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許嬤嬤說著,低下頭來,低套著沐元瑜的耳朵道,“柳夫人這回去圓覺寺靜養,王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個娘娘這里的人手也沒要……” 柳夫人的清婉院里自有下人,不帶榮正堂的人很正常,但許嬤嬤說的顯然不是這層淺顯意思,人手有表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滇寧王妃不正面挑戰滇寧王,沒往清婉院近身伺候的人手里下釘子,但那些灑掃的、跑腿傳話的、乃至后院的廚房前院的車馬房都有滇寧王妃的暗牌在。 但這回這些人一個都沒能跟出門。 滇寧王妃當時還沒反應過來,過后核看隨行名單的時候方回過了味來。 要說事,這似乎不算個事,暗牌的數量本就不多,多了,也不叫暗了,沒被滇寧王點走好像也沒什么;但前后聯合起來看,明的沒必要去,暗的被排斥了,這就不好再單純以巧合看了。 柳夫人現在等于已經脫離了滇寧王妃的掌控,滇寧王妃如想知道她的近況,只能從滇寧王口中得知。 滇寧王妃因此感到不安。 這與小妾們之間的勾心斗角不同,那些妾室們就算斗出朵花來,滇寧王妃手掌一翻也就壓下去了,但此刻這個情形,隱隱的卻仿佛是滇寧王站在了那個對手的位置上。 沐元瑜聽得繃起了臉。 她已經察覺出了許嬤嬤未說的潛臺詞,這不是她有多么聰明,而是多年與滇寧王的相處中,她算很了解這個便宜爹了,這件事如果是出自別人的作為還可能是巧合,但滇寧王干的就一定是別有用心。 他是個天生的陰謀之人,很少肯痛痛快快地展露出自己的意圖,喜歡曲道而行,這種人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他的每一個看似無意的舉動,背后必然會有一個明確的目標。 柳夫人那邊能弄出什么花樣? 如果她這個寄托了滇寧王極大期望的孩子又是個女兒,再來一出以女充子?很顯然毫無必要。 直接偷龍轉鳳真從外面換個兒子來?也不可能,滇寧王還沒有瘋到這個地步。 沐元瑜再缺零件,她是純正的沐家人,血脈是一點兒也沒有作假。 沐家先祖打下的這片基業已有百年,并將與國同休,滇寧王哪怕真想兒子想成了失心瘋,也不可能便宜給外人去。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好多好精彩,只是我不好回,一回很難不劇透,挨個摸摸大家(*  ̄3)(e ̄ *) ☆、第23章 沐元瑜好一會兒不響, 許嬤嬤憐愛地道:“哥兒別費神了, 回去好好念書罷, 你小小年紀, 別cao心這些,娘娘知道該怨我多嘴了?!?/br> “嬤嬤才說我長大了?!便逶ば亓艘痪?, 她踮起腳尖湊近過去, “嬤嬤, 其實我想了個主意,只是不知道妥不妥, 嬤嬤幫我參詳參詳。如今形勢未明,母妃不便輕動,但我可以。我年前曾說要給父王獵一塊好狐皮,等過幾日我休息, 若是天氣晴好,我就帶了人去, 中午跑累了, 就往圓覺寺去歇一歇腳,討一份素齋——圓覺寺不許普通香客進出,總不至于連我也拒之門外吧?” 許嬤嬤聽得眼睛一亮,別說,這有因有果的,還真是個實施性很強的主意。 滇寧王怕別人打擾到柳夫人靜養還罷了,難道連親兒子進寺歇一歇也不許?沐元瑜一向的風評都好,又不是那些只會淘氣的頑劣少爺們。 “嬤嬤放心, 我有數,不會私自做主什么,我進了寺,知道柳夫人在,去請個安是應有的禮數對不對?