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語意悠悠中若含嘆息。 沐元瑜眨著眼:“——嗯?” 她仍是不大懂。 朱謹深微笑了下:“你不要擔心了,有你此番功績,便不能功過相抵,沐氏也不會再有大的災罰,些許小懲,沐氏大約撐得過來?!?/br> 沐元瑜恍然大悟地:“哦——殿下這么說,我就放心了?!彼M意,“我沒白辛苦這一遭?!?/br> 又笑瞇瞇給朱謹深說好話,“都是殿下幫我?!?/br> 朱謹深卻搖搖頭:“我不幫你,你自己也有法子能辦到?!彼曋?,“你可能沒有察覺,你逢戰時的福運有多么好?!?/br> 從她出征起,所下的每一個決定,無論是深思熟慮,還是僅出于直覺,亦或是迫于當下形勢,最終都是無一錯處,并且凡出手就有斬獲,如果她是百戰的將軍,還可以說是豐富的經驗造就了她,但她不是,這才是她第一次正式帶兵。 運氣這種事很難解釋,甚至可以說是玄妙,但確實存在。 作為沐氏的假世子,她先天不足,生來就陷于險境,后來又同親爹做了對頭,人生似乎倒霉透頂,但沐氏的血脈好像并不如滇寧王一般重男輕女,終究還是賦予了她不一樣的能力,她的氣運,最終體現在了戰場上。 展維棟也夸過她福將,沐元瑜當時感覺還好,還有心情謙虛謙虛,不過現在叫朱謹深這么一說,被他滿是贊賞的目光看著,她登時就飄飄然了:“真的?我真有這么厲害?其實我也沒有多想,就覺得應該怎么做,就照著來了?!?/br> 朱謹深頷首:“這就是福運的意思了,有的將軍籌謀良久,自覺做好一切準備,最終卻一敗涂地,不是他不夠用心,只是戰場形勢,往往人算不如天算罷了?!?/br> 沐元瑜不一樣,她不是沒有遇過意外,比如沐元德,比如歸程中的東蠻牛部,但她都以一種絕對優勢幾乎是碾壓了過去,看著容易,其實是底下的兇險叫壓住了,沒能爆出來而已。 沐元瑜忍不住笑:“殿下可不能再夸我了,我要真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br> 尤其朱謹深慣常是不夸人的,他一下說起這種話來,就尤其顯得真誠可信,能鼓動人。 朱謹深道:“哦?!?/br> 沐元瑜空空地等了一會,失落道:“真不說了?” 她就是客套一下么,其實她可愛聽了。 朱謹深唇邊綻開笑意,捏捏她的臉:“跟我裝什么?!?/br> 傾身過去,溫柔地吻住她。 沒夸獎聽了,有親吻也不錯,沐元瑜配合地伸手抱住他,朱謹深摸了摸她的后背,卻是微皺眉,含糊道:“瘦了?!?/br> 沐元瑜哄他:“外面沒有好吃的,難免掉了點rou,回來養養就好了?!?/br> 朱謹深勉強滿意,但沐元瑜覺得不太對了,掙出一絲理智,按住他往里去的手道:“殿下,母妃還等著我們吃飯呢……” 她被朱謹深的氣息包圍著,不是不愿意發生點什么,不過要是去晚了,滇寧王妃肯定想得到他們干了什么,她想想就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朱謹深退后了點,平息了下氣息,道:“我要走了?!?/br> 沐元瑜睜大眼:“——???!” 她被親得還有點暈乎,但下意識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云南戰事已定,我要回去京城了,那邊情形現在雖還不壞,但我不能久耽于此,不回去見皇爺?!?/br> 對啊。 京城也還跟瓦剌對峙著呢,就沒有這件事,朱謹深作為一位皇子,也不可能沒有來由地長住云南。 