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他在范陽洲面前拿不出這仿佛挽留的消息,范陽洲那么溫柔,他一定會選擇繼續這段婚姻。而為了孩子而維持的婚姻豈不是更加可悲? 溫煦和葉矜在塔里是同期,也是個哨兵,又是同時進組的,兩人年紀相當,平時就愛勾勾搭搭的。范陽洲微微一笑,以為他們又在插科打諢,正巧組長衛高朗問他幾句話,他便扭過頭去了。 可是溫煦憑著這么多年和葉矜的相處經驗,他發現葉矜生氣了,而且是很嚴肅地生氣了。葉矜出任務的時候雷厲風行,外表看上去有些冷淡,日常相處卻是個還比較好說話的人。溫煦搞不懂哪里惹得葉矜不高興了。況且,范陽洲還在場,俗話說一物降一物,溫煦認定了范陽洲就是降服葉矜的那一物,現在連在范陽洲跟前葉矜都不裝模作樣扮演賢妻良母了,可見神游的后遺癥還是影響巨大啊。 溫煦識時務者為俊杰,果斷給自己的嘴巴上了拉鏈。 葉矜和范陽洲不是最后到的,但是最后到的那一對兒讓葉矜腦仁疼。 “我們來晚了!”門一推,進來倆人,穿著閃亮的情侶運動衫,一個眉開眼笑,衣服上寫著永遠是你的向導,一個面無表情,衣服上寫著永遠是你的哨兵,還花里胡哨貼著一大堆愛心。 現在局勢不像是以前那么危險了,哨兵和向導也不太被當成怪物看待了,不過盡管如此葉矜也打死都不會穿成這樣出街。 他一直覺得這個外套設計得十分傻缺,不知道到底買它的人都是出于什么心態。 沐川挽著石天成的手閃亮登場。 這是除了葉矜和范陽洲之外,組里唯二的夫夫檔。年初剛結的婚,好得蜜里調油如膠似漆,恨不得長成一對連體嬰。葉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沐川這個人雖說是個向導,卻很是有那么一股促狹勁兒,一點都不像宣傳廣告中的向導那樣通情達理溫柔體貼,知道葉矜看他不順眼,故意攜著石天成坐在了他的旁邊,問:“葉矜,聽說你要休假?” 葉矜沒好氣地回答:“嗯是啊,我們家陽洲就拜托你好好照顧了?!?/br> 大白慢悠悠地掃了沐川和石天成一眼,施施然一屁股在他們中間坐下。 溫煦唯恐天下不亂,立刻叫道:“你看看你們,大白都看不下去了吧!” 大白對沐川還算客氣,沒啄沒擰,頭甩在桌子上隔著兩人死活不走了。沐川摸了摸鵝毛,漫不經心道:“放心,我不會讓他在外面有別的哨兵的?!?/br> 葉矜暗地里一咯噔,沐川是個人精,真作假來假亦真,他不懂他是真的知道些什么,還是單純擠兌他拿他開玩笑,只好裝作聽不懂。 他還指望能和沐川這個向導打嘴仗打贏不成。 衛高朗見人齊了,便道:“讓服務員上菜吧?!?/br> 葉矜今天就吃了半籃子核桃,這時候也不知道餓,只是隔壁言行舉止實在太倒人胃口,只好埋頭苦吃。 沐川恨不得坐在石天成的大腿上,一會兒一個“天成你吃這個”一會兒一個“天成你幫我夾那個”,偏偏無論是單身的衛高朗還是溫煦,都一臉看到兒子媳婦恩恩愛愛我就放心了的丈母娘欣慰狀,他只能更簡單粗暴地低頭扒飯了。 其實這也是情有可原,皇天不負有心人。 人家沐川和石天成,從小就是認識的,又是一起進的組。葉矜這種神經大條的人都看出來了,沐川對石天成十分地有意思,有十分的意思,沐川是個能力很強的向導,只要他愿意提交自己的生物樣本,想必匹配度高的哨兵多得是。然而石天成看上去就是會喜歡大波萌妹的直男,這倆人是你猜我猜。直到去年他倆執行任務的時候,對方想放倒沐川牽制石天成,對沐川放了冷槍,沒想到看到滿身是血的沐川的石天成當場直接狂暴化了,殲滅了所有人,差點連后續入場增員的友軍部隊都不放過。 