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就在王悅覺得非常坐立難安的時候,手腕被人輕輕捏住了,王悅詫異地抬頭看去。 謝景伸手從床頭柜上拿起筆,打開筆蓋就在王悅的手上開始寫字。 “謝景?唉?”王悅下意識睜大了眼想要抽回手,卻掙不開,筆尖劃過皮膚傳來一陣戰栗,他覺得癢,“謝景!謝景?” 謝景松開了他,就在王悅低頭去看手腕上的字的時候,他伸手把王悅一把攬住了,壓著他躺在了床上,一下子扣住了他的手腕。 “謝景?”王悅詫異地抬頭看去,卻忽然望入了一雙極為深邃的眼,他一下子怔住了。 謝景低頭看著他,看了很久,他伸出手輕輕摸著他的頭發,像是在摸著一樣易碎的東西。 王悅仰著頭望著他,終于忍不住笑了下,低聲有些沙啞地問道:“你寫了什么?”借著微弱的光,王悅側過頭看了眼,手腕上端端正正兩個楷字: “謝景?!?/br> 王悅心頭砰得一聲。 第22章 歷史 住院觀察了一段時日,也沒查出什么大事兒,醫生同謝景在病房外說了幾句話,沒過幾天,王悅就從醫院里出來了。 王悅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外,能吃能喝,還真沒什么事兒。王樂在超市買了一沓衛生紙,每天一放學回家就兢兢業業盯著王悅,生怕王悅鼻血忽然就噴出來,盯了幾天,王悅一點事兒也沒有。王樂有些納悶,納悶之余,心卻是漸漸定下來了。 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了啊,省得她每天提心吊膽地抱著沓餐巾紙時不時就往王悅房間跑,這也省的謝景天天往她家跑。王老板聽聞消息,干脆就給王悅放了長假,王老板是個注重名聲的人,生怕王悅猝死在他店里傳出去外人說他剝削勞工,王樂來給王悅請假時,他塞了王樂點東西,王樂出門拆開一看,發現是八千塊錢。 這日,王樂正在學校上課,低頭正刷著手機,忽然聽見講臺上老師說了句什么,她皺了下眉,伸手拍了下前桌的人,“喂,她剛在講了什么?” 那穿著藍色校服的平頭少年側過頭,壓低了聲音,“她剛說,隔壁圖書館辦了個傳揚國學的歷史講座,讓我們有空可以去聽聽?!?/br> “我剛聽她說魏晉?” “這一期好像是講魏晉歷史的?!蹦瞧筋^少年忽然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漲紅了臉,低聲咬牙道:“快把手機收起來,老師走過來了??!” 王樂刷一下將手機塞到書本下,一臉凝重的正氣,她抬頭迎著語文老師的視線,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輕點了下頭。腦子里想的卻是,魏晉?王悅不是喜歡魏晉來著?唉,是魏晉吧? 放學后,王樂繞了個遠,專門跑到圖書館買了兩張門票。 周六,王悅坐在席位上,看了眼左右稀稀拉拉坐著的兩三個中年人,而后她回頭看向捧著盆爆米花低頭玩手機的王樂,伸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耳機。 王樂倏然抬頭,摘了耳機,“啥?王悅你說啥?” “這什么地方?” 王樂環視了一圈人數寥寥的聽眾席,心里直嘆我cao!這地方簡直比她想象的還要凄涼冷清啊。果然這年頭國學情懷不好賣。她看向王悅,“是個講座,講魏晉歷史的,你不是喜歡這種東西?” “魏晉歷史?”王悅的臉色一下子就怪異了起來,忍不住問道:“和我講?” “廢話,這是個講座,不和你講和誰講?來都來了,聽一會兒,聽不下去就走人,沒事啊?!蓖鯓钒参啃缘嘏牧讼峦鯋偟募?,“這講師水平很高的,老教授,歷史學者,專家!”說著話,王樂伸手把王悅轉了回去。 然后她掃了眼臺上的講桌,默默抬手帶上了耳機聽歌。 