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王悅抹了把臉,笑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給,要錢要東西你只管開口,但凡我有的,你全拿去,你跟著我吃不了虧?!蓖鯋偲鋵嵕褪窍胱屵@人陪陪自己,他現在一個人瘆得慌,他忘記了自己一無所有,開口就是錢,他說:“我王家有的是錢?!?/br> 謝景正在給他擦臉上的淚水,忽然一頓,緩緩低聲問了一句,“我要什么,你都能給?” 王家大公子打出生起就沒被人質疑過,錢,不就是錢?要么就是權!說到這兒王悅那就真的很得意了,他堂堂瑯玡大公子,不差錢!還是出了名的有權有勢!除了庾家那位大小姐,他平生就沒有在砸錢買高興這條路上遇到過絆子。他望著謝景大方道:“什么都行,你開口!” 不就是錢?不就是權?老子有的是,拿錢什么買不到?從古到今,兜來轉去不就這么點事兒? 謝景擦著王悅的臉,手中的動作慢了下來,“什么都行?” ……王悅覺得這人實在太磨嘰了,“什么都行!”他重重地敲了下碗,財大氣粗的王家大公子表示:“來來來,別客氣,說出來,全是你的!” 錢、權、美人、珍寶,說出來,這些全是你的。 謝景看了他很久,一直到王悅都等的有些不耐煩了,他才低聲道:“這算是要我乘人之危?”他抬手輕輕撫了下王悅的脖頸,感覺到少年的溫暖體溫,他輕輕摩挲著,看著王悅因為嫌棄他手涼而縮了縮,他忽然極輕地笑了下。 王悅臉上眼淚都還沒干,剛剛痛痛快快地發泄過情緒,如今整個人正處于“但求醉生夢死,不問昨日今朝”的狀態,他一聽謝景說這話便笑了,“你情我愿的事,怎么扯上乘人之危了?你不要以為我醉了,我清醒著呢,好多年沒這么清醒過了,我說的話每一個字都算數!” 謝景扶住了一站起來就冷不丁往下摔的王悅,從兜里掏出錢包付過了錢,攬著他往外走。 剛走出飯館沒多遠,胡同巷子冷清處,他被忽然發作的王悅一把揪住領子壓在了墻上,謝景沒什么辦法,背抵著墻抬眸看著他,忽然感覺到王悅湊近了些,溫熱的酒氣噴在自己的臉上。他有一瞬間的僵硬。 “謝景?!?/br> 王悅忽然低聲喚了他的名字,那聲音帶著些醉意,漫不經心的,偏偏又像是極為認真,謝景聽見喝醉了的王悅低聲慢吞吞地喚了他一聲。 謝景的手忽然就一抖,他垂眸望著王悅,沒了動作。 王悅見他不搭理自己,輕皺著眉頭又喊了一聲,“謝景?” 良久,謝景才低聲道了一句:“嗯,是我?!?/br> 王悅聽見他應了自己,眼中似乎有片刻的清醒,卻又瞬間混沌開來,“你上哪兒去?”他抓緊了謝景的胳膊。 謝景望著他,“我送你回家?!?/br> 王悅似乎怔了下,沒了聲音。 謝景抬手輕輕揉著他的頭發,“我剛想了件事,王悅,我覺得我該和你說?!?/br> “什么?”他有些站不住,伸手攀上了謝景的肩,把這人用力地勒住了。 王悅聽見謝景說了一句什么,但是他沒記住,一下子就過去了,于是他點點頭,裝作自己聽到了。他好像心里也知道些,其實他沒別人了,就只剩下這個人還陪著自己,他下意識遷就著他,于是他點了頭。 謝景望著王悅的眼神忽然就變得幽深浩瀚起來,他抬手撫上了他的臉,沒說話。 王悅卻笑了起來,“我有的,你只管都拿去?!彼缃襁€有什么舍不出去的?人活一世,痛快就好,他用力地勒住了謝景,把自己所有的重量全壓在了這人的身上。 其實王悅不重,可謝景感覺自己勒得有些喘不上氣,他低頭盯著他,正好看見王悅垂著頭輕輕笑著,那笑好看極了。 王悅那天趴在謝景的肩頭回家,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一下子又糊涂,睡過去又醒過來,每一次他醒過來,他都要問一句謝景,他一遍遍地確認著,卻總是忘記。 “謝景?!?