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她伸手捂上,小手溫熱柔軟,“這樣就不冷了?!?/br> 臘月三十,皇上大宴百官,宮內一派歌舞升平之象。 珍妃伴君而坐,眾大臣以往覺得沒什么,現在卻有些微詞,畢竟這是位迷得皇上兩日不朝的妖姬??v使如此,卻沒有一人上前諫言。年宴上不諫言,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規矩。 阿容的左右仍是六公主與八公主,但時至今日,卻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謝望舒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現在瞧著卻有些憔悴,便是上了脂粉也遮掩不住,一雙氣勢凌人的美目里神采不再,意興闌珊地看著殿內的樂伶舞姬。 察覺到阿容在看她,謝望舒偏頭回視,眼神復雜,夾雜了一絲罕見的憧憬,這絲憧憬讓阿容覺得,六皇姐羨慕她,甚至想成為她。 為什么呢? 是了,容妃仍在禁足,便是連年宴都不能出席,也不曉得是如何得罪皇上了。而珍妃仍是最受寵的妃子,“兩日不朝”便是最好的證據。 阿容不再說話。她面前的白瓷杯里盛著些蜜色的清釀,抿了口,是果子酒的味道。應當是特意為女眷準備的,席上的男子則是更烈的酒。 珍妃特意囑咐過她要少喝,即便是清甜的果子酒,也是可以醉人的。 阿容記著這話,但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覺已經喝下了許多。 “公主?!膘o靜立于身后的秋玉出聲提醒。 “過年還顧慮這么多作甚?難得喝一回?!鄙砼缘陌斯餍χ?,“總歸不會喝傻的?!?/br> 秋玉聽著這話覺得有些不喜,皺了皺眉頭,礙于尊卑上下,到底沒有說什么。 二皇子謝羌華大抵對“傻”字頗為敏感,幾乎是立時便看過來,見八公主說的并非他,又淡淡收回目光。掃到阿容時還不自然地沖她笑了笑。 他只是“恢復神智”,并非失憶,自然不應該忘記先前的所作所為,譬如將一碗湯藥潑到阿容身上的事。 不得不提,當謝羌華不再傻里傻氣,看著還頗為俊秀,眉目疏淡,眼裂淺窄,是內斂溫柔的長相。他與太子一母同胞,乍一看有三分相似。但若將他們二人比作山水寫意畫,太子無疑更為濃墨重彩些。 兩人并排站,常人一眼便注意到的,必定是太子。 做了這么多年的陪襯,他為何還是不甘心呢?他為何……還沒有認命呢? 謝羌華遙遙看著正為皇上獻賀詞的太子,眼神頗為復雜,嫉妒、不甘、埋怨、憧憬、哀切、依賴……不過一瞬,眼里的所有情緒便歸于虛無,靜如死水。 殊不知,他在看太子的同時,也有人在看他。 謝昀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謝羌華“賊心不死”,他對皇位就這么執著嗎? 未必。 不然前世也不會消極懈怠,讓四皇子有機會蹦上跳下。 宴上歌舞乃是由教坊司主管、太常寺協辦,可謂是盡善盡美、驅寒醉人,使得龍心大悅。其中的領舞更是“遏云歌響清,回雪舞腰輕”,難得的傾城之姿。 每一次旋轉、展臂,皆是看著帝王的方向,期盼能得皇上片刻流連。 舞畢,太常寺卿大著膽子上前獻美,道這舞女乃是一朵難得的解語花,盼帝王垂憐一二,將她收入帳中。原話自然不是如此,但群臣皆能會意。 對此,不少大臣暗地里嗤之以鼻,心中皆道,進獻美人對于臣子而言是下等之舉,這個老家伙臉皮不薄啊。且皇上正是與珍妃情濃之時,他倒是敢。 將殿中的舞女仔細打量了番,覺著此女美則美矣,走的卻是珍妃的老路,傾國之姿、能歌善舞,若成長起來可不就是第二個珍妃么?但皇上已有了一個珍妃,會想要第二個么? 更別提這舞女猶有青澀之感,周身氣質比之珍妃差得遠了。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太常寺卿額上滲汗,猶豫著要不要抬頭瞄一眼皇上。 他自然知道這舞女像珍妃,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想著將她送入宮。