沐元瑜意識到他說的是真的,人就有點發呆住了,她沒有想到離別來得這樣快,但她不能阻止他。 他也有他的家要回。 朱謹深重新靠過來,這回沐元瑜不說話了,很感傷又留戀地依了他——讓母妃笑話就笑話吧,大不了把臉皮放厚一點就是了。 …… 胡天胡地到隔日,她一睜眼,只見天光大亮,著急慌忙地要起來,朱謹深聽到動靜,從外面進來按住她:“府里無事,你多休息一會,我和王妃說過了?!?/br> 沐元瑜急道:“我給殿下收拾東西——” “沒這么急?!敝熘斏钅抗庠谒i間的紅痕滑過,若無其事地拉過被子替她重新蓋好,道,“等沐王爺回來,我總得和他見一面?!?/br> 沐元瑜:“……” 朱謹深迎接著她飽含控訴的目光,干咳了一聲,低下頭親親她,道:“我錯了?!?/br> 沐元瑜就勢咬他一口——不得了了這位殿下,裝可憐都學會了! 朱謹深不躲,只是在極近距離里含笑看她,眼瞳里倒著她的臉,不多時沐元瑜撐不住了,松了口,把他的臉推開。 朱謹深摸摸唇,問她:“消氣了?” 沐元瑜醞釀了一下,沒醞釀出怒意,只好無奈道:“我本來也沒生氣啊?!?/br> 他其實沒怎么鬧,親親摸摸得多,很克制地顧慮到她遠道歸來了,只是她自己確實累,才睡到了現在。 朱謹深微怔,本已柔軟的心內又化了一層,道:“你睡吧,別的事都有我?!?/br> 沐元瑜眼皮還粘著,困倦地點了下腦袋,閉上了眼。 朱謹深目光溫柔地看了她的睡顏一會,方輕手輕腳地轉身出去了。 ☆、第178章 沐元瑜再一次醒來時, 下人來報,說柳夫人要見她。 柳夫人這次回來后, 滇寧王妃懶得費心尋地方關押她,索性仍把她丟回了清婉院里, 住處還是那個住處, 待遇就差遠了。 沐元瑜進去時,只見院內外一片蕭瑟, 滇寧王當初發現她帶著兒子出逃后,曾狂怒地把這里砸過一回,什么名貴器具都砸了個稀爛, 之后雖有下人來收拾了, 但柳夫人既倒了臺, 就沒有新的器具補充進來了。 以至于這里跟個荒地似的。 柳夫人找沐元瑜, 不為別的,是聽說了她回來的事, 想求她盡快把沐元瑱葬回祖墳, 入土為安。 那個小烏壇現在正在堂間空蕩蕩的條桌上放著, 前面插了幾截燒剩的殘香。 沐元瑜望了一眼, 點點頭:“行, 我叫人出去找先生算個合適的日子——” 柳夫人忙道:“世子費心了,不過珍哥兒已在外面受了許多苦楚,也不講究那些了,依妾的一點見識,能早一日入土, 早一日得祖宗們的護佑就最好了?!?/br> 她說著話,神色間有些急懼,沐元瑜明白了,她這是怕拖到滇寧王回來,怒火未消,不同意這個安排,所以想搶先把沐元瑱下了葬。 如此,滇寧王有再大的恨意,也還不至于要把兒子再挖出來。 沐元瑜嘆了口氣:“好吧?!?/br> 她知道滇寧王對兒子其實心有不舍,但不想跟柳夫人解釋許多,人死如燈滅,什么合適的日子,終究也不過是安慰活著的人罷了。 她只是想起來又問了問柳夫人余孽首領的事,問她可能想到新的線索,隨便什么都行。 柳夫人為難道:“二殿下也來問過,只是我跟大哥幾乎沒有往來,實在是想不出來了?!?/br> 她已經把余孽那一窩賣了個干凈,這時候要說再有隱瞞,也是不可能,既說想不出來,那就是真的沒辦法了。 沐元瑜只好轉身叫了人來,把那個小烏壇抱走,去往祖墳點xue落葬。 柳夫人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想說什么,又沒說得出來——沐元瑜可以幫珍哥兒有個著落,可她的下場,是沒辦法求沐元瑜的,只能在此等待著來自滇寧王的最終裁決。 