石天成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當時還生命垂危的沐川匹配。 連衛高朗這種作風開明的組長都在勸,如果沐川真的有個什么意外,石天成也要跟著去么?哨兵向導一旦結合,就是命運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失去哨兵的向導和失去向導的哨兵死亡率都在七成以上。 然而石天成堅持。 所以也怪不得人家現在這么恩愛,畢竟是攜手跨過生死難關的。 范陽洲擦掉他臉上沾到的飯粒,說:“慢點吃,你一上午沒吃東西,這樣吃對胃不好?!彼ゎ^跟衛高朗說:“讓服務員上一個粥吧,葉矜最近不舒服,吃點粥比較好?!?/br> 葉矜飯粒差點咳進氣管,說:“我,我沒事?!?/br> 論做戲,他還不如范陽洲。 第9章 未知 吃飽喝足后才八九點,溫煦就嚷嚷著續攤。他們組只有兩個向導,其余都是哨兵,不出任務的時候,精力多到無窮,怎么甘心就這樣打道回府。范陽洲不喜歡吵鬧的地方,葉矜也說自己不喜歡,兩口子基本上都是修身養性遲到早退的那一路。因此還被沐川嘲笑這是提前過退休生活。 這次溫煦一提,葉矜道:“我去?!?/br> 范陽洲遲疑了一下,道:“我也去吧?!?/br> 葉矜扭頭看他,說:“陽洲要不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我叫溫煦送我就行了?!?/br> 衛高朗和范陽洲共事多年,知道他的確是不喜歡那些場合,也勸道:“我在那兒看著呢,不會讓他們鬧葉矜鬧太兇的,放心吧?!?/br> 范陽洲還是微笑道:“沒事,我是自己想去?!?/br> 沐川拍手笑道:“稀客呀稀客,怎么,不養生了?”他拿眼睛看葉矜。 葉矜被他一激,挽起袖子,”老子年富力強!” 沐川叫:“溫小煦,你們葉同學今天可是改頭換面了,咱們要不要把他搞趴下?” 一只六線風鳥突然立在了杯壁上,抖擻著翅膀,頭上的羽毛一晃一晃的,好不神氣。沐川伸了一根手指,那只六線風鳥就主動跳到了上面,收了翅膀。黑豆一樣的眼睛打量著葉矜,豎起它的小翎毛。 衛高朗看他們這對夫妻基本不出席這類活動,怕玩得太刺激嚇著了人家,特地選了一個只對哨兵向導開放的清吧,還保守地先點了幾聽面向哨兵特制的啤酒。因為哨兵的體質問題,他們對咖啡因和酒精一類的東西響應得很快。也就是說,哨兵喝酒很容易就能達到醉的效果,反而比普通人還不如。 兩個小時后,葉矜后悔了。 沐川耀武揚威說要喝酒,誰知道竟然這么菜雞,兩箱酒就放倒了,面紅耳赤一個勁地纏著石天成要親親。葉矜揉著太陽xue,覺得腦仁疼,他是來喝酒的不是來看人秀恩愛的。 或許人一旦有哪方面不幸,日常那些微不足道的別人的幸福都變成了扎進肌膚的小刺,觸碰就是一手血。葉矜不由得悲從中來。不怪范陽洲,他也沒做過任何對不起這個家的事。他們從來不吵架,也不拌嘴,循規蹈矩相敬如賓。明明雙方都沒有做錯什么,怎么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 唯一的區別,大概是他覺得還能過下去,范陽洲卻不堪忍受。 葉矜眼眶一紅,猛地灌下去一聽酒。 溫煦拿著個易拉罐大著舌頭找他碰杯,絮絮叨叨:“誒呀誒呀,沐川這一對簡直沒法看啊,你說是不是葉矜,是不是?” 他酒一上頭就開始話嘮,葉矜知道這人也開始神智不清了,敷衍道:“是是是?!?