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孟夫人握著茶盅回憶了一下:“倒也不錯。不過,那都是多久之前的老黃歷了,況且她也就得寵了不到一個月,很快叫柳氏擠得影子都瞧不見了,如今也是白折騰?!?/br> 小翠眨眼:“夫人,這是怎么說?” 孟夫人白了她一眼:“你這丫頭,就是使力不使心,明擺著的事還要人點撥,我問你,那婉紅都多大了?!” 這幫妾室們可都失寵了十年以上,婉紅當年就算是個二八少女,拖到如今也快三十了,就以色侍人的妾室來說,這個年紀實在已過了職業生涯的輝煌期了。 小翠明白了一下,跟著又糊涂了:“但前天晚上有幸伺候王爺的葛姨娘年紀也不小了呀?” 孟夫人叫堵得直翻白眼:“蠢貨!那葛氏都老成菜幫子了,王爺得多好的胃口才能啃得下去?肯定是叫屋里的丫頭伺候的,這么明擺著的事也要人告訴你!” 春蝶笑著掀簾子進來:“這丫頭還小,往常也不大在主子跟前伺候,后院里的門道,她不懂得也是難免,夫人別和她一般見識?!?/br> 孟夫人平了平氣,揮手把小翠攆出去,轉問春蝶:“你打聽出來沒有?前兒承寵的是那院里的誰?” “是雪兒?!贝旱┥磔p聲道。 孟夫人想了想,名字似乎聽過,但跟人對不上號,她就直接問:“你看像我們院里的誰?” 春蝶顯然考慮過這個問題,不多加思索就道:“像秋薇,一般的白皮膚,體態豐潤?!?/br> 孟夫人點了點頭,看似沒頭沒腦地問她:“你和秋薇常在一處的,依你看,她愿意嗎?” 春蝶露出一個曖昧的笑意來:“瞧夫人說的,夫人看得起她,肯抬舉她,是她全家的榮幸,豈能有個‘不’字?!?/br> 孟夫人便不說話了,喝了口茶,過一時哼笑道:“一幫癡心妄想的,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的臉,都成黃花菜了,還做夢呢……” ** 榮正堂里。 滇寧王妃對著許嬤嬤吐槽:“我這會才看明白了,王爺真是有一顆——戲文上那話怎么說來著?” 許嬤嬤笑道:“一顆七竅玲瓏心?!?/br> 滇寧王妃輕輕拍案:“對,就是這個詞?!?/br> 這接連的故事一般人看個表面的虛熱鬧,稍微有心的想趁熱打鐵分一筆,不管怎么想怎么做,仍不脫了以為此是柳夫人失寵的延續反應,滇寧王妃身居高位,掌握的信息量更多,卻是由此注視到了浮華之后的真相。 滇寧王那舊疾,應當是好了。 也許是已經好了一段時日,也許是剛好,但總之是好了。 所以,柳夫人的獨寵也就結束了。 她犯沒犯過錯不要緊,就算沒犯,滇寧王也會給她制造出來。 放出第一則流言的幕后真兇于此時不言自明,滇寧王多思多疑,其實他直接冷落了柳夫人也并沒有什么,就厭倦了而已,他難道還需要向誰交代他為什么厭倦嗎? 但某些事別人不知,滇寧王自家知自家事——大概“不行”實在是男人一樁絕大的把柄,所以他為此心虛,認為需要給眾人一個理由。 于是柳夫人膽大妄為敢挑釁正室權力的流言應時而生,看在別人眼里,也許是因為滇寧王妃對滇寧王說了什么,或私底下做了什么,才導致柳夫人的失寵也未可知——畢竟,滇寧王絕跡清婉院的前一天晚上,正是歇在榮正堂的不是? “幸虧我的媛娘和瑜兒都不像他……”滇寧王妃譏諷地笑,“嬤嬤,你瞧他一天動這么多心眼,怎么就還沒累死呢?我當初怎么就脂油蒙了心,瞧上他了呢?” 