同種類型的美人,皇上難道不會喜歡更年輕的? “皇后,你覺得如何?”皇上偏頭問身旁的皇后。 皇后淡淡一笑,無可無不可地道,“姿容甚美,是個可人,但憑皇上喜好?!?/br> 她自然知曉,皇上問她不過是出于禮節,他真正想問的人在另一側。 果然,“珍妃覺得呢?” 珍妃的座椅靠前稍下,以示低帝后一等?;噬峡粗溴缭频臑醢l,心里忐忑又期盼。 皇后收回目光,心想在情情愛愛面前,連一代帝王都成了毛頭小子,這樣的試探,何其可笑。 阿容在屏風后,遙遙看見珍妃展顏一笑,瞬間將那舞女比得黯然失色,她斜睨了舞女一眼,理所當然道,“臣妾覺得很是一般,太常寺卿的眼光不若再高些?”她收回目光,美目微斂,淺淺一酌,素手纖纖,那睥睨傲然地模樣叫一眾臣子都覺得下腹發緊。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兩日不朝”,不得不說,真帶感。 說她是妖姬,她還真演上了。 皇上卻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眼里是瞬時盈滿悅色,看向珍妃的目光全是柔和的寵溺縱容,他朗聲大笑,“愛妃說得不錯,太常寺卿眼光不好。朕為何要棄美玉而就糟粕?” 這話含義深了,他是帝王,要哪個女子不成,就算舞女乃是糟粕,他也不必棄美玉,大可享盡齊人之美。因而這話實際是在暗指他若是接納了舞女,珍妃便會不喜,甚至與他生罅隙,如此在乎珍妃,太常寺卿這出是白白安排了。 太常寺卿很是尷尬,汗出如漿,急急思索著該如何收場。 而殿上的舞女早已面色慘白,耳中嗡嗡,搖搖欲墜,不知今夕是何夕。但是整個大殿,沒有一個人出面為她說話。一個是寵妃,一個是舞女,誰會冒著觸犯天顏的風險維護她? 謝昀靜靜看著這一出,心里不斷分析。 現在看來,珍妃與皇上同前世一般,隔閡漸消,感情愈篤,只是其中原因卻不為外人所知。但有一點頗為奇怪,皇上先前為了保護珍妃,給她的榮寵都是適度的,現在卻毫不顧忌她的名聲,使得大臣們私下里皆道真珍妃是惑君妖姬。 更奇怪的是,珍妃竟十分配合。 難道這也是左相的疑惑之處? 旁人皆以為太常寺卿背后沒有什么靠山,謝昀卻曉得,這人看似草包,實則是左相的一枚棋子,常作試探之用。因為皇上及臣子皆曉得太常寺卿并非心機深沉之人,因此他做些蠢事便很容易被人原諒,而不會引人深想。 那么,左相想試探什么呢?試探珍妃與皇上究竟是何種感情? 他會不會太無聊了些…… 宴席過半,殿內一派君臣同飲之象,氣氛越發高漲。 席上的孩童早已吃飽,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不知是誰帶了頭出了宴席,其余的孩童也跟著出去了,御花園里漸漸多了童稚的歡笑聲。 沈敏和沈慕近來心情頗好,在席上也多飲了幾杯,此時兩人皆是面色紅彤彤的,很是可愛。趁著席上推杯換盞正熱鬧的時候,兩人來尋阿容。 阿容遣了秋玉與珍妃說一聲,隨后便跟著沈敏沈慕兩人出了殿。 兩人都特意給阿容帶了禮,雖不算貴重,卻是各自的一番心意。沈敏前不久才開始學的女紅,因而辛辛苦苦一針一線繡成的荷包也只能到堪堪入眼的地步。阿容卻喜笑顏開,立即將它系在腰間。 “阿容jiejie,我的禮物就在這荷包里,你且看看?!钡搅四觋P,沈慕又胖回來一些,卻怎么也比不上先前那般圓潤了。 阿容心中好奇,因為她接過荷包時分明沒有察覺到里頭有東西。 她將荷包打開,湊眼往里瞧。 空蕩干癟的荷包里只有一枚……豆子。 沈敏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咯咯不停,“阿慕是不是很過分,哈哈哈……” 沈慕面皮薄紅,急急解釋道,“這上頭刻了字的!我特意去學的好不好!” “原來你請那個雕刻師傅進府是為的這個!”沈敏恍然大悟,湊到豆子面前,“刻的阿容jiejie的名字呢,這個‘謝’字刻得倒是不錯……” 而阿容兩指捻著這枚豆子,借著月色辨清了顏色,疑惑問道,“阿慕為何要送紅豆?” ☆、玉京仙郎 沈慕茫茫然, “我問了周大師,送女孩子應當用什么豆子雕, 他便提議紅豆啊……” “紅豆生南國, 此物最相思……阿慕,你究竟知不知道紅豆什么意思?”