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真的?”邵氏驚喜道。她只道州府地方大人多,一時半會那有空屋子給你憑,不想周中父子倆出去一趟連宅子都買好了。 周中點頭正要說話,周舉坐在一旁傻乎乎地道:“娘,這是做夢呢。那么大的房子……” 周中不意他回來半晌竟還以為在夢中,啼笑皆非,指著信哥兒,道:“把你爹弄醒,好好的大白日,竟以為做夢?!闭f完,周中立即命大家收拾東西,趁著太陽還掛在西邊,趕緊搬了家去。 邵氏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周舉背上,“別坐著傻樂,起來提東西?!闭f著把手里挽起的包袱遞到他懷里。 才打開的包袱立時又收了起來,邵氏利落,指揮眾人,一會功夫就收拾妥當。周中在前面領路,出了官學往東行一刻鐘不到,就來到新買的宅子。 周中打開門,看著青磚鋪成的地面,一家子俱驚呆住,除了周舉曾見識過趙家的花廳,其他人那里見過這樣的宅子,俱不敢相信這是自個兒的宅子,抬起的腳都不知該何處落地。 周中輕咳一聲,“趕緊進來,先把床鋪好,今晚好有地方睡覺?!?/br> 當晚除了周中,其他人皆有在夢中的感覺。好在第二日,大家都醒過神來,互相掐了掐胳膊,樂呵呵地忙著布置屋子,安排家具。 而周中則去了官學報道,見過同窗,聽了一回教授的課。趁中午,周中作東請齊順和白三望,一是謝他們提醒之意,二是跟他們倆商討振興官學之事宜。 周中初來乍到,原不該如此匆忙,只是瞧著上晌那如木頭般讀著四書五經的教授,以及下面懶洋洋地要死不活的氣氛,周中連讀書的心情都無。他估計他沒法在這種環境中再多待一天,于是他趁著道謝把齊順和白三望叫了出來,想著兩人連未曾謀面的人也愿意出手相助,定是急公好義之人,也會愿意官學恢復舊時榮耀。 待周中把話說出來,齊順先拍案贊道:“周秀才實誠君子,菩薩心腸?!?, 白三望則道:“這事怕不容易,那里去找秀才來官學讀書?“ 周中笑道:“作甚要秀才?我們黔州文風不盛,卻仍有好些人家愿意供家中子弟讀書……” 齊順揮手打斷周中的話,“不妥,不妥。此是官學,若是白身也能進來讀書那還叫官學?“ 周中一哂,“再這樣下去,官學也不過虛有其表,只門口瞧著光鮮?!?/br> “周秀才可是有法子了?”白三望放下筷子,望著周中道。 周中笑,“急切之間想了一個法子,也不知合不合適,找兩位來商量一二?!敝苤械姆ㄗ泳褪钦瞻嵘鲜赖?,比如什么大學的附小之類的,說白了就是打著官學的名義開蒙學。 “把官學的西北角收拾出來,做蒙學課堂,那邊再開一個門,雖與這邊相通,明面上卻是分開的。官學里有三十個學子,人人都是秀才,秀才教蒙童,那些蒙童家里定是樂意,這樣大家也能賺些銀子。也不怕荒廢了學業,一來教學相長,二來蒙學幾乎不需要花大家太多的功夫。這樣一來,那些齋夫也多些銀錢,對大家也恭敬些,畢竟蒙學堂得靠諸位?!?/br> 周中話音剛落,齊順已拍手贊嘆,“周秀才這法子極好?!?/br> 白三望沉吟片刻也道好,“好是好法子,只是這事需得學政大人點頭?!?/br> 齊順xiele氣,“我們那能見著學政大人,他好些年沒有來過官學了?!?/br> 白三望跟著也是一嘆,“即便我們去學政衙門,也未必能見著學政大人?!?/br> 周中明白,他們雖是秀才,在二品的學政大人眼里那可是不夠看的。何況他如今也不看重官學,一心一意把南明書院當成他的政績。 