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第49章 殺意 葉矜腦子里炸開了鍋,像被一只極薄,極寒冷的小刀沿著脊梁骨來回地剮蹭,他哽住呼吸,額角青筋直跳,像被人捏住了脖子。 “葉矜?” 范陽洲被葉矜遮住了視野,傘面上雨珠一刻不停噗噗滾落,執傘的人卻不同尋常地沉默,他感受到葉矜的情緒突然高度緊繃,不由得出了聲。 海豹和鵝瞬間氣勢洶洶地現身了。 范陽洲的聲音像是在嘈雜紛亂的雨勢中敲了一記定音鼓,葉矜猛地甩開了傘,范陽洲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一花,剎那間懷里撞進了一個軟綿綿的小東西,是小初。兩歲多的孩子猶有一些重量,他被撞得后退了幾步,牢牢抱緊了他。 緊接著他被葉矜用力搡了一把,“快走!” 作為作戰部門的向導,范陽洲立刻察覺了事情的異樣,張開了精神觸手。 一個向導散發著他的氣息,對方的精神觸手卻遲遲沒有出現,范陽洲屏息凝神,連同他們蓄勢待發的量子獸,靜靜等待著。 小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回事,被嚇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在他懷里胡亂掙扎,連聲叫爸爸。范陽洲緊緊抱住他,用外套給他遮雨。葉矜沒有回頭看,叫道:“陽洲,快走!” 那條從市場買回來的魚,被主人隨手丟在一邊,掙脫了塑料袋,在如幕的銀白色雨中彈跳不斷。 葉矜心急如焚,深知自己沒有一絲勝算。在塔的時候,他和沐川二對一,都尚不是對手。就算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只能通過精神屏障保衛自己的哨兵,可是他身后是小初,是范陽洲,他每一處都是軟肋,每一方寸都是弱點,怕是一分鐘都撐不了。 他只能感受到背后精神觸手已經天羅地網地鋪開了。范陽洲能做到什么地步,葉矜不知道。然而他和自己不同,他的傷口不會自動愈合,吃進毒藥很快就會死掉,多流一點血都可能要了他的命。葉矜幾乎從未見過范陽洲這樣多的精神觸手。他作戰風格內斂平和,通常能安撫的絕不用強。如今這數不清的精神觸手就飄在自己身后,這樣張揚,像是紛飛的荊棘枝丫。 “爸爸!”小初的哭聲更凄厲了。 少年默默地走上前一步,葉矜當機立斷,沖上去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把對方砸到地面上,砰地一聲,濺出了一大片白色的水花。沒有預想中的激烈反抗,以至于他如同擊中了一個破布填充而成的人偶。 以葉矜的力道,如果他稍微有點剎不住,對方脖子都能被摔斷。 葉矜心臟砰砰砰地跳,雨水從他的眼睫毛上一顆顆滴落,他不敢眨眼,也不敢放松一絲力氣。 “江藍?!彼f出了記憶中的那個名字。 江藍發絲糊在臉頰上,臉色蒼白,他眨眨眼,若不是這個動作,他簡直就是一具溺水的尸體。江藍仿佛也在此刻認清楚了他是誰,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只有這時候,他才像是一個活物。葉矜汗毛倒豎,他的手指陷入對方蒼白而細弱的脖子的皮膚中,感覺血液在他的指尖突突地跳,只要他想,那些鮮紅而guntang的血液立刻會冷卻變黑??墒菦]有誰比他更清楚,眼前這個看上去沉默而寡淡的少年,手握翻天覆地的力量。 如果這份力量威脅到他家人的安全,他不惜就地了斷他。 他和江藍都是見過血,拼過命的人,面對面都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濃烈的火光和殺意。 葉矜牙關緊要,如果江藍動那么分毫,哪怕他的量子獸敢出現,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毫不猶豫擰斷他的脖子。冰涼的雨點密密麻麻打在他的后頸上,也打在江藍蒼白的臉上。 “爸爸!”小初哭喊著。 范陽洲的精神觸手伸了過來,很多,很密,也很冷靜,他的精神觸手就好像是一只繭,纏住江藍也纏住葉矜,把他們兩個人牢牢固定在原地,以免任何一個人失控。 “小初,不要哭了?!?/br> 這句話里范陽洲下了精神暗示。小初的哭聲漸漸小了,一頓一頓地抽噎著。 范陽洲靜靜地把小初抱到樓前的屋檐下,他的精神觸手卻片刻沒有離開過。他們小區的樓房,還裝著那種老式的防盜門。他拉開了鐵門,把小初放在了樓梯上,說:“乖,在這里等我們,馬上就回來?!彼逼鹕韥?,鐵門咣當一聲被用力合上了。 “爸爸!”小初不懂自己為什么突然被關在樓道里,小手握著欄桿,哭著尖叫道。 雨太大了,仿佛海底倒懸,一切聲音都被吞沒在雨中。 范陽洲沒有回頭,他抹了一把臉,走到了葉矜身邊。 葉矜覺得自己在瘋狂冒汗,他的手指已經深陷入對方蒼白的皮膚中,有一個強烈的感覺驅使著他,按下去,按下去,這樣范陽洲和小初都會很安全。他殺紅了眼,那些恐怖的記憶在他身體中潛伏中,抑制著他的呼吸,摩擦著他的神經,如一道影子,稍有苗頭便迎風而長。他絕不能讓范陽洲和小初遭遇這些。 他眼底發黑,如同癔癥一樣不停地增加著力道,仿佛要掐死自己的噩夢。 “葉矜,松開手?!?/br> 范陽洲俯下身抱住了他,細軟的手指按在他用力到僵硬的手臂上,在他耳邊輕語,“不要害怕,松開手?!?/br> 他的聲音有一種更為致命的蠱惑,讓他覺得安全,讓他情不自禁松懈。 雨很冷,貼在他背后的人類的身體很暖,他明知道那樣溫暖而柔軟的身體,很容易折斷,很容易被摧殘,脆弱如同一片雪花。 他明明不應該松懈的。 可是范陽洲是和他結合的那個人,光是存在對他而言就有極大的說服力。 “別殺人?!?/br> 葉矜猛吸了一大口氣,因用力過猛仿佛凍在一起的肌rou的溫度回來了,他妥協地放松了力道。 范陽洲俯視著躺在水中的江藍,對方至始至終沒有放出自己的精神觸手,那條讓他們吃盡苦頭的叉牙鯛也不見蹤影。 他心情復雜地皺眉。 江藍的喉嚨嘶嘶地流入了空氣,帶著點還未結束的變聲期的沙啞,仿佛一捧熾熱而冒著刺鼻黑煙的火苗,或者扭曲而頑固生長在懸崖底下的詭譎枯木,終于出聲:“衛高朗在哪里?” 那一口氣拖到最后幾乎沒了結尾,只剩下一個聲嘶力竭的嘆氣,他鍥而不舍地問:“衛高朗在哪里?” 如果不是下雨,葉矜一定以為對方在極盡委屈地哭泣。 “你找衛高朗?”葉矜倒吸了一口涼氣。 江藍的事件確實是他們經辦的,剛開始也確實是衛高朗領導執行。只是這個任務早就改變了性質,由塔直接負責。江藍再怎么尋仇,也應該找他和范陽洲的茬,為什么這時候江藍一心一意要找衛高朗? 江藍反手捏緊了葉矜的衣袖,幾乎要把布料扯下來,“衛高朗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范陽洲和葉矜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無聲的意見。 第50章 忙音 葉矜松開了江藍,站起來,走過去撿那條落在地面上張大著嘴巴,奄奄一息的魚,打開鐵門。 小初撲進他濕漉漉的懷里,“爸爸!” 他哭得嗓子都啞了,宛如驚弓之鳥,緊緊抓著葉矜。葉矜不敢留他一個人,只能讓他趴在自己肩頭,抽抽噎噎地含著淚泡。 葉矜拍拍他,“不哭了,爸爸錯了,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br> 小初抱著他的脖子嗚嗚地撒嬌。 范陽洲提議先把江藍安置到自己家,之后再做打算。葉矜也跟了過來,心想,如果待會江藍顯露出攻擊性,他還是第一時間把他掐死為好。 所有人都被雨澆了個透,他自己還好打發,他和范陽洲體格差不多,范陽洲衣服多的是。 只是小初一身濕漉漉的,范陽洲家里衣服再怎么多,也找不出一件兩歲多小孩能穿的。小孩子抵抗力弱,容易感冒,只好暫時把他衣服全扒了,光著屁股蛋子,裹進毛巾毯里。葉矜調高了幾度室內溫度,讓他坐在范陽洲的床上。 江藍當年去了哪里,為什么三年后才出現,衛高朗和江藍是什么關系,江藍又是怎么找到這兒來的,葉矜一肚子的問號要去問他。 “你在這里乖乖的等一會兒爸爸?!?/br> 見葉矜要關門出去,小初連忙爬起來,說:“爸爸,我害怕?!?/br> 葉矜狠了狠心,說:“乖,爸爸去做飯,客廳有怪獸,你在里面乖乖的,待會飯燒好了我們一起吃飯?!?