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神游癥就是五感迷失的失控狀態,哨兵一旦得了神游癥,周圍又沒有可以幫助他的向導,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殺死。 葉矜張張嘴,覺得自己喉嚨仿佛吞過一塊烙鐵,疼得他直抽氣。 他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發現大白又不在了,這只鵝脾氣不好,不喜歡見人,尤其不喜歡見范陽洲,見了就要抽他耳刮子。而看如今的狀態,是范陽洲進入了地下車庫,還把他帶了出來,大白怕是被范陽洲整治過了,嫌丟面子不出來。 他掙扎著起身,捂著脖子,道:“麻、麻煩你了?!?/br> 范陽洲道:“是我不好,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葉矜討厭范陽洲這種像是呵護一個幼兒園學童的態度,心頭火差點發作,好不容易按捺下來,裝作平時說話的語氣,說:“沒事,是我今天執行任務的時候受了點刺激,沒嚇到你吧?” 范陽洲搖搖頭,說:“你突然斷開了我們的精神連接,我怕強行突入會傷到你?!彼烈髁艘幌?,“最后迫不得已進入了你的精神圖景……” 訓練過的哨兵會針對性地建立屬于自己的精神堡壘,就好似在大腦外鑄造一個銅墻鐵壁,城池森嚴。畢竟他們平時要面對的敵人不僅有普通人,還有哨兵或者向導。精神圖景是他們最隱秘也是最不設防的心理地帶,范陽洲拆開了那些鋼鐵澆灌的鹿柴,一腳踏進了他的城堡。 葉矜咽了一口唾沫。 范陽洲繼續說:“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br> 葉矜點頭,腦子里還是有嗡嗡的回聲,他沒敢問,范陽洲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第4章 滑板車 葉矜和范陽洲之間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深度結合,他們試過,沒有成功。只有精神層面的連接??梢哉f,他們是有名無實的哨兵向導配偶,這樣的哨兵向導組合不多也不少,通常發生在純合作伙伴的關系上。雖然依照范陽洲的能力,就算是不深度結合,控制他也是游刃有余。 公會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全仰仗范陽洲的業務水平過硬。 原因是葉矜從來沒有爆發過結合熱。他不知道范陽洲有沒有,他卻真的沒有。他身邊的同僚傳授經驗,新人分享相戀秘訣,多的情景是兩人看對眼,立刻發了結合熱,從此打心底里認定對方是自己的知心愛人從此白頭偕老。 可是他和范陽洲匹配度只有六十。 塔不能再等了。 葉矜提交生物樣本的一個月后,他們的個人資料上,婚姻狀況那一欄就已經變成了已婚。葉矜選了一個最優選,范陽洲,大概是迫不得已無可奈何吧。 婚禮當天的晚上范陽洲去洗澡的空擋,他坐在床邊,脫下了軍裝禮服外套,一邊出神一邊把它疊得一絲不茍,流蘇都根根擺好。心里念了一千次拜托了一定要來結合熱,一定要來結合熱,等到范陽洲帶著一身薄荷味的溫暖的水汽坐在他身邊,他心里如墮冰窟,幾乎要開始打冷戰。 這么近的距離,該有結合熱早有了。 范陽洲以為他緊張,按了按他的手,道:“別怕?!彼约河中ζ饋?,“我這樣說好像色老頭啊……” 葉矜磕磕巴巴找回自己的舌頭,“你也只比我大幾歲……” 范陽洲扭頭看他,頭發濕淋淋的,“你才二十歲,對不對?” 葉矜點頭。 范陽洲笑,“你是李老師的學生?” 葉矜點頭,遲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也是李老師的學生?!彼a充道,“李老師把你當做優秀模范每一屆都講?!?/br> 范陽洲道:“有什么可說的啊?!?/br> 他頓了頓,憑空起了一個話題,“呃,我晚上有時候會看書到很晚,會影響到你嗎?” 葉矜回答:“我也喜歡看書?!?/br> 這是他在這段婚姻中撒的第一個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他說:“我也不太喜歡戶外活動,在家里就挺好的?!?