許嬤嬤低聲笑道:“因為那時候王爺生得好呀,我們百夷的兒郎們威武健壯,沒有像王爺那樣畫一樣的人,他來同您說一句話,您就癡了?!?/br> 滇寧王妃連連擺手:“嬤嬤,你可別笑我啦。不過,不管那黑心肝,單瞧王爺那副皮相,確實挑不出什么來,我瑜兒像他幾分也不虧了?!碧岬脚畠?,她的神色柔和下來,瞇起眼想了一會,低語道,“嬤嬤,你說瑜兒穿起女裝來的模樣好看嗎?” “好看?!痹S嬤嬤斬釘截鐵地道,“哥兒既秀氣又英氣,誰家的孩子都比不了我們哥兒這個模樣?!?/br> 滇寧王妃嘴角含著遺憾的笑意:“唉,總是我耽誤了她,不知道哪天才能見她恢復女兒身了?!?/br> 許嬤嬤最知她心里這些年的煎熬,緩聲道:“娘娘,您不必太憂慮了,我瞧哥兒這些年快活得很,她是個最知好歹的孩子,絕不會怨怪您的?!?/br> “我知道瑜兒不怪我,可這般下去,終究不是了局?!钡釋幫蹂i起了眉頭,“我以前和王爺賭氣,他見我生了媛娘后三四年沒有動靜,就等不及納了孟氏,我不想兒子從別的女人肚皮里蹦出來,為此鬧了不知多少場。如今我老了,也看開了,什么世子不世子的,我都不稀罕了,我就想著我的瑜兒能好好地恢復女兒身,向朝廷請封個縣主,以后坦坦蕩蕩地活著,就夠了?!?/br> “那世子,是孟氏生,還是柳氏,亦或者什么葛氏,都隨他去了。王爺若真的大好了,能早日生出個兒子來,我倒要松一口氣,替瑜兒高興了?!?/br> 許嬤嬤忍不住笑了一聲:“娘娘,您急糊涂了,您想一想這三位的年紀,有哪一個還能生育?柳夫人倒是年輕些,不過她若真能,王爺先前好了,肯定她第一個近水樓臺,比別人都搶在頭里。結果這都沒成,可見是不爭氣了?!?/br> 滇寧王妃也笑了:“管是誰呢,能讓瑜兒脫身就行了。不過,大約也怪不得柳氏,沒兒子是王爺一生的心病,他能忍得幾時?恐怕沒多少耐性留給柳氏,見沒信,自然就棄了她?!?/br> 不但棄了,為了洗白自身的不尋常,反手還捅了柳氏一刀,滇寧王這樣人物的寵愛,嘖,也就值個半文錢罷。 主仆二人說了半日話,都有些累,歇了一會,滇寧王妃想起一事,囑咐道:“嬤嬤,這些事就別告訴瑜兒了,她問也別說,別污了她的耳朵?!?/br> 別說沐元瑜是個女兒,就是個真兒子,親爹那方面以前不行現在可能行了,由此所以攪動出的亂象也不適合讓她知道。 許嬤嬤忙道:“是,我知道?!庇謫?,“娘娘,您看下一步該怎么辦好?” “看住了那些人,別互相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就成??倸w都是些妾,誰生的還有差別嗎?”滇寧王妃慢悠悠地,諷刺十足地道,“哪怕是從三四等粗使丫頭的肚皮里爬出來,只要是個帶把的,王爺就稀罕著呢?!?/br> ** 不過這一回,大家似乎都失算了。 這場開年大戲簡直就沒個落幕的時候,正月末時,清婉院結香來報,柳夫人身體不適,求請大夫。 一炷香后,大夫出清婉院,進榮正堂求見滇寧王妃,拋出柳夫人有孕這一枚險驚掉人眼球的訊息。 滇寧王妃遣人速報滇寧王。 一個時辰后,在外公務的滇寧王飛馬回府。 再一個時辰后,府內后院丟了許多碎瓷。 以孟夫人和葛姨娘院里丟出的最多。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3)(e ̄ *),我翻了黃歷噠,今天是個好日子,祝大家都發財~~ ☆、第22章 二月初。 