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董決明笑臉一僵,看著阿容無比真誠的小臉,也不知她是童言無忌還是在逗弄他了,待他目光再次落到阿容那張白玉雕琢的小臉上,竟見到她那張真誠的小臉上一對桃花眼帶著慧黠的笑意。 董決明心里哼了聲,面上卻大度一笑,“小丫頭的信,我會帶到的。真是個可愛的小丫頭?!彼鲜秩嗔巳喟⑷莸哪X袋,力度不大卻將她的發髻揉得毛絨絨的,藏在順滑墨發里的些許淺短發絲都被他揉出來,顫巍巍地輕輕飄搖。 阿容還不曉得他做的事,頂著一頭毛乎乎的頭發與他笑著道別。 董決明瞇著眼,滿足地看著無知無覺離去的小丫頭,須臾之后才將視線落在阿容給他的信上,信封上是娟秀又稚嫩的五個字——三哥哥親啟。 董決明撇撇嘴,覺得那個小丫頭寫出來的信件無非就是“三哥哥走的第一個月,想你!三哥哥走的第二個月,好想你!”他倒是沒想到,阿容會在信件里向謝昀報喜訊,因為珍妃的舊疾有的治了,而阿容根本不知曉這事就是因謝昀而起。 將案幾上的一個匣子打開,那匣子里頭已然躺了一封信,董決明將阿容的信也放進去,隨即才將匣子合上。不錯,他也寫了一封信,關于珍妃,再加些寒暄之辭。 謝公子走的第一個月,想他! 江州有一鏢局,董決明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這鏢局。 聽聞是他來,鏢局的總舵頭親自來迎,惹得門口的小廝雙目圓如銅鈴,滿是不敢置信的模樣。 “董神醫來了,快進屋談?!笨偠骖^先是對董決明爽朗一笑,隨后不滿地對身后的小廝道,“愣什么!貴客來了,快些上茶!慢著,再上幾盤糕點水果?!?/br> 董決明見總舵頭這模樣,直言道,“舵頭不必為我費心了,我這回來是有事請你幫上一幫?!?/br> 總舵頭不贊同地看他,“董神醫是我的貴人,將內人的惡疾治好,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來訪,怎能慢???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恩人且說?!?/br> 董決明也不與他客氣,將匣子放在桌上,“舵頭掌管江州鏢局,我此次來是要請你幫忙將這匣子送與一人?!?/br> 總舵頭的視線在紅木雕花的匣子上落了一瞬,笑道,“神醫的這個匣子里頭想必是什么極為重要之物,你放心,這是包在我身上,屆時多派幾個大鏢師去,保證神醫之物萬無一失?!?/br> 董決明暗暗想著自己與小丫頭的信件,微笑著默認了總舵頭口中的“重要之物”。他也無法,驛站有些遠,也不及鏢師押送來得快,怎么想都是來鏢局比較便捷。 這一趟出動多個大鏢師,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董決明因著總舵頭的關系是一個銅板都不用付。這腐朽奢靡的氣息,真香甜。 這時候茶點上桌,兩人的談話暫時中斷,董決明沖那上茶點的小廝微微頷首,隨即拈了一塊糕點,如抓藥一般慢條斯理,糕點一角入口,細嚼慢咽,淡色的唇,雪白的粉糕,美如畫卷。 總舵頭的目光落在他文雅秀氣的動作上,心中暗想,這神醫當真有仙人風度,也難怪年紀輕輕便有這身本事了。 待董決明吃完一塊,總舵頭又親自為他斟了茶,開口問道,“這匣子要送往何地?何人?預備何時送達?” “凌云山莊,”董決明想起江州的搜尋令已然全部撕下,想必皇上已經知道謝昀人在何處了,卻仍是道,“給李莊主。