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這個婉婉會大發慈悲地放過阿容? 謝昀不信,昨晚她分明是鐵了心地要置阿容于死地。 得不出個答案,謝昀也不再深究,只變了字跡寫下一封信,置于桌上。珍妃回來了,也能知曉原委。他自然可以搬移婉婉的尸體,清理阿容的房間,偽造成另一種模樣,屆時搜查歹人便是那些侍衛的事了。 但他更想將婉婉的真面目揭露給珍妃看,這是她們欠阿容的。 謝昀放了筆,正待出去,視線再度掃過婉婉的尸體,忽地發現她伸出的右手竟隱約比出了個“三”的手勢。因為尸體已然僵硬,伸出的三根手指顯得有些猙獰,形狀也難以改變。 看來婉婉就算是死也要再拖一人下水。 頓住腳步,謝昀在阿容的房間里掃視一圈,見她的墻壁上掛了一柄練習用的細劍,伸手取下,朝著婉婉手腕處輕輕一劃,那只比了“三”的手掌便徹底斷離開來。 還未開刃的長劍在謝昀手中竟是削鐵如泥。 這日皇上果真缺了早朝,朝中老臣有些不滿,卻紛紛指責珍妃媚上惑主,更有甚者,直罵她是大楚妖妃,妲己轉世。 依照這種情況,珍妃若要保全她與阿容,便必須將皇上的心抓得更緊。 因此珍妃雖頗為惱怒埋怨,卻只能隱而不發,甚至還要試圖去取悅皇上,因為她察覺到,皇上對她的憐惜少了,更多的是不顧一切的掠奪與占有。 耐心這種東西,向來是用一點少一點的。 “為朕更衣?!比丈先?,皇上才身心魘足地擁著珍妃醒來,懷里的美人如雨打嬌花,已是零落不堪,偏她生得美,越是憔悴越有些旖旎動人楚楚可憐的味道。 珍妃眼中閃過一抹濃重的掙扎,她心竅玲瓏,不過一瞬便想清了利弊。面上淚痕猶在,身上也酸痛難忍,珍妃卻掙扎著側撐起身,不言不語,伸手便要為皇上取衣裳。 殊不知,皇上背對她時,眼里卻盡是失望。 沒想到他是這樣下賤的性子,竟然希望她與自己鬧脾氣,鬧得不依不饒才好,然后他再哄回來。 這樣的她,叫皇上無力又悵然。 這么多年過去了,皇上再一次問自己,他喜歡她什么呢?這世上比珍妃還美的人也并不是沒有,她們可能更溫順更單純,對他滿心愛慕,她們的心里只有他一人。 而珍妃……他甚至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谏系啦辉谝?,其實他到底是如鯁在喉,難以下咽,若非毫無線索,他或許會暗暗尋那個人的麻煩。 晚間的時候太子曾面見皇上,委婉地提起缺朝一事,見皇上并未面露不虞,又提起另一件事來。二皇子的癡病已全然好了,太子自是對董決明感激有加,思來想去,決定向皇上為他求一個爵位來。 董決明在珍妃及謝羌華的舊疾上都功不可沒,皇上自然沒有異議,很是慷慨地賜予董決明以杏林伯的封號,食邑千戶。自此,董決明也算是朝中新貴了。 這一切,都沒有與董決明商量過,他們想給,便給了。 董決明接旨的時候心里頭并無多少波動。于他而言,近來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便是謝昀那張《神農氏族譜》的牛皮紙,其他的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珍妃在泰和殿留了兩天兩夜,反反復復,翻來覆去,任他擺布,如同一只失去了生氣的傀儡。 皇上無端的心血上涌,怒不可遏,力道越發毫無顧忌,最后頹然停下,只字不提,側身朝里睡去。 “皇上……”珍妃氣若游絲地喊他,想勸他停下這一切,不必再使氣報復她。 她分明已對他生了情,如今這般于他們而言便是兩敗俱傷。何苦。 皇上悶悶地應了聲,“睡吧?!?/br> 珍妃還待開口,皇上卻冷硬地截了去,“是朕失控了,對不住?!痹捯魟偮?,身后隱約傳來幾聲細弱又壓抑的嗚咽聲,真奇怪,珍妃什么都沒有說,沒有哭訴沒有抱怨,但皇上就是心軟了,什么脾氣都沒有了。 他轉過來,將珍妃按入懷里,一下又一下地撫,“我錯了,瑤兒,要打要罵都任你?!?/br> 珍妃將眼淚蹭到他的衣襟上,嗚咽著沒有說話。 皇上靜靜擁了她一陣,低低開口,聲線溫醇,“瑤兒,朕是你的男人,你若是想了別人,朕會不高興的。