還不待阿容再問, 沈敏便已經問出口了, “阿慕背的書都不知忘到何處去了,嘖嘖?!彼龘u頭晃腦、假意可惜, 將沈慕說得越發面紅。 他粗著脖子置氣一般大聲道,“我知道這個意思??!我本來就很想阿容jiejie嘛!” 見他漂亮的臉蛋紅撲撲, 眼睛也柔軟晶亮, 阿容與沈敏相視一笑, 卻都不忍再逗弄,很快便說起了別的。 年關到開春這段時日是宴會最為頻繁的時候,很快便到了太子大婚的日子。 冰雪消融, 鶯飛燕舞,京城縱橫的幾條大街皆鋪了紅, 一切都是未來國母出嫁的派頭。 楊家一門三將,驍勇善戰,頗受百姓愛戴。因此太子妃是楊家女一事于眾人而言皆是喜聞樂見。但他們都未想到, 掀了喜轎車簾的新娘竟是著了一身男子喜服,喜帕也未戴上,唯有臉上的妝容稍稍像樣。 虎威大將軍大抵也沒有料到這一出,因為楊莫倚出閨房的時候還是一身規規矩矩的新娘喜裳, 現在卻變成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 大概是在喜轎上換的。她那群奴才竟也不阻止! “莫倚!”虎威大將軍忍不住斥了一聲,面色難看。 楊莫倚卻仿佛聽不見,大剌剌地跳下馬車,仰頭看著騎在白馬上的俊美男子,“太子殿下,你若是也不喜歡我,這親事不如算了?” 太子面色鐵青,直直地看著他這個吊兒郎當的新娘,久久沒有開腔。 楊莫倚挑了挑眉,勾出一抹輕諷笑意,“反正結親是你們一句話的事,取消親事大抵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吧。太子殿下您瞧,我這般粗俗無禮的女子,實在配不上您!” “楊姑娘說笑了?!睅缀跻а狼旋X,太子覺得自己慣來的好脾氣在這人面前是丁點作用都沒有。 場面一度尷尬,周遭的群眾交頭接耳起來。 “據說啊……這個太子妃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先前還有人瞧見她和一男子逛花燈節呢?!?/br> 另一人插嘴道,“有喜歡的又如何,她能違抗圣旨?且你瞧瞧楊大將軍的臉色,這個太子妃當真是夠大膽的,嘖嘖……” “莫倚!把外頭這身脫下來!”楊大將軍面色黑沉,幾步走到楊莫倚面前,“你真是……好得很!” 他面帶歉意地沖太子一拱手,將楊莫倚拉到一旁,隨后眼帶威脅地看著她,低聲對她道,“怎得現在還在鬧?那個人就這么讓你放不下?太子品性俱佳,我是心知肚明,你嫁給他就是最好的選擇!你這般讓他難堪,是把我從小教給你為人處世的道理都忘光了嗎!楊莫倚,你千萬千萬不要叫為父失望!”說到最后,語氣已然很重了。 楊莫倚雙眼泛紅,直直看著這個替她做了選擇的父親,狠狠吸了口氣,最終苦笑道,“好,我知道了。我會脫下男子喜袍,蓋上大紅蓋頭,一切都聽您的?!?/br> 這段插曲轉瞬就過去,卻叫太子的心情越發煩躁,對這位新婚娘子的觀感也跌至谷底。 東宮不比皇宮寬敞,今日賓客又多,里三層外三層地夾道相迎,阿容幾乎瞧不見新娘的一片衣角。 “三哥哥看見了嗎?”阿容扯了扯謝昀的袖口,仰頭問他。 小丫頭的眼神憧憬又希翼,謝昀會意,俯身將她抱起來,“阿容看見了嗎?” 阿容嘻嘻笑了幾聲,拍手道,“看見啦看見啦,新娘子蓋著蓋頭,看不見模樣,不過太子哥哥可真好看吶!” 謝昀淡淡朝太子瞟去。太子本就是溫柔俊秀的長相,被這喜袍一襯,更添了幾分紅塵喜氣,越發令人傾倒。在眾多女子眼里,今日這新娘實在是有福之人。 卻如此“不知好歹”。 拜堂之時,阿容終于察覺到不對勁,悄悄在謝昀耳邊道,“太子哥哥怎么了?好像不開心?!?/br> 太子自然是笑著的,帶著恰到好處的喜氣,卻到底逃不過小孩子的敏銳的直覺。 雖是他的喜日,他卻并不開懷。 酒過了三巡,太子便被眾人起哄著推至新房,阿容等人也要回宮去了。這日放開了宵禁,大街上也是張燈結彩,因此這個時辰仍有不少人在街上來來往往,高聲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