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娘娘與九公主生了罅隙,又被召去了泰和殿,如此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絕不能錯過。 蛇群越發靠近,阿容不斷后退,直至角落。 “走開!走開!別咬阿容……”阿容咬著牙,聲音顫抖,隱有哭腔。 婉婉靜立于窗口,面無表情地開口,“希望公主下輩子能投個好胎,莫要再為難娘娘了……” “走開!嗚嗚嗚……”她終于大哭出聲。 “若不是你,娘娘早就接納了皇上,恩愛兩不移。而非現在這樣搖擺不定,痛苦糾結……你本就不應存活于世啊……” 蛇群蜿蜒前進,冷目逼視,阿容的內力自發運轉起來,她胡亂揮舞手腳,一條翠蛇猝不及防間被她踹了丈遠。 “你的降生禁錮了娘娘將近七年的光陰,而那人或許根本不知曉自己還有個便宜女兒。不知曉也罷,反正也無所謂了……”珍妃從未將那人的名字身份告知于婉婉,因此每每說起此人,婉婉皆用“那人”代稱。 “留你在世上,必定禍患無窮。所以,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婉婉所在的窗口透進幾束月光,阿容堪堪看清這群翠蛇里有一條形態與其余截然不同,蛇身黑白兩色,鱗片銀亮,行進間令人眼花繚亂,蛇目冷鷙令人發寒。 它鎖定了她,咝咝地吐著猩紅小舌。 阿容汗淚俱下,幾乎癱倒在地。她赤手空拳,功夫也沒練到家,面對這樣的兇物幾乎沒有反抗之力。 她的心底生出絕望來。 母妃不要她了,也沒有人能來救她。 她的存在,是多余的。 窗外飄著細雪,不疾不徐地落在枝頭,落在屋頂,這是個銀裝素裹安謐唯美的冬夜。 而屋內哭喊的孩童卻沒了聲響。 “砰——” 有人踹開了門。 門口頎長清瘦的白衣身影閃進屋內,隨手一揮,那些扭曲纏繞的蛇皆被掌風掀到了一邊。 偌大的房間,他的眼里,只有一人。 謝昀俯身將坐倒在地的阿容抱起,她身子猶在細細顫抖,羅衫汗透,低垂著小臉,看不清神色。謝昀輕輕捧起她的臉頰,驀地見到一雙滿是死寂的黑瞳,心下頓時一沉。 “三皇子……”婉婉吃驚地喊了一聲。 下一瞬,屋內抱著阿容的白衣少年郎偏頭看來,眼里是鋪天蓋地的陰云,深切刻骨的恨意。 蛇群懼于他外放的氣勢,不敢近他方寸之內。月色下,長身玉立,神色冰冷,分明是姣姣之姿,卻叫婉婉由內而外地震顫起來。他黑沉如墨的雙眸叫她想起了從黃泉里爬回來的惡鬼,她讀懂了他的眼神,他想殺了她,折磨她,叫她嘗盡一切痛楚。 謝昀抱著阿容走出了黑暗的房間,正殿燈火通明,卻將阿容的小臉映照得越發慘白。 他將她放在地上,阿容木然站立。謝昀正準備去處理婉婉,卻被阿容勾住了手指。 她不發一言,卻固執地不放他離開。 謝昀本是不愿叫阿容見到某些場景,見她不放手,便將她抱起,在她耳邊柔聲道,“阿容別怕……”見阿容神色呆滯,謝昀心中揪疼,面色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哀切和毀滅一切的欲.望。 重生一遭,他本以為只要選好時機、做好籌謀,便可以輕易改變別人的命運,可當他見到阿容這副模樣,竟是生了自厭與無力的情緒。 