柳夫人愿意見我最好,若不愿意,我也不打攪,仍舊回來就是了?!?/br> 許嬤嬤凝神聽完,咬一咬牙:“哥兒說的都在理,如今娘娘確實是找不著個入手的地方,所以心煩好幾日了。過一時等娘娘理完這一撥家事,我就稟告給娘娘,看娘娘如何安排?!?/br> 沐元瑜點點頭:“好,那我先回去書房,午間再回來見母妃?!?/br> ** 沐元瑜認真想說服人的時候,成功率一向還是挺高的,她那一套設計完整的流程由許嬤嬤轉述給了滇寧王妃,便是絕不想將她牽扯進來的滇寧王妃也動搖了,只是一時還未拿定主意,便先嗔怪許嬤嬤道:“這些事都有我呢,如何告訴給瑜兒了?!?/br> 許嬤嬤解釋:“哥兒特意背著娘娘來問了我,我哪里忍心瞞她,這也是哥兒的一片孝心?!庇謩?,“我聽哥兒說的有道理,不如就由著她跑一趟,那些封山的不是外人,都是自家家兵,大半肯定都認識哥兒,最壞不過是王爺禁令下得太嚴,連哥兒也不許放進去罷了,斷沒有一點危險的?!?/br> 滇寧王妃又想了一會,嘆了口氣:“唉,我寧愿是我想多了?!?/br> 在柳夫人有孕這件事上,不論在情在理,滇寧王都實在沒有防備滇寧王妃的必要,甚至可以說,滇寧王妃盼望柳夫人順利生子的殷切一點不下于滇寧王。 沐元瑜只是個假兒子,世子位置再好,可作為一個正常的母親,滇寧王妃怎么可能希望她一輩子不男不女地孤獨地活下去? 榮正堂和清婉院之間根本不存在子嗣上的競爭問題,這一點外人不清楚,始作俑者的滇寧王不可能不知道。 但道理再明確,滇寧王妃很清楚,一定就是有哪里不對,夫妻多年,從情熱如火到反目成仇又到相敬如賓,滇寧王有一點不同尋常的動向都瞞不過她,這是大半輩子捆在一起帶來的純粹直覺,只是她暫時還摸不透滇寧王到底劍指何處而已。 在沒有更好辦法的情況之下,滇寧王妃最終還是同意了沐元瑜的主意。 天公作美,五日后沐元瑜能休息的那天是個大晴天,她在前晚和滇寧王說了要去獵狐皮的事,滇寧王見她一直記著,心里挺舒暢:“我知道了,你去吧,獵不獵得到皮毛在其次,把人帶足了,別自己私自亂跑,早去早回?!?/br> 隔日一大早,沐元瑜就帶著她的那隊私兵出發了。 春天其實不是打獵的好時節,沐元瑜裝模作樣地領著人在西山上晃了半天,只打到了幾只山雞,遇著兩回鹿,一回是小鹿,大約是生存經驗還不足,見著這么多人嚇傻了,也不知道跑,沐元瑜令人不許放箭,在馬上同那小鹿濕漉漉的大眼睛對視了片刻,那小鹿才仿佛一下醒過來,蹄子在地上點動,輕靈地飛快逃走了。 又一回是母鹿,跟在沐元瑜身側的私兵頭領刀三看到那鹿在山林間的半個身影就笑了:“是個揣了崽的?!?/br> 打獵有打獵的規矩,一般不打懷胎母獸,一行人便都停下沒追過去。 至于狐貍,卻是影子也沒見著。 沐元瑜本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轉悠著挨到中午,她就表示累了餓了,要去附近的圓覺寺歇息一下。 圓覺寺建在半山腰上,佛門清凈之地,一群人不便騎馬呼嘯著過去,只能步行。沐元瑜把人分了一半,一半留在當地看守馬匹獵物等,一半隨她往圓覺寺去。圓覺寺所在的那一段周圍地勢相對平坦,走過去也并不累。 隔著那重重廟宇尚有百余步時,他們撞上了滇寧王府挎刀執槍的家兵。 有好幾個當即認出了沐元瑜來,笑嘻嘻地上來請安:“世子今兒興致好,跑山上來耍了?” 沐元瑜笑道:“想給父王獵條狐皮,順便也散散心,只是跑了半日,一條狐貍尾巴也沒見著,倒是跑得我又累又餓?!?