時間沒有特別要求,盡快便好?!?/br> 董決明走之前留下了一張養顏的方子,總舵頭愛妻如命,一聽這方子有助于延緩衰老、養膚調血的功效,立時又驚又喜,連聲道謝。 他應下董決明的事本就是出于報恩,但董決明卻仍是給了他天大的好處,他縱是想推辭,也舍不得,他想著自家妻子最是愛美,將這方子給她時一定能看見她笑容滿面的樣子,屆時撲進他懷里又抱又親,美妙極了。 同樣是深情之人,皇上的動作也奇快,不多時便將珍妃送去的藥方里的藥材尋了個齊全,其中幾味藥材連董決明都覺得罕見,皇上自然也費了一番功夫,但只要珍妃有病愈的可能,何種罕見的藥材他都能尋來。 只是其中那味隆冬草,只有北地雪域才有,它生于極寒之地,陽性卻極重,頗為罕見?;噬辖y共尋來了七株,就是每次煎藥都不出差錯,也只夠喝七七四十九天,皇上信中言道正在極力搜尋這味藥材,叫珍妃切莫憂心。 彼時正坐于房中的珍妃聽見北地雪域幾字,眼神略有恍惚。 婉婉正在為她寬衣,皇上送來的藥材用精致的分格匣子里,齊整地放在案幾上。婉婉視線從匣子轉回珍妃鏡中的面上,“娘娘,皇上的這份真心,實屬可貴,若娘娘肯全心接納皇上,現在定是誰也羨慕不來的幸福模樣?!?/br> 珍妃避而不答,閉上眼道,“幫我松松頭發?!?/br> 婉婉照做,面上有些喟嘆之色,“娘娘,那個人……就那么好么?還是說,因為您日日面對公主,這才狠不下心忘記那人,轉而愛上皇上嗎?” 珍妃猛然睜開雙眼,厲聲呵斥,“婉婉!” 婉婉立即跪下,膝行到珍妃腳邊,仰頭苦道,淚眼盈盈,“娘娘……這些年,婉婉都看在眼里,娘娘雖是笑著,卻并無真正歡顏,娘娘心里仍在痛苦迷惘,只因那人杳無音信,皇上又對娘娘千般好萬般好,娘娘或許也曾想過拋卻前塵,卻每每在見到公主時眼神有異??墒悄锬锟煞裣脒^,公主一事注定是一樁隱患,有朝一日事情敗露,公主的性命又當如何?娘娘又該如何自處?” 珍妃身子輕顫,半晌斂目,面上籠了一層哀切,“所有的陰差陽錯,情難自控,都是我的過錯,阿容何其無辜,日后若是出了事,我自當保她無虞,哪怕拼了我這條命!婉婉,這些話日后不必再說了……” “娘娘……”婉婉跟了珍妃十多年,其中感情早已超越主仆,見珍妃竟為阿容打算至此,不惜性命,眼里隱有痛色,她的心直墜深淵,若娘娘出了事,她也不會獨活。 然而,她如何會眼睜睜地看著珍妃腳踏荊棘,奔赴懸崖?心神電轉,婉婉越發堅定,眼底竟是一片狠厲。 惟愿娘娘潔凈一身,臟污只留給她一人便好。 皇上留話說,若是藥方有效,便將董決明接入宮來,專程為珍妃診治,只是那所謂的針灸之法,還須董決明教與珍妃身邊侍女,然后由侍女施針。 占有欲若此。 董決明聽說的時候便有些面黑,心下已然頗為不虞,他慣來游蕩于山野之地,任性由心,對皇權并無多少敬畏,如今好心替人治病,卻有這樣那樣的繁瑣規矩。 病人在他眼里可以說是男女不分、人畜無異,他又豈會貪圖珍妃的美色? 且董家的針法向來不傳外人,現在卻要他將針法教給某個不知姓名的侍女?且若是那侍女愚笨,他不耐煩教授是其一,她出了錯還會搞砸他董家的招牌,最后還得怪罪他這個勞什子師傅。 怎么算都是虧本生意。呸,真當他缺那幾個錢,要不是謝昀,這些人他一眼都不會看! 董決明氣結,幾近跳腳,外人看來卻是面上微紅,嘴角緊抿的嚴肅高人之態。 珍妃先是因皇上的要求對董決明輕聲道歉,隨后將婉婉拉過來,“婉婉最是聰慧,一點便通,由她來學這套針法最適合不過,董神醫意下如何?” 珍妃早已看出婉婉的心思,此時也隱有撮合之意。