他原以為陪了她一整晚,這場浩劫便過去了,直到聽說珍妃并未回宮,叫他忽地想起,前世有一遭,皇上缺了早朝,而珍妃則在泰和殿住了兩日兩夜,回去的時候才曉得,那個被她關在房里的女兒已經成了個小癡兒。 或許,阿容的劫難還未結束……還有那個荒誕的理由——蛇。 思及此,謝昀即刻趕來,見到的場景令他幾乎失去理智。 那些蛇長短不一,蜿蜒爬行,嘶嘶作響。阿容該多么害怕啊。 然而那個婉婉卻在窗口冷漠地觀看,無情地等待一個生命的消亡。 婉婉見謝昀踱步而來,立即便要跑,口中直喊,“你若是殺了我,娘娘不會放過你的!”婉婉想要喊人,卻恍然想起自己早已將這些人藥暈了過去。 謝昀一把掐住她的脖頸,低沉冰冷的聲線緩緩流淌,“這些蛇,便由你去喂吧?!蓖裢竦碾p眼倏然睜大,里面皆是驚恐。 手上稍稍使力,婉婉便被扔進了房內,謝昀將阿容的腦袋按進懷里,另一只手緩緩將窗戶關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三皇子求求你!三皇子?。?!”婉婉凄厲的求救聲從屋內傳來,“不要!走開!別過來?。?!” 謝昀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他甚至聽不見婉婉的求救,他的耳邊,唯有阿容一進一出微弱綿軟的呼吸聲。 呼,吸,呼,吸。極富韻律。 如同一只小手一寸寸撫慰他急切躁亂的心。 謝昀悄然斂息,抱著阿容往清荷宮走去。 他一遍又一遍地輕撫阿容的后背,柔聲哄她。然而懷里的阿容沒有絲毫回應。 她甚至沒有說一句“三哥哥,你果真來了……” 閃身進了清荷宮,謝昀立即將阿容置于榻上,蹲在榻邊平視她的眼,語中帶著急切和緊張,“阿容,叫一聲三哥哥?!?/br> 阿容的眼中仍是死寂一片,好似所有的光芒和色彩都不能在她眼中留下任何痕跡。 分明,她的那雙眼分明是最為生動鮮活的啊…… “阿容……” “阿容?。?!”謝昀不愿接受這個結果,他緊緊抱著阿容,聲音幾近低吼。 他的胸口有力震顫,震得阿容心間泛起尖銳細密的疼痛。 阿容的心仿佛被溫柔地熨帖過,她不過是太難受了,不愿開口,不想說話,沒想到三哥哥卻好像比她還要難過、還要絕望。這樣的三哥哥,叫她如何不心疼、如何不柔軟。 謝昀正頹然地將頭埋在阿容頰邊,卻感覺到一只小手悄悄地、輕輕地貼上他的臉頰,冰涼,柔軟。 他幾乎屏息,緩慢松開她,心中卻如灰燼漸漸燃起火星,枯萎的泥地里開出了幼嫩芬芳的花朵。 “三哥哥,阿容是孽種么?”沒想到阿容說話竟極為連貫清醒,沒有絲毫呆滯癡傻的意思,但她說的話卻叫謝昀心間震顫。 那個婉婉到底與她說了些什么! “不是,自然不是?!敝x昀握住阿容的雙手,眼神篤定,“阿容是最可愛的小丫頭?!?/br> “母妃不要阿容了?!彼@么說的時候,面上沒有絲毫哀切,冷靜到死寂,如同陳述一個極為正常的事實。 “沒有,珍妃被皇上留下了,她并非不要你?!?/br> 阿容嘴唇微動,“真的?” 謝昀點頭。 阿容緊繃的脊背陡然塌下,她歪倒在謝昀的被面上,聲音細弱,“阿容不要回去,阿容就留在三哥哥這里?!?/br> “好?!敝x昀本意也是如此,玲瓏宮確實暫時不能去了。 “想沐浴?!?/br> 阿容不哭不鬧,乖巧地有些反常,謝昀心下奇怪,現在卻不是深究的時候。 阿容在清荷宮一事不能叫旁人知曉,沐浴一事便成了問題。 