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范陽洲說:“你就住在這里吧,我們就,就當做舍友相處吧。工作上的事情,我照舊協助你,這點不會有任何的變化,你依舊是我的同事。如果有了中意的向導,你也可以帶到家里來……” 葉矜一愣,瞬間炸彈引線被點燃滋滋冒煙,他心想,好哇范陽洲,沒想到你這么不要臉,這段話說得過分順暢,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他不會是婚內出軌吧?所以才提的離婚?難道他這么快就要把其他哨兵帶到家里來了?范陽洲,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大白翩然而至,一揮翅膀甩了范陽洲一個響亮的耳光。 第6章 家園 葉矜本來覺得,按照自己這種暴脾氣,在范陽洲提出離婚的那一刻,他一定會暴跳如雷,恨不得伸手掐死范陽洲,還要抓著他的脖子一邊晃一邊問:“老子對你那么好,你居然想要離婚?!” 可是他現在風平浪靜,萬事皆空,請了個假,躺在床上單手捏核桃吃,投影屏幕上放著b級恐怖片,rou塊血沫滿屏幕亂飛,核桃渣子掉了一床單。反正他再也不用擔心范陽洲會突然敲門進來看到滿床的垃圾了。 他想通了,他再也不需要在范陽洲面前維持什么美好形象了。 范陽洲那個人就是那樣,看上去溫溫柔柔好像很隨和任人擺布,關鍵時刻又能極度自律且狠心。他見過他工作時候尖銳而具有攻擊性的樣子,只是現在才發覺那不過是他本來的樣子。 他昨天險些神游癥發作,范陽洲態度強硬地替他向公會提了休假申請。他已經有好幾年沒休過假了,范陽洲是工作狂,葉矜也不閑著,兩人朝夕相對,見面最多的場所竟然是在公會里。 葉矜隨手一團手頭上的零食包裝袋,把他拋進了房間對面的垃圾桶里。范陽洲也不喜歡清潔機器人,他卻暗自決定要去添置一個。 塔送給范陽洲的婚房,是一棟聯排兩層小別墅的其中一間,一樓是碩大無朋的客廳,二樓有四房還有一個小天臺,門前是巴掌大的花園,門后有芒果樹,還有一間寬敞的車庫,很老派,也可以說是非常闊氣了。 葉矜未覺醒之前,和父母住在五戶人家共用一個廚房的筒子樓里,煙熏火燎,樓梯生銹結著蛛網,到處都是淡黃色的水垢,屋內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只能搬張凳子在門口寫作業。后來到塔里,住的又是集體宿舍,被子疊成豆腐般齊整,地面一塵不染,然而關著青春期張牙舞爪的小野獸,哪里都像是窄籠。他發自內心渴慕一個像樣的家。 不是逼仄的空間,連走動隔壁都聽得一清二楚,一切物品都帶著洗不掉的臟,陳舊又散發著腐朽的氣息的地方。 葉矜從前暢想未來,他要努力賺錢,賺好多好多的錢,遠離市區,去買塊地皮,自己搭個小木屋,門前有花園,屋后有樹,里面的家具要自己親手打造。那是他作為普通人活著的時候的事情了。 范陽洲的房子就是他的夢。 入住的第一個月他給花園修了籬笆——上面的白漆都是自己一筆一筆涂上去的,天臺上還架著一副盡管誰都不會去蕩的秋千,落地窗邊是他從野外撿回來耐心打磨的小樹墩茶幾,下面鋪的是他托隔壁組外派的姑娘帶回來的土耳其地毯。雖然房子是范陽洲的,但是他在上面花的心思不比范陽洲少。 可以說里面的每一寸,幾乎都灌注著葉矜炙熱的心血。 有一年,臺風過境,他和范陽洲沒有工作,窩在沙發上喝牛奶看電影,外面風雨大作。那時候他捧著和范陽洲成對的牛奶杯,內心熨帖,覺得自己終于走出了那座狹小骯臟的筒子樓,人生終于走上了正軌。 