云南府城進入了一年中最美的時節, 山茶, 玉蘭, 杜鵑, 海棠,百合等次第開放, 鮮花滿城, 暖香拂面。 滇寧王的心情也如春風一般宜人, 如鮮花一般美好,如頭頂上蔚藍的晴空一樣敞亮。 柳夫人理所當然重新復寵。 除此之外, 滇寧王府的格局看似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恢復成了先前那般狀態而已。 柳夫人的身孕對她本人意義重大,但沒人以為能影響到滇寧王妃什么。 沐元瑜已經十三歲,體魄健康, 溫和好學,是個十分稱職的王府繼承人, 柳夫人肚子里的就算是個男丁, 就算活蹦亂跳地生養了下來,也早被沐元瑜遠遠甩在了后頭,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 何況——柳夫人的身孕似乎還不那么穩。 可能是她初懷的年紀畢竟有點大了,也可能是懷孕初期受了氣,總之,查出孕事沒幾日,她就開始孕吐起來,吐得還十分猛烈, 幾乎吃什么吐什么,眼瞧著人就憔悴下去。 滇寧王妃見此,免了她的請安,且下了令,凡清婉院要什么都敞開供給,但即使這樣不用為任何瑣事煩心地靜養,對柳夫人的懷相也沒有什么幫助,她仍然一日比一日虛弱下去。 這種情況貫穿了整個二月,滿府城在婦科上有點名聲的大夫皆叫滇寧王拎來試了個遍,都沒能阻止住柳夫人的消瘦,滇寧王的臉色也從起初的欣喜若狂變成急躁焦慮,最終實在沒法子了,他死馬當活馬醫,信了其中一個大夫戰戰兢兢提出來的建議,親自帶了人馬,把柳夫人送到了城外西山半山腰上的圓覺寺里,指望著用無邊的佛法安撫護佑住這位據說命格貴重、所以十分能鬧騰的未出世的幼子(女)。 “貴重?再貴重還能貴重過我們世子?”早上請安時,孟夫人酸溜溜地說著。 想起來她就一肚子氣,姓柳的賤人運氣也太好了,她這里都找秋薇私下說過話了,許諾她只要承寵就能抬姨娘,不想柳氏那個藏jian的,不聲不響竟有了! 這下好了,又把王爺的心系得死死的,這柳氏還尤其會做妖,好像誰沒養過孩子似的,她給王爺生過兩個女兒都沒有哪回像柳氏一般要死要活,吐?吐了再吃就是了!做女人的天生就是這個命,誰懷胎十月不要受點罪。 只有柳氏金貴,這才幾個月,是男是女都看不準,就折騰得好似懷了龍種般,府里都裝不下她了,還要到寺里去靜養,哈! 不只她酸,葛姨娘更酸,葛姨娘其實相對年輕些,不過也快四十了,她和孟夫人一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身是肯定入不了滇寧王的眼了,所以那晚滇寧王過去,她狂喜過后注意到滇寧王多望了上來奉茶的丫頭一眼,就很快善解人意地安排那丫頭晚間伺候了。 第二日滇寧王離去,葛姨娘緊著審問丫頭,丫頭含羞道不知滇寧王滿不滿意,但似乎是沒有什么不滿。 沒有不滿就是滿意了呀,傻丫頭!葛姨娘親熱地嗔怪了丫頭,又賞了首飾,也不要她做活了,就好好歇著,閑著,預備著滇寧王下一次的大駕光臨就行。 葛姨娘等著,盼著——等到了柳夫人有孕的消息。 那一種心碎咬牙不必多提,更心碎的就在中旬,那丫頭的月事一天不早一天不晚地如期來了,把葛姨娘最后一點微薄的希望也磨滅了。 