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臣京兆尹詹世城,有本啟奏,具表彈劾晉王殿下,無故損毀長街小販的生計?!?/br> 那人約三十年紀,著深紅色官服,腰間飾金帶,面貌忠直,言辭鏗鏘有力。 生得倒是副堂堂好樣貌,怎么就沒點眼力見 別說他一個小小的從三品京兆尹,便說堂堂御史丞管布,只不過參了龍騎營過分維護晉王府,就被圣上一茶盅砸得破了像。 這個詹世城倒好,直接參起晉王殿下本人來了 真是活膩歪了。 果然,高堂之上,圣上蹙起眉頭。 李照人把詹世城的奏本找了出來,圣上草草一看,說的竟是正月初一那日的事。 那日晉王府門人來報,說沈風斕早產,他情急之下策馬狂奔,路上不慎翻倒了幾個小販的攤子。 年關休沐時的折子太多,多半是說些賀詞的,圣上壓根沒去看。 這詹世城職位又低,所以折子埋在了里頭,直到今日才看到。 “這是宣政殿,不是你京兆尹的衙門,什么小攤小販之事也拿來奏” 圣上鼻子眼里一哼,對彈劾晉王之人,下意識地有些反感。 詹世城見圣上動怒,仍舊不卑不亢,“是,微臣有錯。并非錯在將小攤小販之事上奏,而是錯在未查實真相就上書御前?!?/br> 他衣擺一拂,跪地朗聲道:“臣于初一那日,聞得晉王殿下因府中側妃早產,一路快馬經過長街,踏翻了市井小民的攤子?!?/br> “因晉王殿下素有狂名,微臣一時義憤填膺,便將此事上書御前,而后才知此并非真相?!?/br> 這個詹世城真是膽大包天,連晉王殿下素有狂名這種話,都敢宣之于口 圣上看了軒轅玦一眼,他面色如常,好似被彈劾的不是他一樣。 他忽然有興致,“那你說說,真相是什么” “臣是前日才知,原來晉王府的人事后到了長街,將那些攤販損壞的物品全都五倍賠償。有受傷之人,湯藥費全記在晉王府賬上?!?/br> “只是” 詹世城面色有些尷尬,“臣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奏折早已送進宮中去了?!?/br> 有人輕聲嗤笑,笑這個詹世城有勇無謀。 也有人頗為驚訝,想不到從前狷狂不羈的晉王殿下,也有這般體恤小民的賢德 他們微微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覷著上首的軒轅玦。 只見他嘴角噙笑,淡若浮云出岫,又似寒梅凌霜。 從前那個一身張揚狂放的晉王,仿佛一夜之間洗去鉛華,變得質樸淡然。 那雙邪魅迷離的桃花眼,隨著淺笑的弧度微微彎起,也不再似從前那邊透著不正之氣。 而今的晉王殿下,似乎與從前的晉王殿下不同了。 正想著,他月白皂靴大步一邁,站到殿中,對著圣上一揖。 “父皇,兒臣從前任性妄為,的確聲名不佳。詹世城身為京兆尹,為京城百姓鳴冤,合情合理?!?/br> 詹世城彈劾了他,他反要為彈劾他的人說情 圣上捻著胡須細想,慢著,詹世城 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詹世勛,是你什么人” “回圣上,”深紅官服之人深深叩首,“是微臣長兄?!?/br> 詹世勛是在玉陵之戰中,與衛大將軍一起犧牲的副將,死后被追封為武威侯。 “你既是詹世勛的幼弟,為何不向朕稟報,襲這武威侯的爵位” 詹世勛身后無子,圣上早有旨意,他的兄弟或是遺腹子,皆可承襲此爵。 堂堂一個軍侯爵位,比他這小小的京兆尹要高貴多少倍。 “無功不受祿,此爵屬于真正血戰沙場之人,微臣不敢玷污,故而不曾稟報圣上” 什么 這世上竟有這樣的蠢人 放著堂堂武威侯的爵位不要,他寧可當一個小小的京城父母官 真是愚不可及。 沈太師微微瞇起眼,偏過頭去打量那跪在殿中之人。 逆著殿外雪光,詹世城筆挺如劍的腰桿,像極了他年輕的時候。退朝之后,詹世城被李照人帶去了御書房,此事成為了官員之間最新的談資。 眾人紛紛議論他的愚蠢。 為幾個平民翻了攤子而上書御前,此第一蠢也。 在沒有靠山沒有幫手的情況下彈劾皇子,此第二蠢也。 有個白撿來的軍侯爵位不要,非要當個微末之流的京兆尹,此第三蠢也。 