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耳邊的歌聲戛然而止,王樂看著沒電了的手機,終于抬起手慢慢揉了一下脖頸,她看了眼周圍,本來就不多的人如今更少了。輕輕嘖了一身,她抬頭看了眼前面一動未動的王悅,先是一頓,隨即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這該是有三個多小時了吧,這姿勢都沒換一個過??? 她忍不住也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了兩句,正好聽見那中年男人喝了口水清了嗓子說嘆六朝舊事,“東晉這一朝,主弱臣強,它的根基就是壞的,東晉自詡是華夏正統,可真論起來,它甚至還不如劉淵創立的前漢靠譜。晉朝皇族司馬氏怎么取的天下?只有北方的羯人石勒說了句大實話,司馬父子,欺他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司馬家也配論道義和正統? 再說說晉朝那一群子家臣,西晉開國那幾位中流砥柱,說穿了就是叢墻頭草,嘴里念著忠義,自詡是清流名士,可轉頭啊就用沾著舊主曹魏鮮血的雙手來侍奉司馬家了,被司馬懿滅了三族的何晏,被質問高貴鄉公何在的賈充,其實都是同一類人,就這群人,你能指望他們有多高的政治覺悟? 八王之亂,司馬王氏引狼入室,北方大亂,這幫人把數百萬孱弱無依的百姓丟在五胡的馬蹄下,自己逃到了江東,他們哪里還記得管這舊國數百萬黎民的死活?這說的就是以瑯玡王家為首的東晉那些個豪門士族。東晉代代都有君臣喊著要收復中原,打著北伐的大旗,樣子做得是十足,可實際上北伐就是個好看的幌子,爭奪兵權才是真的,祖逖死后,東晉的士族打仗就是為了爭奪兵權。 東晉門閥凌駕于皇帝之上,尤其是東晉初期,君權由臣子賦予,君主看不順眼可以廢了再立,家族利益千秋萬代。在東晉那幫門閥大戶的眼中,北方漢人的死活可不關他們的事,鞏固家族地位才是首要。以瑯玡王氏為首的門閥全是這樣,政治黑暗時,王導身居高位手掌重權,本當肅清朝堂給東晉換點新鮮的血,可他卻宥于門戶私計,天天為了自家的事兒打算,晚年更是尸位素餐,專業和稀泥,而他不僅不覺得羞愧,還洋洋得意說后人當思他憒憒。后來的桓溫有句話,說的是王家的王衍,可我覺得這句話和瑯玡王家其他人也挺配的,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虛,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后來的王導之所以沒落個王衍一樣的凄慘下場,無非是他的運氣比他從兄稍好些罷了,若是同樣落在石勒手上清算一筆,無非又是個王衍之流。東晉諸位臣子,大抵如此?!蹦俏粚W者說完了,抬手從一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王悅一直走在那兒看著那人,他靜靜聽著,一字一句,他聽得都很清晰。 一千八百年前的舊事,兩百年風云,輕描淡寫不到四個小時便說盡了。 王悅忽然記起那年并州冷卻的烽煙,記起那個從并州遠道而來吊兒郎當的少年將軍,他記起那年涼州疆場,戰死東晉將士的尸首被饑民蠶食到只剩一副副蒼白骸骨,他記起那年幽州漫山遍野浸著血色的鵝毛大雪。 他還記起那一年王家祠堂草木深,他跪在王氏列祖面前,王導第一次對他動家法,他跪在地上渾身是血,卻仍是筆直著腰背一字一句淡漠地背著王氏家訓。 “君子不讓,修身以齊家,泯軀以濟國……” 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人笑爾書生氣。望著臺上的人,王悅想的是,你又算什么東西? 王樂聽著那專家說了一陣子,看著幻燈片一頁頁從眼前打過,雖然不是太懂,但是覺得這人還挺有道理,她回頭看著王悅,“這說的挺好的??!” 