所以現在孟夫人酸完,她接著就道:“娘娘,妾身聽說,為了不驚擾到柳夫人,王爺沿著圓覺寺一帶布置了家兵,把整座寺廟都封了,柳夫人居住期間不許外人進入,不是妾身多嘴,這確實有點——” 她沒封號,腰桿不如孟夫人硬,酸便也吞吞吐吐的,只敢酸半截。 滇寧王妃坐在主位,一句腔也不搭,面無表情地道:“都說完了?說完沒事就散罷?!?/br> 她下了令,看著心情又似很不好的樣子,妾室們不敢招惹,便再有話也都憋回去了,陸續站起來,行了禮告退。 許嬤嬤指揮著丫頭們布置桌椅,擺上早膳,安排妥了近前來勸道:“娘娘,別多想了,先用飯罷。您看您這臉色,昨夜就沒睡好,現在飯再進不香,精神更要弱了,哥兒先前來時就問了,這等到哥兒下了學回來,娘娘還這樣,哥兒豈不更擔心了?” 滇寧王妃勉強道:“我知道了?!?/br> 說是這么說,她心里存了事,到底還是吃不下多少,胡亂用了碗粳米粥,夾了兩塊山藥糕就罷了,許嬤嬤看得著急,但知道滇寧王妃性情剛硬,不能硬勸,只得忍在心里。 過一時,日頭高起來,外頭來了管事的嫂子大娘們,滇寧王妃移駕到前廳的抱廈里理事,許嬤嬤便想說也沒功夫說了,自己發愁地靠到了門廊邊,忽見著一個沒留頭的小丫頭左右張望著跑到近前來,悄悄道:“嬤嬤,外面有個嬸子找你?!?/br> 許嬤嬤回了神,問她:“是誰?” 小丫頭不說,扯她的衣襟:“嬤嬤,就在這門外面,您出來就見著了。她說有要緊事找您?!?/br> 聽說就在門外,許嬤嬤便沒再問,以為是底下哪個來回事的管事人辦錯了差使,提前來找她通融求個情,就半納悶半不耐煩地跟著小丫頭出去,邁過門檻,又叫小丫頭拉扯著繞過了半邊院墻。 “你這小毛丫頭,糊弄到你嬤嬤頭上來了,不是說就在門外——哥兒?” 路邊開得絢爛如天邊云錦一般的一排海棠樹后,探出了沐元瑜笑瞇瞇的圓臉。 “嬤嬤,是我找你?!?/br> 她走出來,往小丫頭手里塞了兩個金黃清香的枇杷,小丫頭歡歡喜喜地抱著跑了。 許嬤嬤不由把臉笑成了一朵菊花:“哥兒找我,直接進來就是了,還叫人傳什么話,怕讓娘娘知道逃學?哥兒若累了,就休息幾日也沒什么,娘娘必不至說的?!?/br> 沐元瑜哭笑不得,她這輩子身邊就沒有誰覺得她應該刻苦用功的,哪怕滇寧王都不過是嘴頭上教訓她兩句,也沒真壓過她學什么,她如今身上有的能耐真的全憑自己堅韌的意志力得來,上輩子她叫語數外物理化的各門老師們拿小鞭子抽著都沒這么用功呢。 可見學習這回事,最有成效的還是自覺。 “嬤嬤,我跟先生說了才出來的,一會兒我還回去。我偷著回來是想問一問,嬤嬤知不知道母妃這幾日為什么總不開心?” “……” 許嬤嬤的笑容凝住,臉上的表情過了片刻才重又松弛下來,慈和地嘆道:“哥兒長大了,懂事了?!?/br> 沐元瑜就勢笑道:“那我也能替母妃分憂了,嬤嬤說是不是?” 許嬤嬤還待猶豫著,沐元瑜直接就拉扯她的胳膊撒嬌:“嬤嬤,就告訴我吧,我問母妃,母妃只是敷衍我,可我見著母妃那樣,心里也放不下吶,我都聽不進去先生的課了。嬤嬤告訴我,我保證不出賣嬤嬤,不會讓母妃知道的——” 許嬤嬤看著她從一個rou團團長到如今這么大,哪里挨得住她磨,很快敗下陣來:“好,好,可別晃了,嬤嬤頭都暈了。哥兒要知道,告訴你就是了,其實沒什么大事,只是娘娘心里有疑慮,暫時尋不著頭緒,所以悶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