/br> 幾個家兵立刻七嘴八舌地夸起來,個個說“瞧我們世子這份孝心”,亂哄哄夸過一通,有個機靈的揮手轟其他人:“好了好了,沒聽見世子說累了嗎?你們這些沒眼色的,只會廢話個沒完。世子,您是要進寺歇息一刻?” 沐元瑜點點頭:“不知方便嗎?我恍惚聽見說父王把這里封了,要不是惦記著寺里大師傅的素齋手藝,我也不過來了?!?/br> “瞧世子說的!再封,還能把您封在外面嗎?”那家兵忙搶著道,“您只管進去,再沒人敢攔的。不過,您手下這些兄弟們,小人就不怎么敢做主了——” 沐元瑜爽快道:“行,他們就在外面歇了,都是些粗人,進去攪了清凈地也不好。但是這午飯你們可得管了啊?!?/br> 家兵哈哈笑:“世子放心,都是自家兄弟,我們還能虧待了不成?!庇譀_著沐元瑜身后的私兵們擠眼,“其實在外頭才好呢,偷摸著烤個野味,噴香!進去了只得些豆腐白菜,那嘴里才淡出個——哎,瞧我這嘴!” 他及時反應過來,沖沐元瑜賠笑,“世子別見怪,我們這些人又俗又粗,就好個酒rou,和您這樣的雅致貴人不一樣?!?/br> 沐元瑜哪和他計較這個,笑道:“什么雅俗,我也只是順路到這了,才想著來嘗一回換換口味,天天吃這個誰受得了?!?/br> “就是,就是!”家兵又歡喜起來,一路在沐元瑜后面跟著,快到山門外時停了步,“世子,小人還有公務在身,不便進去伺候,您若有什么需要小人幫忙的,叫個大和尚傳個話就行?!?/br> 沐元瑜應了:“只管忙你的去,這寺里我來過幾回,路都認得,不要人伺候?!?/br> 然后,她就順利進去了。 守門的知客僧正在打盹——滇寧王把寺封了,沒香客來,他也用不著迎客了,就歪在門洞里偷個閑,沐元瑜上去喊了兩聲,才把他驚醒過來。 這僧人見沐元瑜的次數很少,但仍然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沒這份眼力,也沒這本事守在這道門了。 當下和氣地把她引進去,要請方丈出來接待,沐元瑜擺擺手:“不要打攪住持的清修,我只是路過歇歇腳,請師父替我隨便安排些素齋即可?!?/br> 知客僧合十應諾,路上招過個小和尚來,往廚房傳了話。 入廟隨俗,等齋席的功夫里,沐元瑜到大殿上去給神佛上了上香,許了個一家平安的愿,又往功德箱里交了些香油錢。 然后提出來想去見一見柳夫人。 在知客僧看來,這都是一家子人,既到了一處,做晚輩的要拜見一下長輩純屬正常,他就雙手合十道:“請世子隨小僧來,那位夫人住在本寺最僻靜的一處蕉林精舍里?!?/br> 沐元瑜一邊跟在知客僧身后走過一處處殿閣法堂,一邊心內納罕,說實話,從她見到那些家兵開始,其實每一步都是一個關卡,有一個攔著她的,她就只好打道回府了,但及到目前為止都很順遂,難道是她和母妃都誤會了滇寧王,想多了? 一路疑惑著到了精舍附近,這片地方的屋舍都是專建來供進香的貴人們休憩的,花木掩映,曲徑通幽,倒真是個適合靜養的好地方。 柳夫人所居的蕉林精舍是其中最大最好的一處,隔著一段距離,能望見門前錯落著種了幾棵芭蕉,綠葉闊大扶疏,映著竹編的窗扉,看去更覺清幽。 到這里知客僧就不便上前了,精舍外還守了一圈仆婦,沐元瑜自己走過去,這些人比外面的家兵自然更認得沐元瑜,忙著進去通傳了。 很快,仆婦出來回話:“夫人十分高興世子前來,請世子入內?!?/br>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有上級單位檢查,我領導還出去學習去了,一個月,工作忙瘋了,我選的黃道吉日~~~~(>_ 知道這段劇情大家著急,本來想加個更,但太忙了,還撞上姨媽,等這兩天過去的,據說檢查組后天來,來完我能稍微閑點。 ☆、第24章 那“高興”兩個字, 沐元瑜原以為只是客套話, 柳夫人待她的面子情一向都做得很好。 及到進去堂屋, 見到柳夫人當面, 只見她站起來,不但笑容滿面, 清麗眉間竟貨真價值地有些欣悅之意, 不等沐元瑜行禮, 就忙道:“世子太多禮了,難得世子到此處, 想著來坐一坐,結香,快上茶?!?/br> 沐元瑜:“……順路到此,自然該拜見一下夫人的?!?/br> 她心下嘀咕, 柳夫人是在這靜養得太無聊了?怎么見到她這樣表現,她又不是滇寧王。 在客位坐下, 眼神很有分寸地打量了一下柳夫人。 柳夫人在圓覺寺住了有大半個月了, 還別說,真有些成果,她的身條還是很瘦,但比在府里時那種整個人都吐得蠟黃的氣色好多了。因孕期尚淺,她的穿著又偏寬松,肚腹處看不出什么來,不過面上已經隱隱地有些柔和的孕相顯露出來。 沐元瑜說不清楚這個“孕相”具體是什么相,大概是柳夫人走回竹椅的動作有些緩慢, 同時她的臉龐變得有一點點浮腫——跟胖不一樣,總之,她雖未顯懷,但看上去確實是個孕婦的模樣了。 對柳夫人腹中的這個孩子,沐元瑜的感情其實比滇寧王妃還要復雜。 一方面,她知道這個世子位她坐不長久,也不能坐得長久,她現在是年紀還小,裝男孩子沒有什么障礙也沒有多大壓力,但她越長大,身上的女性特征越明顯,到時候將花費成倍的心力來維持,一旦露餡了被拆穿,她運氣好還能趕得上把丹書鐵券拿出來擋一擋,運氣不好,可能直接就重投胎了。 另一方面,即使有這樣致命的危險,她也還是覺得,做男孩子真好啊。 太自由了。 想到如果有個弟弟,她就要換回女兒身,她不由十分地舍不得。 結香捧著個淡描青花的茶盅過來,笑道:“世子嘗一嘗這茶,住持師父送來的,聽說就是后山上才采來的新茶,不是很名貴的品種,但同我們府里那些比,倒有些不一般的野味兒。世子嘗了若不喜歡,婢子再換我們府里的茶?!?/br> 沐元瑜接到手里,正好在外面跑了半日也渴了,便喝了兩口,回味了一下:“這茶很好,不用換,清香且十分解渴?!?/br> 柳夫人笑:“世子喜歡就好?!?/br> 說過兩句,沐元瑜問候她:“夫人在這里住得可好?我瞧夫人的氣色明亮了一些,可見佛門確實能靜心凝神?!?/br> 柳夫人點頭表示贊同:“世子說的是,我在這里住著,每日聽著佛語綸音,晨鐘暮鼓,心里不知不覺就寧靜了下來,府里當然也好,但不知怎么,就是不如此處能叫人心靜?!?/br> “夫人飲食上都用得慣嗎?在這里可能動用葷腥?夫人若想什么吃的用的,這里一時沒有,千萬別怕麻煩,只管使喚人往府里去說,母妃早都叮囑了,一切以夫人身體為要?!?/br> 柳夫人回:“多謝娘娘關心,暫時不缺什么,若缺了,再勞煩娘娘安排。住持知道我有孕在身,特許了這精舍里可以動葷,只是我用著寺里的素齋,倒覺更合胃口,暫時便還沒有用?!?/br> 沐元瑜點頭:“夫人吃著舒心便成。不過我聽人說,有孕的婦人一人吃,兩人補,夫人身上若好些了,還是用些葷食才好?!?/br> 柳夫人會做場面,她也不差,嘴邊兩句好話,橫豎惠而不費。 柳夫人聽得一愣,旋即忍俊不禁。 沐元瑜反應過來,她是一個未成年“男”孩子,說這個話大概聽在別人耳里有點奇怪。 就不好意思般笑了笑站起來:“不擾著夫人靜養了,我到別處逛逛去?!?/br> 不管她想沒想多,起碼現在柳夫人這里看著一切正常,她跟父妾不便久呆在一起,盡過慰問之意就該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