王悅看了一會兒,淡漠道:“說的大部分是錯的?!?/br> 王樂一聽就知道王悅吹牛,王悅是她哥,她還不知道王悅打小有幾斤幾兩,她下意識就說了一句,“王悅你別裝了,這是歷史教授,他能有錯?” 說的是我爹,我能有錯?王悅淡淡地看了眼王樂。 “王悅!” 王樂忽然開口喊了聲,伸手去拽王悅的袖子,拽了個空,她朝著忽然起身離開的王悅喊道:“哎!王悅你干什么去?哎呀怎么回事???”她忙收了手機,起身跟了上去。 第23章 黎明 瓷杯壓住了淡青色的宣紙,毛筆蘸了墨,王悅負手立在桌前,面色淡漠,執筆的手腕微動。 王樂在房門口靠著門框皺著眉看著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自打聽了講座回來,就一個人站在屋子里寫毛筆字,從傍晚一直到現在,一刻都沒停過。不知不覺間天色都已經很晚了,屋子里一片沉沉的黑暗,他卻還是立在那兒,腰背筆直,就像把刀一樣。 王樂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只隱約察覺到王悅現在心情不好,卻不知道是為了什么,明明出門前還好好的呀。不解地看了半天,王樂的眉頭越來越緊,卻到底沒出聲打擾王悅,難不成是生自己埋汰他的氣了?她伸手將房間里的燈摁開了。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多了,王樂也不敢打擾,看了眼依舊負手寫字的王悅,轉身往客廳里走。 王樂走到廚房給自己下了碗方便面,坐在客廳里邊看手機邊吃面,有點委屈,給你買張票陪你去聽個講座還給你聽出脾氣來了?王樂吸了下鼻子,大口吃著面。 封閉的房間里,王悅提筆一遍遍寫著,滿篇寫得全是“得意”二字。 他一遍遍地寫,筆下淡青色的宣紙上似乎浮現出一幕幕鮮活的場景,很多人熟悉的聲音從記憶的遙遠處傳來,他不停筆,他一遍遍地寫。 胸膛中所有的意氣同時劇烈翻涌,撞上的那一瞬間,他腦海中意識一掃而空,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得意。 生而瑯玡王長豫,如何不得意? 一滴粘稠鮮紅的血順著下巴滴下,砸在了淡青色的宣紙上,而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王悅的眼前漸漸開始模糊。 靈堂。 黑魆魆的棺槨擺在正中央,描金的棺槨被人蠻橫地掀開了棺蓋。 紫衣的貴婦人蒼白著臉色搖搖欲墜地坐在棺槨邊,眼睛發紅,她橫眉掃了眼冷冷階下跪著的一眾縞素男女,眼神過處,眾人紛紛斂聲屏息,連大氣不敢喘一口。 曹淑慢慢起身,握住了棺中覆著白布的少年的手,一點點握緊了,她替他暖著手,眼神也漸漸溫柔了起來,曹淑從懷中掏出系著紅繩的長命鎖,小心翼翼地纏著少年的手腕,她低著頭淡漠開口,略帶沙啞的聲音在一片死寂的靈堂里響起來。 “死的人,是當朝丞相的嫡長子,堂堂武岡侯世子,大晉朝的中書侍郎?!辈苁缁仡^看向站在堂中沉默不語的男人,一字一句緩緩道:“王茂弘,你不止一個兒子,但是如今死的人,卻是我唯一的兒子。我就這么一個兒子?!币娔腥四徊粦?,曹淑回身輕輕攥著少年冰涼的手,就像王悅小時候一樣輕柔地摸著他的臉,她蒼白著臉色,一雙眼卻是溫柔,她低聲道:“我養了二十年的兒子,說沒了就沒了,憑什么?你憑什么不讓我見他!” 話音剛落,堂下所有跪著的仆人全都猛地撲通一聲伏地,渾身顫抖得有如驚弓之鳥。那男人看著悲痛的結發妻子,倒是沒說什么,只是疲倦地立在那兒,這些日子真的鬧夠了。 許久之后,靈堂里又只剩下了曹淑和那躺在棺槨里的少年,她靜靜坐著,摸著少年手腕上精致的金絲長命鎖沒說話。不知坐了多久,她輕輕吸了下鼻子,抹了眼淚看向那少年,輕聲笑道:“冷嗎?