/br> 溫煦忽然杯子一扔,伏在他肩膀上嚎啕:“我也想有一個向導啊啊啊,你們這些走運的家伙,捉不住愛情的我,總是眼睜睜看他溜走……” 葉矜看他哭著哭著都唱上了,把他肩膀一轉對著沐川:“你對他們唱去,別找我?!?/br> 衛高朗還肩負著把喝懵的人送回家的任務,一副大家長的做派,只意思意思喝了幾杯,坐在了范陽洲身邊。范陽洲面前的酒一滴都沒被碰過。 他看著不遠處手下幾個年輕人鬧騰,感慨:“誒,不知道以后還鎮不鎮得住這群小兔崽子?!?/br> 范陽洲笑道:“正式場合他們還是很有分寸的?!?/br> 衛高朗扭頭看他,“陽洲,我是說我?!?/br> 衛高朗現在已經二十九了,哨兵,未婚,沒有向導,每一個字都仿佛走鋼索。范陽洲比他后進組幾年,從來沒看見過他和任何一個向導有特定聯系。 這樣的人其實也是有的,向導太少了,范陽洲那樣也許才是少數,多數哨兵只能靠著人工向導素過完三十歲之后的人生。衛高朗憑借自己的才干,找到一個匹配的向導也并非難事。然而他為什么至今獨身,那不是范陽洲能問的問題。 范陽洲抬頭,道:“組長,你不打算……” 衛高朗苦笑,摩挲著手里的玻璃杯,“我三十歲之前肯定會不干了,也許轉去做幕后,也許脫離公會,還干下去,非把自己玩死不可。陽洲,我和你不一樣?!?/br> 范陽洲語塞,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衛高朗長嘆了一口氣,鄭重地看范陽洲,“我卸任之后,這群小兔崽子就交給你了?!?/br> 沒有向導的哨兵到了三十歲這個臨界點,就好像是失去了方向盤的高速賽車,極少數極幸運地能勉強還在軌跡上前行,大部分撞上障礙物粉身碎骨。 縱使他是經驗豐富,能力優秀的哨兵,也不得不要面對要么發瘋,要么再也不使用能力的選擇。就算是再也不使用能力,能力失控也是遲早的事,沒有一個結合向導就是如此了。 范陽洲突然感到一陣迷茫,現在他有自信只憑精神連接就能掌控葉矜的能力,可葉矜到了三十歲呢?那時候,能力已經不在巔峰期的他真的有把握牢牢鎖死葉矜的界限,不讓他發狂嗎? 他現在這樣自信,不過是因為葉矜離三十歲還遠著。 然而仔細算,也不遠了。他認識衛高朗的時候,衛高朗不過也只是葉矜這個意氣風發的歲數。 衛高朗用力地拍了拍范陽洲的肩膀,“陽洲,任重而道遠啊?!?/br> 范陽洲點頭,同樣鄭重地回答:“你放心?!?/br> 那邊歡天喜地,這邊氣氛卻莫名沉郁,溫煦被葉矜一頓嫌棄,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屁股一挪坐在了他們旁邊,趴在吧臺上笑嘻嘻地問:“組長和副組長在說什么呢?” 衛高朗清清喉嚨,“誒,說葉矜呢?!八噶酥改沁呁熘渥右惶舳娜?,“你們家葉矜沒想到還挺能喝的啊?!?/br> 范陽洲張張嘴,“我也沒想到,他平時在家也不喝酒……” 溫煦嘴巴張成一個o型,“不會吧,葉矜很能喝的啊?!彼笫忠粨],“在塔里的時候,我們,我們不是畢業晚會嗎,葉矜他一個人,喝趴了一個班,從此威名遠揚!你以為為啥同期生都知道葉矜的名字,僅僅是因為他有鵝嗎?”他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唔,也有這種原因啦?!彼俸偕敌?,“我沒告訴沐川哦?!?/br> 衛高朗察覺到范陽洲困惑的表情,問:“你也不知道?” 范陽洲沉吟了一陣,默默道:“我不知道?!?/br> 衛高朗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誒,溫煦你早說嘛,下次喝酒就一定要拉葉矜去了!” 