你只能想朕,旁的人都不行,阿容也不行?!被噬系拖骂^在珍妃發頂輕輕啄吻,“知道了嗎?” 珍妃破涕為笑,“阿容怎么不行了?皇上真是……” “朕說不行就是不行?!?/br> 珍妃與皇上和解之后便回了玲瓏宮。先前還不敢打攪皇上與珍妃的宮人見珍妃出來了,紛紛圍上來,面露急色,“娘娘!出人命了!” 珍妃見她們鬧哄哄的,又在說誰誰誰死了,心里一揪,額角直突突,忍耐著道,“閉嘴。你來說?!彼S意指了一人。 “娘娘,婉婉jiejie死了!”這侍女與婉婉交情不淺,此時頗為傷心,哽咽道,“死狀奇慘,當真是!當真是……嗚嗚嗚……” 珍妃恍惚了一瞬,怔怔問她,“是誰?是婉婉?” 侍女哭泣不止,“是啊,昨日便發現了,但是我們進不去泰和殿,不能及時告知娘娘……” 珍妃穩了穩心神,鎮定道,“回宮?!?/br> 因著冬日寒冷,阿容閨房的炭火被宮人熄了,婉婉的尸身還未腐臭,仍維持著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樣,不甘、怨恨、絕望、恐懼,種種神情扭曲凝結在她面上,令人不敢再看。 謝昀為免銀環蛇再度咬人,離去前已將它除了去,其它的無毒翠蛇卻沒管。因此珍妃推開門來見到的景象足以叫她頭皮發麻。 密密麻麻的翠蛇或蠕動蜿蜒,或盤踞不動,房間中央躺著一具尸身,尸身上被人蓋了一層白布。 “娘娘……”侍女跟不上珍妃的腳步,晚來了一瞬,才要提醒珍妃注意,卻見她依然推門進去了,“娘娘,我們想著翠蛇也是線索,便沒有處理掉它們……” 然而她并沒有多少底氣,因為她們不處理這些蛇更多的是因為害怕,害怕死人也害怕蛇,這間屋子將兩樣都占全了,若無必要她們甚至不愿踏進房門。 珍妃失神地立在門口,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喑啞問道,“阿容呢?公主呢?” 侍女不過反應慢了稍許,便被珍妃斥了一聲,“???!說話??!” 侍女顫抖了下,急急回道,“公主無礙,正在正殿呢?!?/br> 珍妃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她向前邁了幾步,不顧身后宮人勸阻,直往房間中心走去。 婉婉的尸身恰在桌案的旁邊,伸出的右手禿平,只剩手腕。 此時桌案上靜靜躺著一封信。 珍妃執起信,顫著手,一目十行地讀完,嘴皮顫顫,竟是忘了言語。 “婉婉……”珍妃捏著信紙的五指緊收,“是他嗎?” 思及此,珍妃迅速將信放下,也不管婉婉的尸身,徑直往正殿走去。此時阿容正在珍妃的臥房里,坐在圓凳上。雖知曉珍妃回來了,卻沒有動身的意思。 “阿容!”珍妃喚她的聲音由遠及近,阿容回了一聲。 珍妃走進房,將阿容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確認她無事之后才問,“阿容可有看見救你的人是誰?” 阿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救你的人可是祭天那次救下你的大英雄?”珍妃急切問道,雙目一瞬不瞬地緊盯阿容。她知道一定是的,那人只要看見過阿容,一定會猜出來阿容便是他的親女,因為他們那么相像。 且她曾聽說那個得罪了雪照的南燕公主便是被他砍去了一只手,與現在婉婉的情狀頗為吻合。不是他還能是誰呢? “阿容不知道……”阿容猶豫了一瞬,選了最保險的答案,“那個人蒙了面,阿容看不清?!?/br> “一定是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皇宮的人,也只有他了?!闭溴袷堑昧藗€肯定的答案似的,面上似悲似喜。 阿容沒有再說話。 珍妃想著晏雪照在暗中護著阿容,心里便涌上一股奇妙的欣喜,她就知道,就算晏雪照對她沒有感情,對阿容總歸是放不下的。 稍稍收了心神,她見阿容神色鎮定,壓根不像是歷經浩劫之后的模樣,又想起死狀慘不忍睹的婉婉,到底忍不住道,“阿容為何不攔著他些?