長豫啊,這兒實在涼得很,母親再給你抱床被子過來,等著啊?!闭f著話,她起身拖著酸軟的腿往外走。 “母親?!?/br> 曹淑剛走下臺階,忽然聽見身后傳來這一句,整個人轟然一震,她渾身一抖,猛地回頭看去。 清冷幽靜的靈堂,月下林木扶疏,一兩只飛燕振翅掠過檐下,驚起青銅鈴一道清越聲響,空無一人。 她怔了片刻,而后猛地沖了回去,燭光婆娑,她扶著棺槨強撐著筆直站著,顫著手摸著棺槨中沒了氣息的少年的臉龐,低聲哄道:“長豫,母親在啊,母親在這兒呢,母親哪兒也不去坐在這兒陪著你啊?!?/br> 一句安慰的話說到最后,沙啞哽咽到幾乎沒了聲音,曹淑猛地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緒,抬手隨意地揩了眼淚,溫柔地低聲緩緩笑道:“長豫,別怕啊,母親在這兒呢……” 房間里。 王悅猛地睜開了眼,“母親!”昏黃的燈光直直照進了他睜大了的雙眼,無數紛飛的光點涌入了他的視線,亮晃晃的一片,他大口地喘著氣,“母親!”用盡全身力氣從地上爬起來,腳一軟,竟是重新摔了回去,他低頭看了眼,鼻血還在止不住地淌,順著下巴滴滴砸在地上,膝蓋邊已經淌了一大攤鮮紅了。 王悅看著一地的血發蒙,腦子里卻還是剛才的畫面,有些震驚,有些不可思議,他剛才……剛才是看見了什么? “母親?!蓖鯋倱沃首右稽c點站起來,低頭一看,發現手里還捏著那支毛筆,筆端已經吸飽了血。他顫著手撐著墻,想穩住自己的身形,忽然聽見咿呀一聲推門聲。 王樂畫了好幾個小時的畫,困得直打哈欠,隨意地看了眼墻上的鐘,她忽然詫異地發現這都快零點了。她回頭看向王悅的房間,心中咯噔一聲,心道不是吧?王悅還在寫字?她放了畫筆往那還亮著燈光的房間走,還沒走到,忽然聽見里面傳來砰的一聲,像是有人狠狠摔跪在地上的聲音。 就在同一時刻,王樂伸手推開了門,入眼的血腥一幕差點嚇得她魂飛魄散,開口就喊了聲,“王悅!” 王悅倚著承重墻,一只手擦著臉上的血,另一只手顫抖著捏著筆,白色的衣襟已經血染透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紅色,這一幕就已經夠嚇人了,更別說地上還有一大攤血。 王樂刷一下驚得回魂了,她立刻飛奔出去拿了紙巾回來,沖回來抬手就替王悅堵住了鼻子,“王悅!你、你別怕,我給你叫救護車!對,救護車!”她顫著手就去掏兜,掏了半天忽然想起手機落在了客廳,她轉身就想跑去客廳拿手機,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 王悅眼前又開始發黑,頭腦卻是異常的清醒,他一手拽著王樂,另一手沉穩地擦著臉上的血,低咳了聲緩緩道:“王樂,過來,我有話和你說?!?/br> “說個屁??!cao!”王樂猛地拔高了聲音罵道,這都什么時候了,王樂甩了王悅的手就跑去客廳找手機,慌亂地找到后,顫著手瘋狂地按鍵,半天才發現手機沒電了,“cao!”她轉身就跑回房間,“王悅你手機呢?王悅!手機呢???” 王悅看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到處翻找手機的王樂,怕自己這一臉血嚇著她,強打起精神從一旁抓過一把紙巾按住了血,隨便地抹了兩把,低聲道:“王樂,過來?!?/br> 王樂正在找手機,聞聲一回頭卻忽然發現王悅臉色難看得跟個死人似的,眼見著他似乎要倒下來,她猛地沖上去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聲音開始發抖,“王悅!王悅你別嚇我啊,撐著點??!” 王悅抬眼望著她,昏黃的燈光下,驚慌失措的清秀少女頂著一頭瀲滟的粉色頭發,這樣貌就像他一直覺得那樣,實在漂亮得過分。這樣貌真的像一個人。 