再五日后,滇寧王隨大軍一起歸來。 這昭示著南疆正式平定下來,在歷時九個多月之后,戰爭的陰云終于從南疆各族百姓們的頭頂上移開。 這一日滿城擺滿鮮花,百姓都擁上了街,載歌載舞,歡迎大軍凱旋歸來。 朱謹深沐元瑜領著府城各級官員,出城迎接滇寧王。 不管滇寧王的私德如何,他在去年以重病初愈之身出征,又險些病歿在陣前,于公來說,他盡到了自己守土戎邊的職責。 當得朱謹深去迎他。 不過滇寧王對這一切沒什么感知,他又昏睡過去了,直到將領們把他護送到了王府里,周圍安靜下來,他方慢慢恢復了點神智。 “寧寧呢?抱來我看看?!?/br> 醒來頭一句話,他就虛弱又急切地道。 有人答應著去了,過一時,一個胖乎乎的小子放到了他眼前。 滇寧王一見那圓圓臉蛋就歡喜:“養得不錯,是個結實小子——!” 他忽然頓住,因為發現抱著寧寧的人服飾有點不對,在云南地界能用金龍紋章的,不作第二人想。 他順著那道紋章往上看,忙道,“二殿下恕罪,老臣病體難支,失禮了?!?/br> 他雖是郡王,但為異姓,到了皇家人面前,就仍是臣子。 朱謹深頷首:“王爺辛苦了,不必多禮?!?/br> 滇寧王就安心把目光轉回寧寧身上了——不是他托大散漫,孩子是朱謹深親自抱來的,都不假下人之手,這是多大的看重寵愛! 他心中高興,想起來意思意思地怪責了沐元瑜一句:“怎好讓二殿下走動,該著你去的?!?/br> 沐元瑜無辜道:“一回事么,有什么差別?!?/br> 滇寧王原要訓她,聽朱謹深接了個“正是”,就不響了,轉去又夸了寧寧一回,他對寧寧來說是個全然新鮮的人,寧寧很專注又好奇地看著他,還試圖伸出小手向他抓了抓。 沐元瑜逗他:“寧寧,這是外祖父,笑一個給外祖父看看?!?/br> 寧寧很給面子,咧嘴笑了,露出一點小米似的小牙。 滇寧王開始也笑,他人老了,對孩子就和善仁慈了不少,但笑著笑著,心中一痛,那笑意不覺就消去了。 沐元瑜見此,知道他是想起了沐元瑱,沐元瑱走的時候才三歲多,他嬰兒時期的模樣,滇寧王還沒有忘卻。 她低聲道:“父王,珍哥兒我已經看著葬到祖墳里了,祠堂里他的名字還在,以后逢著祭祀,總少不了他的一口香火?!?/br> 滇寧王點點頭,一聲喟嘆咽了回去,只道:“你辦事,我總是放心的?!?/br> 又望向朱謹深:“二殿下,老臣有幾句話,想與二殿下說一說——” 沐元瑜以為他跟著要提起柳夫人,正準備回話,誰知卻沒有,而且滇寧王的言下之意,明顯就只要與朱謹深說話,愣了一愣,道:“那我去幫一幫母妃的忙?!?/br> 滇寧王回來,滇寧王妃要處理安置的事不少,開始過來看了一眼,見滇寧王還昏著就干脆利落地忙去了。 沐元瑜伸手把寧寧從朱謹深懷里接過來,往外走,出門見到正看著下人搬藥爐進來的李百草,順勢走過去問了問滇寧王如今的身體。 “熬日子罷了?!崩畎俨葜毖圆恢M地道,“王爺是多年沉疴,積累到如今拖無可拖了,若是安心靜養,大約還能有一段時日的壽數,但具體多久,老頭子瞧不見生死簿,不能斷言,好一點三五個月,差一點,一兩個月也說不準??傊?,請世子做好心理準備罷?!?/br> 沐元瑜默默點了點頭。 誠如滇寧王妃所說,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過的關卡,說也不知還能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