那三年就當是喂了狗了。 葉矜寒著臉,拿了一卷黃色的膠帶,撕啦啦從墻壁一頭沿著地板貼到另一頭,把二樓一分為二。第二年的時候,他們就開始了分房睡,左邊的房間是范陽洲的,右邊是他的。長長的醒目的膠帶從中間割裂仿佛兩個案發現場,路過桌子,把桌子分割成一人一半,路過沙發,沙發分割成一人一半,到了盡頭,連飄窗都一人一半。 組織那種四平八穩的建筑審美在與同居人劃清界限上幫了大忙了。 膠帶貼在柚木地板上,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么痕跡。那可是他每個星期都上蠟擦灰的地板。 原來書房是兩個人共用,他想了想還是讓給范陽洲了。 他要嬰兒房。 大白非常興奮,昂首挺胸站在三八線上巡邏,找回了一方霸主的快感。他屁股生得肥,走路一搖一晃的,此刻卻走幾步就要歪歪扭扭地滑翔。葉矜深深懷疑它莫不是壓抑了許久,三年來被迫和人共享私鵝空間,今天終于出了這一口鳥氣? 墻壁的顯示屏提示車庫被開啟,是范陽洲回來了。 葉矜順勢心里就有點慫,再一想,他慫什么呀,又不是他見異思遷,現在是解放區的天是藍藍的天,這就是自由的感覺吧。 范陽洲提著包上來,看到大剌剌的黃色膠帶,有點發愣,抬頭看他,“葉矜?”小明本來優哉游哉地像往常一樣要游到葉矜腳邊蹭一蹭,被大白脖子一伸嚇了回去。 葉矜抱著胳膊,輕咳一聲,說:“既然已經分居了,這樣日后帶人回來也方便一些,省得到時候照面大家一起尷尬?!?/br> 范陽洲沉吟了一下,說:“你覺得好就好?!?/br> 范陽洲就是這種圣母!葉矜在心里默默地抓狂,這什么狗屁回答!他還寧愿范陽洲和他翻臉或者表示下不開心,結果范陽洲說,你覺得好就好。 葉矜說:“樓下的客廳還是大家共用,廚房和車庫也是,你有其他客人來,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配合?!?/br> 范陽洲說:“好?!?/br> 葉矜說:“還有,我最近在家時間多一些,家務方面你一三五,我二四六七,有什么體力活兒你丟在那就行了,我來做?!?/br> 范陽洲說:“辛苦你了?!彼D了頓,說,“你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葉矜眨眨眼,“檢查什么?” 范陽洲說:“我今天申請查閱了你的所有過往任務報告,你自從畢業以后從來沒有過昨天晚上那種爆發情況,精神狀態一直很穩定,上一個任務是個c級,對你來說沒有難度,你怎么了?” 我生氣不成嗎?葉矜在內心怒吼,嘴里卻說:“沒事,就是最近壓力有點大,可能太忙了,所以這不是在休假了嗎?” 慣性,慣性。 范陽洲點點頭,說:“組里的人都很擔心你,讓你好好休息?!?/br> 他對范陽洲沒什么話好說了,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掃了一眼小明,發現它今天蔫蔫的,“怎么小明今天沒什么精神?” 范陽洲笑了笑,“那天,被大白一頓好打,它還沒恢復元氣?!?/br> 葉矜急了,大白你干嘛去打小明啊,要打就打范陽洲???他看了一眼大白,決心行使屬于主人的權力,“大白,以后不要欺負范陽洲家的小明了?!?/br> 大白扭著脖子,無動于衷。 小明啪嘰啪嘰跟他伸手要抱抱,又被大白兇了回去。 第7章 做戲 范陽洲像是想起了什么,沒有放下包,他說:“我是來接你的,你忘了嗎,上周說好了,組里今晚聚餐?!?