他想伸手摸一下她的頭發,卻在看見自己那一手血時生生忍住了,他抹了下鼻子開口道:“王樂……”剛一張口,血就涌了出來。 “cao!王悅你在說什么?”王樂嚇得更厲害了,這回她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開始抖起來了,“別,王悅,你別說了,你手機放哪兒???cao!王悅你媽逼的你說話??!” “王樂?!蓖鯋偘醋×吮亲?,鼻血跟剛才相比已經少流了不少,王悅眼前卻依舊在發黑,他撐著墻筆直地站著,看著手忙腳亂的王樂,“別找了?!彼吐暤?,“王樂,別找了?!?/br> 王樂剛從紙堆里摸出了手機,看見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間,她猛地捂住了臉,眼淚不知道為什么就下來了,她邊撥號邊碎碎咒罵著,“王悅你他媽流個鼻血跟要死了一樣,你他媽的你敢死了留我一個人試試?你媽逼的,回回都嚇我,我他媽就你一個哥了啊,你他媽當我愛管你死活?!王悅你王八蛋!”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王樂眼淚瞬間就飆下來了,“醫院?cao這兒快死人了你們他媽的快過來??!” 王悅想說句什么,不,應該說他想交代句什么,可那一瞬間,看著驚慌失措的王樂,他竟是一字都說不上來,他到底不是王悅。 他是王長豫,瑯玡王長豫。 他在這兒太久了。這兒的日子安逸,平穩,沒有算計與謀殺,更沒有那些要人命的繁華,他在這兒渾渾噩噩過了兩年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過得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過得尚好,總之是一轉眼就過下來了?;叵脒@兩年時光,他竟是也會有那么一瞬間貪戀這兒的安逸,貪戀這里的太平。 這兒沒有兵荒馬亂,沒有饑饉和瘟疫,沒有山匪強寇,比起兵荒馬亂人命草芥的晉朝,這兒實在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這種海晏河清的太平對王悅來說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他們這一代建康門閥子弟大多是是西晉亂世流亡者的后人,家國天下是他們從小聽著父輩一遍遍講下來的,天下太平是他們這一代江東少年人的情懷。 可這兒再安逸,他再欣賞,這兒到底不是他的家啊。正如昨日那人所說,他的家國,狼煙guntang,數百萬漢人還在北方被人踐踏,那是他曾許諾與人一起守護的瘡痍天下,這些少年志誰忘記了都可以,他不行,他瑯玡王長豫絕不能忘。 屈指算一筆,他的家,他的國,他的姓氏,他的雙親,還有他的少年得意,他負了多少?就像是忽然有道雷電劈下來,把眼前的一切照的明亮無比,王悅猛一下頓住了。他咬牙撐著墻,一點點站穩了,待到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抬手抹了把血,抬腿往外走。 王樂正打完了電話心里正發慌,一轉頭就看見王悅徑自往外走,她心中一緊,上前就一把扯住了他,“王悅你干什么去?” 王悅回過頭,王樂巴掌大的臉上全是緊張和驚慌失措。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跑哪兒去???”王樂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對上王悅的眼神,她整個人忽然就徹底慌了,拽著王悅不撒手,“王悅,你沒事吧?你怎么了?王悅你他媽的你別嚇我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