/br> “爸爸……!” 葉矜一咬牙,狠狠心,把門關上了。 小初的自律他很不擔心。這孩子有時候比成年人都要懂事,看得出有些事情大人態度堅決,反抗無望,便不會借著由頭耍賴撒嬌。只是,把一個剛剛遭遇了如此巨大驚嚇的孩子單獨留在房中,他還是心疼。 然而,難道讓小初去和江藍同處一室?還不到那個時候,葉矜要親自確定現在的江藍對他們還具不具有威脅性。 他不假思索走進范陽洲家的儲物間,拉開柜子,范陽洲真是可以十年活成如一日,東西擺放的順序都不帶換一換的。他取出一條新的毛巾,黑著臉,走進客廳,把干毛巾扔到江藍頭上。 江藍坐在沙發的一個小角落,抱著膝蓋,伸手把毛巾扒拉了下來,警惕地抬眼看他。 葉矜挑挑眉,“還不趕緊擦一擦,想感冒嗎?” 手銬什么的是沒有用,把人捆起來也無濟于事,除非破壞他的心智,毀掉他的大腦。 江藍無言地機械地胡亂用毛巾揉著頭發,范陽洲正撥通了衛高朗的電話,“衛哥嗎,我是陽洲?!?/br> 聽到這個名字,江藍像是被電到尾巴的貓,炸毛齜牙,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弓著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范陽洲。 葉矜剛想提醒范陽洲江藍有些不對,他才出聲,眼前的江藍宛如一道黑影竄了過去,直奔范陽洲,葉矜心頭一驚,立刻伸手想要抓住他。 江藍敏捷地跳起來,眼睛只盯著范陽洲手里的電話。他比范陽洲還要矮許多,可是還是撞了后者一個踉蹌。范陽洲始料未及,松了手,電話被江藍牢牢捉在手里,他抓著聽筒那邊大喊:“衛高朗,你這個王八蛋!” 電話那頭瞬間掛了,留下“嘟——”的意味深長的回音。 江藍怔怔地拿著聽筒,仿佛這件事情讓他不可置信到了極點,他嘴唇抖了抖,突然身子一歪,一頭栽了下去。 葉矜趕緊去接,單手就能把他拎起來。十六歲的少年,肌rou還很薄,只有一把嶙峋的骨頭,仿佛可以一把塞進行李箱,四肢搓揉就會嘎吱嘎吱響。多年照顧小孩的經驗,使得葉矜迅速摸了摸江藍的額頭,guntang,他揉了揉他的頭發,后腦勺鼓了一個大包。 葉矜連忙問范陽洲:“醫療箱,家里現在有嗎?” 范陽洲愣了愣,立刻道:“有的?!彼鹕砣ツ?,還把棉簽紗布一起拿來了。 葉矜心里一陣打鼓,應該是他把江藍推倒的時候撞到的,當時神經太緊繃了,腎上激素飆升,難免沒輕沒重,別是腦震蕩啊。 他心里江藍仿佛有了兩個影子,一個是冷血無情的殺手,一個是稚嫩單薄的孩子。他心情復雜,被某種微妙的同理心驅動著。 葉矜給江藍涂了紅藥水,江藍吸了一口涼氣,迷迷糊糊地醒了。葉矜找了急速退燒藥,道:“你先吃,頭暈嗎?有沒有想吐?”葉矜不知道江藍現在是什么身份,帶去公立醫院,會不會反而惹麻煩。 范陽洲的電話又震動了起來,范陽洲看了江藍一眼,走到陽臺接起了電話,是衛高朗打過來的。 “抱歉抱歉,剛才嚇了一跳,不小心把手機摔地上掛斷了?!彼又鴨枺骸皠偛拧?/br> 范陽洲說:“是江藍?!?/br> 對方沉吟了一陣,苦笑道:“我真是……沒法子啊,這小崽子?!蹦沁叾6_圻巯袷窃谑帐皷|西,衛高朗匆匆道,“我現在開車去b市,你們能多留他幾天嗎,捆起來丟屋子里也可以,他不會傷人的,別讓他再亂跑出去了?!?/br> 范陽洲略微放下了一點心,至少江藍來這里,不是找他和葉矜的麻煩的。 范陽洲問:“江藍和你什么關系?” 衛高朗嘆氣,道:“當年他逃脫,我們四處搜索,設下天羅地網,你應該還記得。想起來真是燈下黑,誰能想到他根本就沒有從塔里出去,而是誤打誤撞闖入了宿舍區,你知道,宿舍區什么樣的人都有,我們在普通人群中搜尋一個異能者,他卻自己混入了一群異能者中?!?/br> 范陽洲說:“然后,你就收留了他,一直瞞到今天?” 衛高朗發出了幾聲笑,“我哪有那么圣母,這孩子都能差點殺掉葉矜,我又算什么,剛開始確實是為了保命,可是后來……” 范陽洲說:“怪不得你也忙著退役了?!?/br> 衛高朗道:“陽洲,你什么時候說話這么刻薄了?” 范陽洲眨眨眼,問:“我刻薄了嗎?” 衛高朗道:“你聽我解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