第三十八章 一人計短, 二人計長,三人頂個諸葛亮。 因商議的事算有些機密, 周中原打算找間酒樓里的雅間吃飯,那知轉了一個圈卻沒有尋著一處酒樓。昨日是找房,周中雙眼就只盯著宅子看, 那里管有沒有酒樓。今兒專門去尋一回,才發覺此處連個酒樓也沒。有的只是小飯鋪,一間屋子堪堪擺下六張桌子, 專做街坊的生意。周中撿了最里面的那張桌子坐下, 好在此時也僅有他們一桌三人吃飯, 聲氣大點也無妨。 一桌子菜有葷有素, 有rou有魚。齊順和白三望在官學飯堂也就一月沾一次葷,看了這么大一桌子菜,兩人也不客套, 拱手道一聲叨嘮,甩開膀子吃起來。等這會說到難見學政大人,兩人才停了筷子, 連聲嘆氣。 周中也是急, 只是面上倒持得住, 舉起筷子勸兩人,“天大地大沒有吃飯大, 吃飽飯才有力氣想別的?!闭f著又給兩人各挾了一塊rou放入碗里, 連聲讓他倆吃菜。 一時半會也想不出甚法子,周中又在旁邊不停地勸, 齊順拍了一下額頭,道:“還是周世伯說的對,干甚事總需先填飽肚子?!闭f完,挾起碗中的rou啊嗚一聲,吞了下去。 白三望笑著搖搖頭,手里卻拿起了筷子。 三人把一桌子的菜吃的精光也沒有想出個好法子出來,下午有一個時辰的策論,三人都沒去聽,把官學里外走了一個遍。周中越看越心驚,長期以往,官學將不復存焉。這一心驚,倒讓他想出一個法子來,趕緊拉了齊順和白三望兩人尋了官學里的一僻靜處,把法子說了出來。即聯合官學里所有的學子上書給學政大人,請大人支持開蒙學堂。 別的尚可,不過聯名上書四個字卻陽大忌。 齊順和白三望面面相覤,半晌齊順嘴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我怎么覺得這像是在脅迫學政大人,就像幾年前江南學子鬧事,起先也是什么聯名上書?!?/br> “噤聲?!卑兹吐暫鹊?。 幾年前,周中尚未來到這個時空,而原身一個日日捧著四書五經的書呆子,那知道這些消息。周中聽了,又見白三望謹慎的模樣,怕是死了不少人,心中一動,正要張口詢問,話沖到喉嚨口又咽了下去。既然是學子鬧事,又是江南富庶之地,那必定是天下皆知,原身做為一個讀書人那是必知的,雖然他明明不知道。這會他裝也得裝出一副知道的模樣,既然是學子鬧事,不外乎圍住知府或是巡撫衙門前靜坐,跟國外的□□示威差不多。 周中不慌不忙道:“齊世侄這話差矣,聯名上書也可說是為民請愿,也可說是急朝廷所急?!币蛑苤心昀?,齊順和白三望兩人皆二十來歲,實在不能把周中當平輩相待,客氣地稱了聲一世伯,周中也覺得甚好,于是稱他們世侄。 說得這一句話,周中又笑道:“官學不過三十個學子,那有江南學子的聲勢。況且我們又不為著鬧事。想我們黔州也是一地州府,幾萬人口,可偏偏文風不盛,每三年進士出不了幾人。外面的人多拿我們當蠻荒之人看待,不通禮儀。我等讀書人,俱有責任振興黔州文風,教導庶民?!?/br> 白三望心中暗暗稱是,如此冠冕堂皇的話,想來也不會惹鬧了學政大人,說不定連因聯名上書四個字而引起的怒意也會消散。 齊順則擊掌叫絕,“等開了蒙學堂,也不一定指著他們要考功名,好歹識得一二個字,免得給別人哄騙了家財去?!?/br> 世上有那一等人,欺人目不識丁,好好的十畝田地作價三十兩,生生給改成十兩,還在衙門備了案,讓你哭到沒出哭去。齊順說這話也是有原故的,他們村里就出現過這樣的事,正因此,他爹娘舍得掏銀子出來供他上學。 