/br> 范陽洲笑了笑,向著虛空招了招手,“對了,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做的,但是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伴侶了,我覺得應該讓你和小明見見面?!?/br> 別人的量子獸都撿著酷炫的花式取名,什么普羅米修斯什么神機什么alice,恨不得滿天神佛都借著名字地起,他倒是不拘小節,葉矜目瞪口呆,塔里數一數二的量子獸,拿過軍功獎章的量子獸,居然叫小明。 雖然他們家鵝也叫大白,半斤八兩了。 范陽洲話音剛落,空氣中浮現出一只搖頭擺尾的海豹來。海豹拍了拍鰭狀肢,在他和范陽洲之間畫著八字來回遨游。黑黢黢的大眼睛,有點像貓的圓圓的臉,胖乎乎滑溜溜的身體,葉矜懷疑自己是不是那時一臉癡迷地盯著看。 再回想自己家的鵝大爺,他有點不好意思,道:“呃,我們家的量子獸,脾氣有點不好……” 范陽洲說:“我見過它了?!?/br> 葉矜連忙擺手,“不是我授意的,他,他還不怎么聽話?!?/br> 范陽洲問:“它叫什么名字?“ 葉矜道:“大白?!?/br> 范陽洲扭頭跟海豹說:“小明,以后要和大白好好相處哦?!?/br> 海豹晃了晃腦袋。 兩個人一起陷入了沉默,好像是害怕被老師抽起來回答問題的學生。 葉矜在塔里接受的教育是,命中注定契合的哨兵和向導遇見對方,就會爆發結合熱,通過rou體的深度結合,產生靈魂連接,可以自由出入對方的精神圖景。由于精神圖景的貫通,雙方的能力和穩定性都會躍上新的一個層次。 然而范陽洲說:“不早了,你明天要出任務,早點睡吧?!彼崎_被子,熄了燈。 隨著視線變得昏暗,葉矜指甲陷進掌心里,他深呼吸,突然爬起來,騎到范陽洲身上,氣喘吁吁地說:“要么我上你,要么你上我,你選一個?!?/br> 范陽洲稍稍扶住了他,低聲說:“葉矜,不用勉強自己,我們來日方長?!?/br> 只是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來日方長也等不到真正不勉強的時刻了。他們后來做過五次,沒有一次成功。 范陽洲的手指很溫柔,撫摸他的肩背,他怎么都放松不下來,肌rou緊繃,僵硬得像是一塊冷冰冰的巖石。 范陽洲撫摸著他的性器,還是軟綿綿的一團,一絲被喚醒的跡象也沒有。 他抓住范陽洲的手,說:“不用管我了,直接進去吧?!?/br> 范陽洲遲疑,道:“要不就算了吧……” 葉矜那時候還不信邪,咬著牙說:“不?!?/br> 他甚至主動伸手做擴張,明明已經沾了滿手的潤滑液,腸道里卻還是覺得手指粗糙異常,令人難以忍受。他背后冷汗直冒,不知道是哪里不對勁,只覺得惡心反胃。 范陽洲看他臉色蒼白,扶住他的肩膀,說:“沒關系的,葉矜,不做也沒關系的,我們現在睡覺好不好?” 葉矜頭腦發蒙,把他推倒,去扒他的睡褲,主動給他koujiao,然后坐了上去。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撕裂。 沒有結合熱的身體就像是干涸了的溪流,他只覺得疼。范陽洲說自己不忍心。 葉矜明白,沒有結合熱,他們就算是發生了關系,依舊無濟于事。他們注定無法產生深度的靈魂共鳴,無法自然而然進入對方的精神圖景,他的量子獸在范陽洲面前,甚至面都沒有露。 范陽洲的手掌很溫暖,他在施展自己的精神撫慰和向導素,讓葉矜一切的黑色的尖刺和焦躁的火光都仿佛墮入了令人舒展的溫水中,他說:“別擔心,精神連接已經足夠了?!比~矜覺得自己仿佛在接受蠱惑。 那個晚上他們在同一張床上睡覺,葉矜在黑暗中睜開眼,幾乎要把被子摳出一個洞,為什么沒有結合熱?他問自己,為什么他沒有結合熱? 第5章 理想型 范陽洲問:“你要不要喝水?” 他起身去給他倒水,葉矜身為哨兵的身體狀態恢復得很快,他立刻跳下床,敏銳地發現了哪里不對,他抓起范陽洲的手腕,上面一片青紫的指痕。 范陽洲輕輕吸了一口冷氣,葉矜發現自己弄疼他了,立刻放了手?!皩Σ黄稹覜]有想要家暴你的……” 向導相比哨兵在體力比拼中不占優勢,范陽洲那么細皮嫩rou,怎么經得住他發狂時候的力量? 范陽洲收回了手,掩在掌心里,說:“是我沒有盡到向導的義務,明明是你的向導,卻差點讓神游癥發作這種事情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彼嘈?,“我太失職了?!?