婉婉面上泛紅,垂首斂目,“董神醫,婉婉會竭盡所能,絕不會叫神醫多費心思?!?/br> 這話一出,屋內竟沉默半晌,因為本該有所表態的董決明卻久不開腔,眉眼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董神醫?”婉婉再度開口輕喚。 “抱歉,董家針法不傳外人?!倍瓫Q明為人向來如水似風,很是隨性,此時卻難得的冷硬,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周遭的侍女皆是驚于董決明的推拒,說嚴重些,這可是違抗皇命,他不要腦袋啦?婉婉的溫柔淺笑也 僵在臉上,眼里閃過尷尬羞辱之色,她雖是侍女,卻自尊心極強,這些年因為珍妃的關系從沒有別人冷眼拒絕過她,現在遭逢董決明直截了當的拒絕,便有些掛不住面子。 她到底是珍妃隨侍,很快面色如常。珍妃不忍見她委屈,便開玩笑道,“若是你二人結了秦晉之好,便沒有外人一說了?!闭Z罷還輕笑一聲,像是隨意的一句說笑打趣,卻叫婉婉臊得耳根通紅,不知如何開口。 “是啊是啊,董神醫這般俊俏又年輕有為,婉婉jiejie也是賢惠體貼的可人兒,我看般配!”說話的是另一名侍女,這話一出,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董神醫腹中冷笑幾乎溢出唇角,做個好事惹出一身sao,謝公子,你可得好生補償我。 “董某已有心上人,各位的好意,董某心領了?!倍瓫Q明隨口謅道,面上卻是一派誠摯,像是真有其人似的,他唇角瀉出一絲笑意來,“董某還想著,等賺夠了銀子,便將她迎娶進門呢,諸位莫要打趣董某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董哥哥其實相當有路子,哈哈~ ☆、拜師學藝 這話一出,屋內又是一片寂靜,婉婉驀地面如白紙,搖搖欲墜,卻仍在強自穩住身形。珍妃看她這模樣,心下憐惜,同時也驚訝于婉婉對董神醫竟中意到了這般地步。 珍妃不自覺地對董決明生出了一絲埋怨,卻也知道這并非他的錯,是她們在不知道董神醫私事時便亂點鴛鴦譜,惹出這尷尬事來。 屋內是令人不適的沉默,幸而有人進來,及時地緩解了氣氛。 “母妃!阿容可以幫忙熬藥!”珍妃推門進來的時候還輕輕喘著氣,“同同表哥說,等他將書背了也來幫忙?!?/br> “阿容,過來?!闭溴⑽⒄惺?,柔聲喚著阿容。 阿容立馬噠噠噠地跑過去,任憑珍妃那手帕擦去她額上的薄汗,余光瞧見立在一旁的婉婉面色有些難看,開口便問,“婉婉姑姑,你身子不適么?面色如此蒼白?!?/br> 阿容雖不喜歡婉婉,可婉婉到底是珍妃最喜愛的侍者,偶爾表示一下關心是必要的,阿容這般想著,覺得自己是個體貼又禮貌的好孩子。 婉婉看了眼阿容,眼中有些水光,咬緊了牙關才按捺住落荒而逃的沖動,她收回目光,生澀而僵硬。 珍妃看阿容這無知無覺的模樣,也不好責備,輕嘆道,“阿容不用幫忙熬藥了,這藥得由董神醫親自熬,旁人做不來的?!?/br> 阿容這才注意到屋內多了一人,她好奇看去,見到的卻是一個熟人,立時瞪眼驚呼,“董哥哥!” 董決明早已猜到阿容的身份,自然不會驚訝,只笑著點點頭,若是細心之人來瞧,便會發現他此時的笑容比先前所有或誠摯或禮節的笑容都要來的真實。 “阿容認識董神醫?” 阿容重重點頭,卻有意將謝昀的事避過不提,回道,“之前見過,原來董哥哥便是那位神醫?!卑⑷蒉D過身來面對董決明,眼里滿是感激又驚喜的神采,“謝謝董哥哥為母妃醫治!” 這丫頭,這時候倒是禮貌。