第10章 夜襲 葉矜的加入使得這次的續攤結束得分外快,衛高朗給各人的駕駛工具檢查了自動駕駛系統設定是否正確,挨個叮囑了注意安全明天不要遲到,送走了他們。 葉矜和范陽洲沒事人一樣自己走出了酒吧,夜里一點了,起了夜風,葉矜搓搓胳膊,蹦跶著開了車門,自己坐進了副駕駛室。 范陽洲發現葉矜并不是溫煦所說的那樣千杯不醉,比如,他雖然神情自若,卻忘記了系安全帶。他們兩個人都是戰斗系統出身,對安全保障問題都分外地重視,葉矜從來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范陽洲說:“葉矜,你忘了安全帶?!?/br> 葉矜愣了一下,才七手八腳去找安全帶。 范陽洲看不過去,嘆了一口氣,幫他把安全帶系上了。葉矜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范陽洲抬頭,“怎么了?” 葉矜不知為何笑了起來,此刻也許是酒精的緣故,他嘴唇艷紅,眼眶濕潤,臉上被陰影覆蓋,只有目光閃爍,呈現出一種范陽洲從未見過的妖異感。葉矜湊到他耳邊,說:“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吐出的氣息像是沙漠里的風。 仿佛沒指望范陽洲回答一樣,他很快抽回了手,頭轉向車窗外。 范陽洲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他張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口。 半晌,葉矜揉揉太陽xue,道:“我喝多了,我們回去吧?!?/br> 車入庫之后范陽洲上二樓開燈,燈亮起來的那瞬間覺得整個房子都很陌生,他想了想,才想起今天白天葉矜把二層一分為二的壯舉。他笑了笑,小明在這道國境線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身子,發現大白不在,壯著膽子用手拍了拍隔壁的地板,回頭求表揚一樣地看著他,像是占到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范陽洲招呼它,“回去吧?!?/br> 葉矜換了鞋上來,大白一個振翅,飛到了自己領地的那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看小明,梗著脖子,那是一種威懾的動作,小明委屈地游回了范陽洲身邊。 葉矜干咳一聲,說:“你去先去洗澡吧,我去露臺收收衣服?!?/br> 說完一人一鵝轉身上了露臺。 范陽洲洗好澡,把衣服放在臟衣籃里,卻又怎么也搞不懂,浴室沒有一分為二,臟衣籃也只有一個,葉矜是默許了浴室還保持現狀么。他站在原地猶豫不決,都有點好笑自己為什么為了這點小事坐立不安。 葉矜過來敲敲門,說:“你的衣服我放在桌子上了?!?/br> 范陽洲扭頭,說:“好謝謝你?!?/br> 葉矜走過去,范陽洲閃身讓他,他就帶著自己的睡衣進淋浴間去了。 范陽洲看著玻璃門浮起的霧氣,還是左右為難。他發現自己一時之間竟然把握不了什么叫做合適的距離感,范陽洲沉吟了一會兒,把葉矜的衣服和自己的衣服一起帶出去洗了。 他設置好了洗衣的程序,回來敲了敲浴室的門,道:“葉矜,你喝了酒,洗澡不要洗太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