒灼,他怔怔望著謝景的一雙眼,喉嚨發緊竟是說不出一個字,“謝景……”心臟處一陣鈍痛,王悅下意識攥緊了謝景的胳膊。 謝景感覺到王悅的在發顫。他抬眸看向王悅,那一瞬間,多少思緒念想浮上心頭,竟是無一字可道。良久,他伸手輕輕撫了下王悅的臉頰,低低嘆了聲,“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哪兒不舒服還是我說錯什么話了?”他見王悅精神不太好,有些放心不下,但那邊的事兒他已經拖了太久再耗下去怕是要出事,臨走前他小心地哄兩句怎么還哄得人臉色越來越差了。 謝景垂眸看了眼王悅抓著自己的手,低聲緩緩道:“我明天晚上回來?!彼麚七^王悅的肩輕輕抱住了他,把人按在懷里良久,他開口輕輕嘆道:“瘦成這樣,難怪身體不好,平時多吃點東西?!?/br> 王悅的身體,各項指標普遍看著都挺正常,關于他總是流鼻血這事兒,醫生也說不上個所以然,后續的事兒還要看進一步的化驗結果出來,醫生如今只是囑咐謝景多注意他的心理狀況,說是顱內血壓波動幅度似乎有些異常,病人的情緒不宜有太大波動。 謝景輕輕揉著王悅的頭發,眸光沉了一瞬,而后垂眸掃了眼王悅抓著自己的手,忽然輕笑道:“這么舍不得我???” 王悅仍然攥著謝景的手,他的手明明顫得很厲害,卻是怎么都松不開。 “謝景?!彼吐暫傲艘宦曀拿?,“我……” 謝景察覺到王悅的情緒波動,低頭看了眼表,還有時間,他在病床邊坐下了,“怎么了?” 王悅抬頭看著他,忽然又想起許多人,他的母親、他的父親,還有無數的建康人與事,他猛地低下頭去,望著謝景手腕上的字,緊緊抿著唇,臉上沒有一絲的血色。 謝景察覺出異樣,盯著他看了會兒,“王悅,你怎么了?” “我們認識也快一年了?!蓖鯋偺ь^看著他,過了良久,他低聲道:“謝景,我、一直沒怎么后悔過,我……” 王悅說不下去了,他沒辦法告訴謝景,他的意識在消失流散,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又或許是……他不知道,但是清楚的意識到,他沒辦法在這兒待,他做不到,他可以裝著云淡風輕和謝景過日子,但是他心里永遠不可能平靜,這顆心里有建康的雨聲,有瑯玡的風聲,還有長安的馬蹄聲,抽的他生疼。他是瑯玡的世子,王家的大公子,有些事兒,誰都能忘記,他不行。 王悅從不知道一個人的心境可以這么復雜,他死死抓著謝景的胳膊。 謝景瞧著王悅不對勁,伸手抱住了王悅,卻忽然聽見王悅低聲開口,“謝景,你、你能不走嗎?” 謝景下意識望了眼表,還沒來得及猶豫,手就被輕輕抓著了。 王悅抬頭看向他,“我隨口說的?!彼c點頭,面色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謝景,你走吧,如果事情不重要,你也不會開口,你先走吧?!?/br> “你沒事吧?”謝景皺著眉,抬手摸著王悅的頭發,“你是不是不舒服?”他看了眼表,實在不行那邊就再拖一陣子。 王悅搖搖頭,“沒有,我沒事?!彼ь^看著謝景,臉色一如尋常,“你自己的事兒也很重要,何況是家里的事,沒事,你走吧?!?/br> 謝景微微一頓,望著王悅沒有說話。 ……王樂趴在床沿一覺睡醒,窗外天色已然是漆黑一片,她抬手看了眼表,發現都快晚上十點了。她歪著頭伸了個懶腰,起身往王悅的病房走,腦子亂糟糟地想著,也不知道這個點王悅吃了東西沒?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病房里一片黑暗,她還以為王悅睡了,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一回頭,手里端著杯涼白開穿著件病號服的王悅正坐在床上,望著窗外不知道發什么呆。 “王悅?” 王悅回頭看了眼。 “你吃東西了沒?” “吃了?!蓖鯋偪粗浅哌^來的小姑娘,臉上忽然多了些血色。 王樂在他身邊坐下,“我今晚能在你這兒睡嗎?一個人睡挺瘆得慌的?!?/br> 王悅點點頭,“可以啊?!?/br> 病房里,王悅看著窩在他身邊打著哈欠的王樂,伸手輕輕摸著她蓬松的粉色頭發,眸光一點點沉下去。他轉頭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幕上一輪干凈明亮的月,流云千里,星垂天地間。他忽然記起一幕場景,也是這樣清澈如水的夜,他躺在王家祠堂的屋頂休息,吹著風太過愜意,一不留神睡了過去。夜半涼意侵人,他被凍醒,睜開眼正好撞見風流云散,銀漢橫空。 千年過去了,晉代衣冠成古丘,王家祠堂早已不復當年肅穆榮華模樣,風月卻仍是舊時模樣。王悅盯著看了很久,看著看著,忽然就一怔。 王家祠堂? 腦子像是過電似的,有什么東西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渾身一震。就在同一瞬間,帶著濃烈腥味的血迅速地順著他的下巴流下來,一滴滴砸在王樂白皙的手腕上。王樂窩在王悅懷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沉沉閉著眼無知無覺。 瑞士。 謝景插著兜立在風里,望了眼融匯了古西歐和古中國兩種風格的宅院。 