董決明心下好笑,斂眉回道,“不敢當?!?/br> 阿容正有些后悔,若早知董哥哥便是為母妃診治之人,她如何會逗弄他?定會以上賓之禮好好待他的。 “娘娘,董某有一提議?!倍瓫Q明的目光在阿容的頭頂落了一瞬,有些手癢,頗想將那一頭順滑的黑發揉得亂糟糟毛絨絨。 “董神醫請講?!闭溴⑽㈩h首。 “貴公主拜董某為師,董某便將董家針法傳于她,屆時由她來施針?!倍瓫Q明面色平淡,口中道出的卻是驚人之語。 一國公主,拜他為師? 有一侍女正想開口斥“放肆”,卻被身旁侍女扯了扯衣袖,搖頭示意她不應多嘴。畢竟董決明執意不肯將針法傳給婉婉,她們這些閑雜人等更是無望習得,現在他有意公主來學,自然是好事。 珍妃還未開口,阿容已經欣然答應,“好啊,董哥哥,阿容要學針法為母妃治??!”珍妃看著阿容黑黝黝的后腦勺,眼神無比柔和。 本以為此事算是解決了,可沒想到董決明絲毫不嫌麻煩,竟要將拜師禮行個周全,不少人已經覺得董決明有些不知好歹了,公主磕頭奉茶,他受得起么? 阿容卻覺得拜師就該如此,沒有旁人所想的委屈。 董決明本也不是拘禮之人,此番純屬戲弄,見阿容認認真真地拜倒在他膝下,心中微動,覺得自己實在有些不該。小丫頭是謝昀的meimei,便是這層關系,他也不應當同她計較才對。 他上前將阿容扶起,瞇著眼愜意笑道,“小丫頭,叫一聲師傅來聽聽?” 瞧,他將謝昀的meimei拐來做徒弟了,也不知日后謝昀知曉的時候會是何種神情。他有些期待。 “董師傅!”阿容眉眼彎彎,叫得毫無壓力。 董決明面色微黑,總覺得自己被叫老了,糾正道,“姓去掉?!?/br> “好,師傅!”阿容喊完之后卻為難道,“阿容已有一個師傅了,若是不以姓氏加以區分,日后旁人如何知道阿容喊的是誰?” 董決明眉頭微皺,卻不知阿容喚傅大儒從來都是喚的老師,根本不會與他的稱呼混淆。 阿容眼睛眨阿眨,等著他的回答。 “罷了,你還是喚我董哥哥吧,”董師傅實在不好聽,“不過你我已有師徒之實,不可更改,師傅說的話徒弟便要聽,師傅要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做,懂嗎?” 阿容再次認識到董決明的厚顏,偏頭哼道,“阿容有自己的判斷,董哥哥的話只能作參考?!崩w細胳膊抱胸,下頜微挑,哪里還有尊師的樣子? 董決明干瞪眼,他當時是如何想的,怎么就收了這樣的徒弟?! 無論董決明如何懊悔,教習針法一事卻要提上日程,阿容在董決明心中是個古靈精怪的性子,想必不會笨拙到哪里去,他絲毫不擔心阿容學不會。 自那以后,董決明每每在何府碰見婉婉,都能感受到一束幽怨的眼神黏在身上,待他順著目光望過去,婉婉卻又燙到似的立即收回目光,董決明只好抖抖衣袍,目不斜視地接著走。 阿容則在府中隨董決明學針法,竟是一步也未踏出府門,那刻苦鉆研的勁兒,半點不像個孩子。 這日何二姑再一次來何府尋珍妃,想來是賊心不死,還盼著那皇商的位置。 阿容此時正在院中看董決明示范,裸著后背趴在石桌上的正是小舟舟,幸而日頭漸暖,便是趴伏石桌也不覺得寒涼。 暖陽傾灑下,小舟舟的背部竟是如女子一般白皙細膩,線條柔軟纖細,且臉面朝下,乍一瞧幾乎以為是位女子。小舟舟自幼入宮,生得自然與尋常男子有些出入。 很快便輪到阿容試手。 “小丫頭,針偏了!”董決明將阿容拈著針的手稍稍移了一分。 阿容頓時不敢下針,猶疑問道,“若是扎偏了,有沒有不良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