三人商定,因齊順和白三望在官學讀了二年的書,跟里面的學子多有熟悉,那個性情如何,多少有些了解,由他們兩人說服其余的學子。 其余的學子聽了齊順的一番話,那個心中不樂意,他們本就家境貧寒,每年為吃住銀錢煩愁。如今有條來錢路,不巴望些,那里會去堵上,何況他們只是聯個名,又不出頭。真事有不懈,也找不到他們頭上。就算其中有一二人覺得不妥,但看別人俱下了筆,那能讓自個兒落了眼,俱是人人拿起筆寫下自己的名。幾個齋夫聽了這事,很是歡喜不已,開蒙學堂自然要收些束脩,有了束脩那能少了他們的好處。說不定還有離家遠的,吃住必定要在官學里,又是一筆銀子。怕這些學子不肯落名,俱拿出銀錢熬了一鍋綠豆沙,白糖是下了一層又一層,抿一口滿嘴里都是甜。秋老虎尚在,喝一口甜綠豆沙,即解了燥意又嘗了甜味,再聽得齋夫口中的奉承話,心里舒坦,落名更是快。 不過半日,聯名上書就得了。 次日周中三人去了學政衙門,遞了請愿書給書吏,恐書吏怕事,不愿意上傳,再透了一句,請愿書有官學三十一個學子聯名。那書吏聽了,滿臉驚慌,所謂的請愿書又是聯名,必定是大事。書吏怕耽擱事兒,連走帶跑急急慌慌地往里跑去。進了學政大人的衙房,雙手呈上請愿書,嘴里哧哧啃啃,“大人,大人……請愿書……官學三十一位秀才的請愿書?!?/br> 學政姓鄭名諱學涯,年逾五十有三,知天命之年。八年前給派到此地,在黔州這個地兒一待就是八年,沒那過窩。鄭學涯二十前年的二甲進士,也進過翰林,入過六部,可惜實在不會為官。在翰林那種清閑地兒也給人踢了出來,在六部輪了一圈,實職沒拿過,官職倒升了不少,等外放幾年,官職又升了一回,原該回京任職,卻讓人給踢到京城人口中鳥不拉杘的黔州地任個學政,這一任就是八年,估摸著還會繼續任下去。 鄭學涯著了急,他年紀大了指望再升上一級或調回亰中,哪怕降一級調回亰,他也樂意,好歹有個殊榮致仕。 鄭學涯一聽說請愿書,看都沒看都急上了火,他自認來到黔州這偏僻地兒,未曾懈怠,事事躬親,竟然還有人上請愿書。必是官學的那群窮酸秀才看他重視南明書院,眼里起了火星,想以聯名上書來脅迫他。想他一個堂堂的二品大員豈能給幾個秀才脅迫了。 鄭學涯扔下請愿書,甩袖回了府里。 鄭學涯為官多年,不曾丟官還升了官,全是因為有個賢內助鄭夫人。鄭夫人和鄭學涯自小一塊長大,說青梅竹馬也不為過。自鄭學涯給人踢出翰林院,鄭夫人就知曉他不是當官的料,就費盡心思給他找幕僚,幾年下來真讓她尋找一個,一年俸銀三千兩,比學政大人的俸銀都高。 鄭學涯生氣回府,那幕僚倒把請愿書細細地看了一回,直嘆這是好事。匆匆拿了請愿書去鄭府,他先去稟報鄭夫人,才去書房找鄭學涯。 鄭學涯兀自氣惱不休,見莊先生來,把苦水倒了倒,“老莊,當年我回京述職,理應在京留任。我一處好心,為著吏部派不出人來黔州任學政,我請命而來?!?/br> 聽了這話,莊先生心中腹誹,要不是他動作一番,他那里來的學政大人當,早讓人貶了官職去。 鄭學涯仍在喋喋不休,“自來了此地,我丁點沒嫌棄此地文風不盛,生員少,舉人少,進士更少。矜矜業業,一心為公,不過對南明書院多指望了些。官學那群秀才就鬧騰起來,還敢給我搞什么請愿書……” 莊先生坐在椅子上,端著茶盅,慢慢地綴吸起來。若不是讓他把嘮叨出來,把氣發泄個干凈,你別想跟他好生說話。 鄭學涯足足把自己的功勞苦勞說了一刻鐘才覺得口干唇燥,端了茶吃起來。 趁著這空當,莊先生道:“大人,這請愿書,我看過。