向著宮外退散的人潮中,蠢字頻頻從一眾官員口中蹦出。 只是嘴上那么說著的時候,心里都有些酸澀,有些嫉妒。 圣上,好像就喜歡這么蠢的臣子 眾人朝前頭看了一眼,沈太師大步走在前頭,無人敢與其并肩。 當初他還是小小翰林的時候,見著皇子們如避猛虎,不敢與其有半分交好。 旁人都想與未來的新君交好,就他一個被皇子賞識還退避三舍的,那時眾人也都笑他愚蠢。 沒想到最后,他就憑著不肯結黨的這股蠢勁兒,被圣上攫升為一品太師,從此平步青云。 這還能叫蠢嗎 是蠢還是扮豬吃老虎,實在發人深思 大殿之外的長廊,軒轅玦與太子不期而遇。 太子圓潤的面龐消瘦了許多,倒比從前精神了些,他下頜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只是他神情萎靡,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像是慘遭打擊。 軒轅玦微微頷首,“太子殿下?!?/br> 太子抬眼看到他,這才強打起精神。 “四弟啊?!?/br> 他肚子朝后一縮,盡量把身體站直,免得在玉樹臨風的軒轅玦面前,顯得太過委瑣。 都知道晉王府出生了一對龍鳳胎,帶來了祥瑞之兆,圣上才允許晉王回朝的。 偏偏也解禁了東宮,讓他回朝了。 這顯然就是他沾了晉王的光,哪里能叫人高興得起來 “四弟關在府里也不叫人省心,這是從哪里把這個詹世城挖出來的,替你造名聲” 這個詹世城,先是一副忠言直諫的模樣,將矛頭直指軒轅玦。 太子以為是意外之喜,正要幫腔作勢,想不到詹世城話鋒一轉,就變了味兒。 等他說完那些話,滿朝文武看晉王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有一個寧王賢名在外,怎么,現在連放蕩不羈的晉王,也要裝賢王了 看著太子一臉戒備的模樣,軒轅玦輕輕一笑,“難道太子殿下以為,本王能收買得了一個視軍侯爵位如蔽履的人” 太子愣了愣。 這個詹世城的確是一副難以收買的模樣。 他戒備的神情絲毫沒有放松,齜牙咧嘴道:“父皇從小到大都夸你聰慧,誰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沈側妃那樣天大的丑聞,如今不也成了你的助力了嗎” 說到這個他就生氣。 一開始他揭露這件事,就只是想給軒轅玦潑一盆大臟水,讓他失寵于圣上。 沒想到陰差陽錯,倒把沈風斕這個身份貴重之人,推到了軒轅玦的陣營里。 沈風斕可是沈太師唯一的嫡女,她的身后還有一個定國公府撐腰。 這兩方要是站在軒轅玦那一邊,那實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最最可氣的是,沈風斕多災多難的,竟然還能生下一對龍鳳胎 偏生孩子出世又下了第一場雪,人人都說這初雪是龍鳳胎帶來的祥瑞。 一系列的巧合,真是讓軒轅玦白撿了一個大便宜 不但當初那件丑事徹底壓了下去,還多了一對為他增添名望的兒女。 早知道是這樣,他寧可自己把沈風斕娶做側妃,那可是一個天仙兒似的人物 軒轅玦收起了笑意,面色如雪,眼神冰冷地散發出寒意。 那件事發生之后,他還是第一次與太子對話。 沒想到他絲毫沒有設計害人的羞愧,反而還以此來諷刺他。 “這天大的丑聞,當中不也有你太子一份么” 昔日天大的丑聞如今成了好事,軒轅玦的這句話,像是插在太子心上一樣難受。 太子幾乎跳腳,“這是本宮棋差一招,誰知道沈風斕會生下龍鳳胎下次你可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軒轅玦借機試探,“太子殿下如此忌憚沈側妃腹中胎兒,竟然不惜派死士潛入晉王府,大火焚林,刺殺本王和沈側妃” 這下太子真的要跳腳了,聲音陡然拔高,生怕旁人聽不見似的。 “軒轅玦你不要污蔑本宮你府里的大火跟本宮一點關系都沒有,誰知道是不是你縱火自焚” 軒轅玦眼神冰冷,像是不信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