穿得整整齊齊的年輕金發律師筆直地立在門口,端正得像是一具優雅雕塑,已經等了很久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耐,望見謝景時,他臉上露出極為標示性的微笑,cao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問道:“謝大少?” 謝景掃了眼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他們人呢?” 金發律師微笑道:“路上耽擱了一些,謝先生和謝夫人怕是要晚些到家?!?/br> 謝景聞聲極輕地皺了下眉,那西裝筆挺的金發律師引著他進了門,笑著問道:“謝大少不如先等一會兒,茶還是咖啡?” “有煙嗎?”謝景淡淡掃了一眼過去。 那律師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有?!?/br> 謝景沒有在書房里坐下,接了那盒煙轉身往外走。這地方不錯,瑞士和法國的交界處,清澈的日內瓦湖靜靜在阿爾卑斯山腳下流淌,宅院就坐落在湖邊,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一汪蔚藍色浩浩淼淼。 那金發律師站在落地窗前打量著坐在不遠處湖邊的謝景,聽說這人才二十歲啊,瞧著還真是不像呢。 一片泱泱金色陽光下,穿著件款式極簡的黑色毛衣的少年隨意地坐在亂石中,他抬眸望著不遠處的蔚藍色湖泊,煙灰四落。 那金發律師打量了許久,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在確認謝景的確是孤身一人過來時,極好的職業素養讓他面上依舊不顯山不露水,但是說真的,說不詫異是假的。怎么說呢,這位謝家大少爺,的確是有幾分氣魄的。 前些年謝家老爺子死后,遺囑里寫定,謝家大部分東西全在在這位謝家大少爺即謝老爺子他親孫子的名下,這些年這些資產全在瑞士銀行里運作,數目說出來嚇人,要說本來這也就是件普通家務事,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什么你我??上еx家原配夫人死得早,且這位謝大少的親生父親也不是很喜歡這位不怎么做正經事的兒子,這位謝家大少父親沒隔兩年就又娶了當年在蘇聯讀書時兩情相悅的同窗,育有一雙甚得他歡心的伶俐兒女。倒是顯得這位謝家大少是個外人。 謝家是個大家族,謝家老爺子許多年前因為舊事和自己的長子劃清了界限,這事兒在家族里鬧得沸沸揚揚,謝老爺子的這位長子就是謝家大少的生父。 謝家人多,隨著謝老爺子的去世,謝家一時風起云涌。這些年眼見著這位謝家大少年紀漸長不好掌控,謝氏夫婦越來越不放心,謝家人在中國和政治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謝氏夫婦擔心這位素來不怎么和家里親近的謝家大少鬧出些什么事兒來,謝夫人更是一天比一天擔心羽翼豐滿之后和自己的兒女搶東西,謝家諸位叔伯姑嫂也瞧著謝家這位大少爺不滿意,表面上這些日子謝家風平浪靜,實則云譎波詭處處是戲。 普通的遺產糾紛,卻因為數額的巨大和謝家人身份的敏感,一時之間極為棘手。 那金發律師正斟酌著下一步,忽然看見那坐在湖邊的青年起身走了回來。他忙轉身往門外走,迎了上去,微笑道:“謝大少……” 他話未說完,就被謝景打斷了。 “文件呢?”謝景掃了眼他,“拿過來?!?/br> 金發律師一愣。 珊瑚色的桌案上擺著一大摞文件,少年拿著支黑色鋼筆,淡漠而迅速地簽著字,一筆帶過就是兩個字,謝景二字銳利如刀。那金發律師站在一旁都看蒙了,連翻開文件遞過去都來不及,手忙腳亂。屋子里只聽得見他嘩嘩嘩翻文件的聲音。 謝景根本沒看文件的內容,他甚至未曾掃一眼,那金發律師遞過來他提筆就簽,動作利落而迅速,毫不拖泥帶水。 那金發律師臉上終于露出些驚詫神色,怎么都掩飾不住了,他看向謝景,這就算你不請律師,你自己也至少看兩眼啊,他之前看謝景一個人孤身過來,還想這人怕是很有把握了,結果這又是什么情況?他忍不住道:“謝大少不請自己的律師過目一下?” 謝景終于抬眸輕輕掃了他,轉著筆淡然道:“我趕時間?!?/br> 金發律師被這四個字堵得無言以對。 趕時間?“您、您趕時間……行,那我替您翻開?!彼焓志腿谱郎系奈募行┗艁y地嘩啦啦翻頁。 近百份文件,不到半個小時就簽完了,金發律師送謝景出門的時候,他整個人還是有些恍惚的,甚至連告別的話都忘了說,這事兒解決得實在是太順利,他的有些不敢相信?;厣裣胂?,他開始懷疑,就算剛才他把讓謝景放棄繼承權的文件遞過去,這位謝家大少怕也會看也不看就簽下去。 當了二十多年律師的金發男人想了想,覺得東方人真是可怕??! 謝景往機場走,金色泱泱的陽光照耀著這座城市,隨處都是風光,他算了一下時間,這個時候中國應該是凌晨天未亮,王悅昨天睡了挺久,晚上如果不鬧騰,現在該是醒了,他從兜里掏出手機,猶豫了良久,終于還是沒忍住,慢慢撥了個電話出去。 滴了七八聲,就在謝景想著王悅該是沒醒的時候,電話忽然就通了,有意料之外的雨聲從手機那端傳來,卻沒有人的聲音。 謝景一頓,“王悅?” 第25章 歸去 王樂發現王悅不見了的時候,墻上時鐘剛好走到了晚上十一點鐘,她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手忽然碰到了什么,她低頭看了眼,枕邊放了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