謝昀想要回一趟玲瓏宮為她取衣裳,阿容卻跪直了身子抱住他,“三哥哥不要走?!敝x昀解釋說自己只是去拿衣裳,阿容仍舊不放,口中重復著,“三哥哥不要走?!?/br> “那阿容不洗了,三哥哥不要離開阿容……” 可是她出了一身的汗,現在身上頗為粘膩,若是不沐浴,怎能舒適安眠? 謝昀閉了閉眼,徑直將阿容抱入凈室。 兌好了熱水,浴桶里霧氣繚繞,阿容赤著身子,乖巧地坐著,任他澆水擦洗。若在往日,她還會假意害羞,嬌俏地道一聲“男女授受不親”,今日卻是不言不語,沒了說笑的勁頭。 她的鬢發被水汽沾濕,柔弱地纏在耳后,越發襯得白玉小耳欺霜賽雪。謝昀的視線凝在此處,沒有看向別的地方。哪怕她只是個未長開的青蔥稚嫩的小丫頭。 再次出來,阿容的身子白里透紅,面色也比先前的慘白好上許多。 她的身上罩著謝昀的里衣,雪白寬松,穿在她身上毫無形狀,她卻好似有些喜歡這樣穿,小臉上悄悄綻出一個淺淡的新奇的笑來。 像是風雨過后的雜草泥地里綻出了一朵內斂清新的小雛菊,叫謝昀驀地動容不已。 只是這樣卻無法走路,因此要由謝昀抱著她走向床榻。阿容看著謝昀整潔柔軟的被面,笑著摟緊了謝昀的脖頸,溫熱的呼吸細細噴灑,“阿容要和三哥哥一起睡覺?!?/br> 作者有話要說: 拉燈! ☆、妲己轉世 屋內一燈如豆, 炭火靜靜燃燒,暖香滿盈。窗外仍飄著雪, 雪色將屋內映照得一片明朗。 謝昀將燈火吹滅, 躺回榻上。 方躺好,阿容便貼上來。溫軟的身子毫無防備地挨著他, 小手攥著他的衣角不放。她的身上沾染了與他如出一轍的氣息, 是她喜愛的、清淡冷傲的香氣。 他認識的一位友人善于經商,也熱愛鉆研一些新奇玩意, 做出來的胰子也與別家的大不一樣,香氣可謂別具一格種類齊全, 還有便于用手把握的腰身, 那友人還管這種腰身叫“舒膚佳”還是“護舒佳”來著。 “睡吧?!敝x昀將被角掖好, 低聲道。 他從未與人同榻而眠,頗為不習慣,也不知今晚睡不睡得著。 阿容覺得他身上暖和, 越發緊挨他,抱著他的胳膊不放手。 這深宮里, 父皇叫她惶惶不安,母妃叫她心間作痛,其余人好似都遠離了她、看不見她, 與她的掙扎擦肩而過,唯有她的三哥哥,天神一般降臨,在滿是游蛇的屋子里, 成為她眼中唯一的亮色。 “三哥哥?!卑⑷葺p聲喊了他。 “嗯?” “謝謝你?!?/br> 謝昀怔然。他分明滿懷歉疚,因為他幾乎失去她,差一點就要讓她走上前世的路。 阿容道完謝,身子越發放松,呼吸也漸漸綿長,竟是進入了睡夢中。 翌日,陽烏未出,寒風料峭。 謝昀將猶在熟睡的阿容撈起,裹了披風,徑直往玲瓏宮走去。阿容被冷風一吹,嘟嘟囔囔地直往他懷里鉆,半夢半醒之間眼角直滲淚珠。而此時玲瓏宮的宮人藥效未過,仍在熟睡。 他將阿容安置在正宮,因著貪睡,阿容并未挽留,裹了被子便又沉沉睡去。 謝昀則移步偏房,打開房門,里邊的蛇群仍在游走,咝咝聲不斷,而炭火盆邊上亦盤了好幾尾蛇。這正是冬眠的時候,要足夠暖和它們才樂意活動。 而婉婉已成了一具蜷縮在墻角的尸體,面容扭曲發青,雙唇紫烏,神情痛苦絕望,顯然是中毒而亡。她死去已有些時辰了,可見銀環毒性之劇,也可見她的心思有多歹毒。 思及此,謝昀又疑惑起來。前世阿容并未中毒,只是癡傻了,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