/br> “嗯?!?/br> …… “謝景?!?/br> “嗯?!?/br> …… “謝景?” “嗯?” 王悅聽著耳邊那人的聲音,有那么一瞬間,他忽然就覺得,日子在波瀾壯闊之后竟也有幾分寧靜意味。不能說最好,卻也說不上太糟糕,聊以慰藉。 城市的另一頭,靜安中學。 王樂一直自嘲自己是個臉皮厚如老城墻的爺們,一到中午,班委喊了聲讓她上,她動作利落,套了件漢服拎著那副字就上臺去了。 藝術節,學校要舉行匯演,班里排了出國風節目,為了增強趣味性,大家上臺前也沒統一過每人手上的字畫寫了些什么。臺上清一色的漢服小姑娘,挨個走上前抖落字畫,大多是些討巧的吉利話,也有的是些激勵自己的話,畢竟臨近中考了,而最驚艷的是有人拿了一副潑墨山水上去,抖落那一瞬間實在美不勝收。 王樂一向心大,上臺前也懶得翻王悅給她的那副字,她只當這活動也就走個過場,抖完走人,還能提早放個學,挺美。 她這樣想著,上面就輪到了她,她甩了下自己那頭噼里啪啦的瀲滟粉紅頭發走上去,裝模作樣行了一禮,甩手啪一聲將字畫抖開了。 前排的評委和學校領導本來說著話,忽然一下子全安靜了下來,靜默了兩三秒,后排的人也突然安靜了下來。不知道為什么,就連臺下偷偷摸摸玩手機的學生都開始抬頭看向王樂。 王樂站在臺上,一抬頭發現全校師生的視線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場面一時之間特別安靜。 王樂慢慢擰起了眉,忽然就覺得背后陰嗖嗖的,猶豫了一會兒,她低頭掃了眼手里的字畫。 斗大的四個狂狷大字,真的是斗大的四個魏晉狂草。 絕代佳人。 第16章 男風 王悅在謝家老宅的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黑了,他盯著天花板看了兩三秒,整個人刷得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 什么狀況? 這哪兒??? 王悅也是睡懵了,隱隱約約記得自己拉著謝景去喝酒,他喝高了,他瞧著謝景好看,拿筷子去逗人家,后面的事兒全然沒有印象。等等,王悅猛地一愣,他渾身怎么這么酸痛? 王悅低頭看了眼,手臂胳膊上全是淤青,愣了兩三秒,他忽然猛地去拉自己的領口,脖頸和肩膀上全是淤青,他猛地一下有些傻眼,剛睡醒整個人都懵本來腦子就轉不動,正好有人推門進來,他抬頭看了眼,頓時更傻了。 謝景手里拿著藥,一抬頭正好看見王悅坐在床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醒了?好點了沒?”謝景問了一句。 王悅覺得自己的腦子不會轉了,他有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于此相印證的是,他真的渾身很酸痛,就跟被人拆了一遍似的。王悅瞧著謝景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謝景看著王悅的異樣神色,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有哪兒不舒服嗎?” 王悅瞅了謝景大半天,問了一句,“我……我……我怎么在這兒?” 謝景望著他那結結巴巴的樣子,拿著藥的手一頓,“你怎么了?” 本世子怎么知道本世子怎么了?!本世子懷疑本世子和人睡了?!這怎么一身全是傷? 王悅震驚地看著謝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說出來他可能都不相信,他懷疑自己被人睡了,可僵住的腦子第一反應竟然是,謝景竟然好男風!王悅簡直被自己的反應嚇傻了。 