/br> “不,你沒有?!比~矜急著分辯,“我每天出任務都很順利,你的精神撫慰也很有效,公會里,沒有比你更優秀的向導?!?/br> 范陽洲張張嘴,說:“如果那件事會讓你這么不舒服,那我以后……” “沒事,我沒事的?!比~矜擺手?!笆俏易约旱膯栴}。你就算是去哨向關系委員會控告我婚內虐待,都是合情合理的?!?/br> 范陽洲被他逗笑了,說:“我不會的?!?/br> 葉矜說:“你之前說的,理想型,是什么意思?” 范陽洲沉默。 葉矜干笑,“我們的婚事也是公事,有什么問題大家可以拿出來討論一下嘛?!?/br> 范陽洲道:“你很好,是真的很好,只是……” 葉矜聽到了那個只是,覺得后面不必再說了,無非是些陳詞濫調。一千個優點,也抵不過一個不合適的理由。他摸摸鼻子,余光瞥見大白幾根飄落下來的白羽毛,清清喉嚨,說:“嗯,我同意離婚?!彼杏X肩膀有了重量,大白落在它的肩膀上,沖著范陽洲嘎嘎尖叫。 范陽洲眨眨眼,最后點點頭,說:“好,謝謝你?!?/br> 那一刻,明明是婚姻生活慘淡收場,葉矜卻長舒了一口氣,莫名覺得如釋重負。就好像以前的日子一直沒上沒下地漂浮在光線和云層之中,失重又眩暈,總覺得哪一天就要掉下去。此刻終于重重地落了地,雖然崴了腳,可是站穩了。 范陽洲從前有過一段戀情,塔里幾乎都知道,因為對象是個普通人,據說是資料管理處的外派人員。大家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是因為誰都知道,這段戀情必將無疾而終。一個普通人不能給一個優秀的向導帶來任何好處,而一個優秀的向導卻只會給普通人的生活增加無數的危險和麻煩。無論怎樣情深似海,也不過好聚好散。 范陽洲的前任,葉矜見過她。 他還在塔里受訓的時候,范陽洲已經接手許多a級任務了,有時候會到塔里挑選一些值得栽培的好苗子,提前畢業收編入隊。那些劍齒虎啊巨猿啊白頭海雕啊很快就被選走了,他們家大白沒了對手,天天蹲在鐵絲網頂端睥睨一群戲耍打鬧的小貓小狗,眼神透露出一絲獨孤求敗的蒼涼寂寞。 葉矜靠在鐵絲網上,隔著鐵絲百無聊賴地望著旁邊午后的林蔭道,看見過好幾次那人和范陽洲一起走。那是個帶著細邊眼鏡,斯文秀氣的姑娘,穿著過膝蓋的工作套裙,看上起賢惠極了。只是靜靜和范陽洲肩并肩走著,不說一個字,感覺全世界都是情話。 有時候又是面對面地說話,在樹蔭下,姑娘說著說著,從包里掏出一份便當盒,或者一張繡著花的白手帕,交給范陽洲。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范陽洲是誰,可是一瞬間覺得他們十分般配。 葉矜看著他們出神,心想,我以后要是能找個那么溫柔又文靜的向導就好了。 如今,他總算不用柔聲柔氣和范陽洲說話。 他刻苦鉆研各種菜譜,還要在范陽洲回來之前把失敗作品銷毀不留一絲痕跡;不在外面過夜下班及時回家興趣是看書看電影和做飯;站在臥室前通情達理地對他微笑說晚安了——終于可以和這一切說再見了。 他本來就不是那類人,一切都只是為了迎合范陽洲的興趣。怎么說,讓范陽洲對這場包辦婚姻多感覺舒服一些? 他忍了三年,有時候都覺得對范陽洲溫柔到自己作嘔的地步,卻只能跑到車庫去打拳擊,沙袋還要藏好不能讓范陽洲發現,他擔心他會害怕。每次都把地下車庫的一片狼藉推說是地下水管壞了他在修,范陽洲一度懷疑他們的水管為什么老壞。而三年到今天就結束了。 他怎么忘了,范陽洲是向導啊,還是向導中的向導,他再怎么努力,范陽洲一眼就能看破他的偽裝。 機關算盡一場空,如果范陽洲不在他面前,他一定要仰天哈哈地干笑幾聲。 范陽洲說:“葉矜,你放心,我不會放生你,只是,我覺得我們結束這段婚姻關系,會對彼此都好?!?/br> 葉矜點頭,“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走流程?” 范陽洲遲疑地說:“走了流程的話……” 葉矜猛然反應過來,這棟房子是范陽洲一個人的私產,是塔授予的他婚姻的“獎勵”,葉矜一窮二白,相當于傍大款。通常情況下向導在就業上薪資沒有哨兵優越,所以財產分割優先保護向導,如果范陽洲想,葉矜一分錢都拿不到。 他說:“我,我去找朋友借宿一下……組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