婉婉犯了錯,母妃自然會罰她,就是賜死也比這種死法要好……” 阿容小臉低垂著,神情隱在陰影中,沉默半晌后才抬起頭,“母妃,阿容差一點也是那副模樣了?!?/br> 她面上的神情漠然,眸色黑沉,渾不似個孩童。 “在母妃的心里,婉婉比阿容重要嗎?”語調古井無波,似是在述說旁人的事。 珍妃既震且驚,神情受傷,“阿容,你為何說出這種話來,母妃……” 阿容不疾不徐走到梳妝臺前,打開匣子,從里頭拿出那枚青玉牌來,“母妃,這玉牌阿容已經粘好了,雖還是有瑕疵裂紋,但……”阿容轉過身來,將玉牌捧到珍妃面前,“這本就不是阿容摔的,母妃信與不信都無所謂,因為該受的不該受的罰,阿容都已經受了?!?/br> 珍妃眼中流露出心疼與歉疚,她急急上前將阿容抱住,“阿容,是母妃錯了,母妃給阿容道歉……”她將青玉牌從阿容手里取出,置于案上。 她不住親吻阿容的面頰,懇求道,“阿容原諒母妃好不好?” 而阿容只是靜靜任她抱,半晌,在珍妃耳邊壓低了聲音輕輕問道,“母妃,雪照公子是阿容的什么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雪照:我竟然背了鍋???問號臉 ☆、歲歲年年 此話如同晴天一道霹靂, 將珍妃劈得呆愣當場,心里如驚濤駭浪, 洶涌不止。 “阿、阿容?!闭溴鷱娮麈偠? “婉婉與你亂說了些什么?阿容不須信她的話。雪照公子與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塊,能有何關系?” “阿容知道了?!卑⑷萋裨谡溴i邊, 沒有再問。 珍妃猶不放心, 雙眸緊盯著阿容,不放過她面上一絲一毫的神情, “婉婉還與阿容說了什么?她起了歹心,說出的話都是編造而成的, 阿容不聽她的, 懂嗎?” 阿容點頭。 就是這個珍妃口中“起了歹心”的人, 在害阿容的時候,滿心都是自己主子,護主到瘋魔, 才會想盡辦法除掉一切絆腳石。阿容甚至覺得,母妃便是婉婉的一切了。 阿容突然有點可憐她。但也只是一點罷了。 年關很快到來。大旱之后的頭一場大雪紛紛揚揚不息不止, 大楚上下皆沉浸在“瑞雪兆豐年”的喜悅中,年味兒越發濃厚了。 董決明教了阿容一首喜慶的小曲,阿容轉頭就笑嘻嘻地唱給了謝昀聽。 “……炎涼多反復, 日月易循環,但愿歲歲年年人康健~三哥哥,新年快樂!” 大概是年紀大了,謝昀竟從這樣的祝愿之辭聽出了一些無可奈何歲月滄桑之感。 “阿容, 新年快樂?!敝x昀走近一步,玄色朝靴在雪地上印出一個腳印。他從懷里拿出一物來,是暖玉打的鐲子,便是在冬日戴著也不會覺得寒涼。 謝昀捉過阿容的手,將玉鐲套上。阿容手腕纖細,這玉鐲卻不會輕易滑脫,想來是按著尺寸特意打造而成的。 “這些是什么?”阿容見玉鐲上雕刻的花紋,不解問道。因為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紋路,彎彎曲曲,輪廓圓滑,像連在一起的小蝌蚪。 “一個遙遠國度的文字,阿容不必問三哥哥了,因為三哥哥也看不懂?!敝x昀輕輕摩挲著阿容的腕子,隨后將她的衣袖放下。 阿容卻將衣袖又撩起來,細細看著這玉鐲,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阿容好喜歡!”她看向謝昀,“謝謝三哥哥!” 她撲進謝昀懷里,謝昀順勢將她摟起。 “阿容也有賀歲禮給三哥哥!” “什……”謝昀話未說完,便被一片溫軟貼上。她本是要親他的臉頰,卻因為謝昀稍稍轉頭而親上了唇角。 一抹震驚之色劃過謝昀的眼底。 阿容唇上殘留著香甜的味道,是董決明特制的“好吃不壞牙”的甜食,呼吸清淺卻夾帶著津甜的氣息鋪灑在他唇邊。 阿容貼了一下又離開,細滑的頰rou在他面上輕輕擦過,她嘻嘻笑著,“其實阿容的賀歲禮沒有帶來,下次給三哥哥好啦?!?/br> 謝昀正不知如何反應,便聽到阿容關切的話語,“三哥哥的耳朵被凍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