在床上醒來第一反應和好友睡了,這還真不是王悅思路刁鉆,魏晉好男風,這事兒太正常了,好友閑來無事睡上床,互相慰藉,或者單純就是鬧著玩,這是件很普便的事兒,王悅的思路還僵化在這一步,發現自己渾身酸痛又瞧見謝景走進來,加上醉酒剛醒,整個人都懵,一下子就想到了這方面的事兒。 頭一次,真沒經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人睡了。 謝景看著王悅的神色變了又變,問了一句,“你哪不舒服?” “我、我們……”王悅看著他,有些想問,卻又有些問不出口,“我和你……” “什么?” “我喝多了,我記得我……之前不在床上,我們……我們……” 王悅話音剛落,謝景就反應過來了,拿著藥的手微微一頓,良久才開口道:“沒有?!?/br> “什么?” 謝景打量著王悅,過了一會兒,才又說了一遍,“沒有?!眱蓚€字里有些自己都沒察覺的輕微情緒波動,他望著王悅,“你喝多了,摔下了樓梯,傷是這么來的?!?/br> 王悅頓住了,“什么?” 謝景沒有多提具體的事兒,只說是摔了,倒也沒有細說。王悅一下子極為尷尬,他也不知道自己尷尬什么,下一刻,手就被謝景撈了起來。 謝景輕輕卷起他的袖子安靜地給他搽藥,他低著頭,似乎也不想多說話。 王悅一下子更尷尬了。 渾身是傷這事兒,其中的細節是之后王悅才了解到的,他不是喝多了摔的樓梯,事情的真相其實有些復雜。 這一日,謝家老宅中,謝家大小姐,也就是謝景的姑姑原來也在,這位就是當年在謝家葬禮上甩王悅一耳光的那位。 王悅沖上去打了她,就是那種沒有人想得到,也沒有人來得及攔的那種一聲不吭的動手,上去就是干。謝家大小姐彼時正端端正正地在謝家大堂中和謝景說著什么,語氣頗為咄咄逼人,謝景尚未來得及開口,王悅就已經卷著袖子就沖上去了。 王悅是個不打女人的人,但是那天他喝醉了。 王悅是個很能打的人,即便他如今換了個很虛的身體,但是他依舊很能打。 謝大小姐是一位優雅的女人,平時也不學武,跑步都少跑,她連逃都逃不快。 王悅是個很懂分寸的人,但是那天他真的喝醉了。 謝景一向是個很鎮定沉著的人,但是那天說實話他真的愣住了。 那至于后來王悅為什么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謝家大小姐離開后,謝景轉個身的工夫,平生第一次打女人的王悅倚著樓梯因為太過神清氣爽,從二樓一腳踩空。 這些事兒王悅都不記得了,但是他仍是能從謝景三言兩語的描述中感受到當時那種令人窒息的氛圍。聽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 “她、沒事吧?” 謝景明顯頓了下,“沒事?!?/br> 王悅:“……” 謝景望了他一眼,忽然忍不住極輕地笑了笑。 王悅不知道他笑什么,那一瞬間,他瞧著這個人臉上的笑,心頭怦然一動,嚇了他自己一跳。這人對著自己輕輕笑起來的時候,他的心中霎時一片敞亮,就像暗了多年荒原陡然照見陽光,風霜雨雪驚蟄春雷接踵而來,他好像活了過來。 第17章 金陵 王悅惦記著王樂,謝景打量了一會兒,開車送他回了家。 謝景站在王悅家床頭柜前,垂眸掃了一眼,發現全是有關東晉歷史的書,他一下子就記起王悅醉酒后敲著碗唱著歌的樣子,少年好像渾然不在乎,卻又笑著唱到淚流滿面,那聲音聽得他渾身有些發冷。 那詞明顯唱的是魏晉,唱的是魏晉這幾百年來的風云變幻,家國興亡。 謝景眼中暗了暗,伸手從最上面拿起一本,隨意地翻閱起來。 書上沒有備注與筆記,只有紅筆圈出的寥寥幾個人名,那寫字的人明顯下筆極重,有的地方的紙已經給劃破了,謝景的視線在一個名字上頓住了。 太子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