/br> 葉矜一拍腦袋,他確實是忘了,上個月他們組通力合作完成了一個大任務,組長衛高朗一再表示要請客讓組員們好好搓一頓的。 “對不起?!彼奔泵γ姆块g里翻出包,套上外套,坐在樓梯上穿靴子。范陽洲看了看表,“不急,還有四十分鐘?!?/br> 葉矜從前為了迎合范陽洲,通常都會給他們家的活動日程做備忘,日歷上畫圈圈,冰箱上貼便條,事無巨細偽裝賢內助,昨天都氣糊涂了,什么都沒想起來。 范陽洲掃了一眼葉矜房間半掩的門內的一片狼藉,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 葉矜想了想,從衣帽架上取了一件風衣,塞到范陽洲手上,“晚上溫度低,這件你丟車里,冷了就披?!?/br> 出了這個大門,他們還是一對模范哨兵向導夫夫。感情和睦,毫無瑕疵。 葉矜去車庫開車,車庫門緩緩開啟,他看見隔壁莫夫人正在自家的小花園里給掛果的小番茄澆水。 他們的花園規規矩矩地種花,隔壁的就直接辟成了一個小菜地,還搭了一個絲瓜棚。葉矜偶爾也有點眼饞,想著拿他們家門口那塊地也種種小蔥韭菜該多好。 可是他知道范陽洲一定不喜歡,范陽洲喜歡門前種的鴛鴦茉莉,也喜歡架子上的薔薇,他見過他早上起來給花澆水專注溫柔的側臉,也見過他用薔薇花瓣夾的詩集書簽。 范陽洲一定是喜歡花,他們家的勿忘我從來沒有斷過。他記憶中,范陽洲總是周五下班捧著一束藍紫色的勿忘我走進家門。 他打定主意,要向范陽洲要一半的花園土地使用權。 這一個小區全是公會的單位用房,左鄰右舍都是一個公會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們家是這排的頭一間,隔壁住著的是一對快要退休的夫婦,男主人莫先生從前是隔壁信息三組的靈魂人物,拿過好幾個象征著最高功勛的月桂獎章,莫夫人則是同組的他的專屬向導,年輕時并稱雌雄雙煞。 結合了的哨兵和向導的能力黃金年齡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他們這些人的能力,說到底也是一種精神力,對身體消耗很大,如果沒經過特殊訓練,很多人三十多歲身體就吃不消了。莫家夫婦就是四十多歲從一線退下來的,現在在信息指揮總部擔任幕后工作。 如果他和范陽洲沒離婚,大概就會像莫先生和莫夫人一樣,年輕出生入死累得骨頭散架,老了退居幕后,享享清福,種種菜,周末開車去兒子家看孫子。一眼似乎就能望到盡頭。 雖然葉矜覺得這個盡頭也沒有什么不好。沒有什么好的,也沒有不好,只是生活而已。就好像拿著一張寫著終點站的火車票,在周而復始的轟隆聲中筆直前進。 范陽洲坐在副駕駛室里,突然伸手親昵地碰了碰他的臉,“想什么呢?” “???沒有?!比~矜回過神,看見莫夫人正拎著細細的水管,隔著車窗玻璃沖他們揮揮手打招呼,腳邊一只緬因貓量子獸團成一團呼呼大睡,那只貓叫森里,見多了大風大浪,處變不驚。小明湊過去,憨態可掬地嗅了嗅貓尾巴。 葉矜知道范陽洲的舉動是做給莫夫人看,于是勉強擠出了和平時別無二致的笑容,拉下了車窗?!皡侵魅魏??!?/br> “你們這對小夫妻今晚是出去吃???”莫夫人笑容滿面地問。 “啊,同事聚餐,我來接阿矜?!狈蛾栔扌χ?。 莫夫人擰上了水龍頭,道:“本來我們家老莫還想什么時候請你們家來家里吃飯呢,你們不知道啊,年初我和老莫散步的時候,發現從這出去半公里,有一塊廢棄的花壇,沒人管的,我和他找了點種子種下去,長勢可好了。之前種了一些茄子,現在都能收了,自己家種的,純天然,外面想買都買不到的,你們小夫妻又都不會做飯,什么時候到家里嘗嘗啊?!?/br> 葉矜想,他們家也不是不會做飯吧。只是兩個人婚前都是吃公會食堂的主兒,廚藝還在摸索階段。如果范陽洲沒有跟他提那件事,改進的空間還是非常大的嘛。 “最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戰斗一組忙得底朝天,報告多得都能寫死人,我們陽洲更不用說,比我還忙,等忙過這一陣,我一定和陽洲登門拜訪您?!?/br> 莫夫人雖然年近五十,可是還是一副小女孩的情態,一合掌,“那就這么說定了?” “好的好的?!比~矜滿口答應。 他把車開出匝道,目視前方,道:“如果你以后帶人回來,別讓莫先生和莫夫人看見,他們和我們部門走得近,免得解釋起來麻煩?!?/br> 范陽洲說:“嗯?!?/br> 想必日后還要在人前表演出門前的吻別。 第8章 五組 a市是一個地級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共有四個行政區,分別為青龍區,朱雀區,白虎區和玄武區。塔卻只有三座,直接以所在的行政區命名,由于玄武是新城區,并未設立了相對的塔。以塔為圓心公會勢力三足鼎立輻射覆蓋整個a市。由此可以看出,a市是相對而言比較太平,破事較少的地區。 雖然叫做塔,實際上,也不過是政府的一個行政部門。建筑物并不是高高聳立的樣子,和尋常的機構比起來,外部不過多了許多的隔離帶和暗哨。公會作為附庸,也擁有屬于自己的幾棟樓。聚餐地點選在了a市離青龍塔很近的飯店里,由于這附近有公會,哨兵和向導的在人群中的比例比尋常大街上要多,稍微高級一點的聚餐地點,老板都不惜砸重金布置白噪音包廂,安保都是由富有經驗的哨兵向導組合擔任。 葉矜和范陽洲下了車,迎賓小姐很快就認出了他們,把他們引到了預定好的包廂里。 葉矜一推開門,溫煦坐在椅子上轉身便叫起來了,“葉矜聽說你差點得了神游癥,沒事吧你?”一只狐獴扒在椅子背上,看著葉矜不敢過去。 這也是被大白打過的。 到了包廂內,大家的精神體都現了形,在半空中像一大把散落的糖果。只有大白桀驁不馴,死活蹲在葉矜的肩膀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態度。 葉矜道:“休息了一下,現在已經沒什么事兒了?!?/br> 溫煦神經兮兮地語重心長道:“那你要注意保重身體,畢竟你這還一大家子呢,你倒下了,誰替你照顧……?!?/br> 葉矜立刻打斷他:“照顧什么?” 溫煦嘿嘿一笑,說:“別以為我沒看見啊,那天下班你是不是收到信息通知了?” 范陽洲問:“什么信息?” 葉矜說:“你聽他瞎說?!?/br> 他一身冷汗。 如同其他所有的新婚夫婦一樣,葉矜和范陽洲在結婚的當天就提交了胚胎育成的申請表。倒不是他們多想要孩子,只是胚胎育成需求量很大,許多同性伴侶以及不想自己生育的異性伴侶都希望能通過人工方式獲得自己的孩子,供不應求,為了等待資格審核,排上幾年的隊都是常事。 葉矜結婚前一天,他們部門負責婚姻生育這一塊的主任還特意在走廊叫住他,傳授經驗讓他申請要趁早,不然等到想要了再申請,又要等上三四年。他和范陽洲去做基因采集的時候,留的是自己的聯絡號碼。 溫煦辦公位離自己很近,他看到那條中心給他發送的通過申請的通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