是請求大人同意他們辦蒙學堂?!?/br> “辦蒙學堂?跟我請愿?”鄭學涯放下茶盅嗤地笑道,“他們讀書讀呆了?辦個蒙學堂跟我來個瓊脂愿書?咋花銀子還要問我?是不是吃飯喝水也得問我?” 莊先生默了默,雖然習慣了鄭學涯的思維,但每次他都得先運運氣。 “大人,蒙學堂要開在官學里?!?/br> “什么?”鄭學涯端的茶盅猛地磕在案幾上,“好大的膽子,怪道要弄一道請愿書。這官學是朝廷為有功名之人所設,是他們的福氣。不想養大了他們的胃口,在官學里弄起鬼來。你給我查查,看年是誰在其中生事。既然想開蒙學堂,我成全他,革了他的功名,自個兒回家開去?!?/br> 第三十九章 莊先生依然是那副慢悠悠地樣子, 渾沒把鄭學涯說的話當會事。鄭學涯的話他自來是當耳邊風,聽聽就算了, 從來不過心。 這會他聽著鄭學涯的話,肚內千百回地感嘆鄭學涯就是命好,娶了個好賢內助。當年他受家族拖累, 斷了科舉之路,為了謀生,他當過師爺, 做個清客。那時他年輕, 身上還有傲骨, 既不會迎合也不會討好那些東家。常常是一家做了沒幾年又換了另一家, 有時東家沒著落,連衣著三餐也不繼,勞妻兒跟著受苦。有一次剛丟了師爺的差事, 恰巧聽人說鄭夫人四處找人請幕僚,他就上了門,打算去試一試, 不想自此跟了鄭學涯成了鄭府坐上賓客。當日在花廳, 隔著屏風, 鄭夫人和他問話,鄭夫人沒有客套, 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問他能不能保鄭學涯平安無事, 不求富貴不求高官。 莊先生仍記得當時他自己的反應,就像是聽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 當官既不求富貴也不求高官,那還擔心什么平安與否,自是千平萬安,那用找人護航。 鄭夫人也不惱,把鄭學涯被擠出翰林院一事細細地道來。莊先生才知道東家是個什么樣的人,翰林院是個清貴之地,進翰林院只要悶頭熬資歷,修修史,再看看書,日子好過的很。鄭書院學問是極好,可在官面上是百竅不通,做官的事體一事不懂,偏還讀書人的毛病一樣不少,自視清高,好爭執,有甚事非得爭出過一二三來,把讀書的那一套用在官場上怎么能行得通。 莊先生起初也沒當真,只想先解決了衣食問題,打算先在鄭府混一段時間。那想鄭夫人開的俸薪極高,一年一千二百兩,一百兩一個月。對莊先生一家子也是極為客氣,吃穿住行樣樣周到,把他當成坐上賓,正經的賓客,禮遇有加。從做幕僚來,莊先生那受過如此禮遇,之前那些東家俱把幕僚當成比下人好點的管事,那像鄭夫人有孟嘗君之風。莊先生受之有愧,一宿思慮,打起精神,不為別的就,就為鄭家好吃好喝地供他一家,俸薪也給的高高的,他怎么也應該好好替東家謀劃謀劃,起碼得對得起這一千兩百兩銀子。 鄭夫人說過鄭學涯不善為官,只求虛職保平安。莊先生深以為然,虛職也未嘗不可,但品級則可升。一番動作下來,莊先生給鄭書涯弄了一個工部的閑差,但品級則從七品升到了六品,等六部轉下來,鄭學涯早就是四品官員,只是全是虛職,一樁正經差事也沒辦過。 后來又謀了外放,照樣是虛職無實權,只是品級慢慢升高。這正二品學政原不是鄭學涯的,只是鄭學涯的運道實在太好。他回京述職,正碰到江南學子鬧事,一場潑天大案,無數人頭落地,菜市場的血洗都洗不凈。一下子空出好多職位,按資歷,鄭學涯倒可以撈一個實職當當??蓜e人也盯上了,鄭夫人和莊先生知道鄭學涯什么脾性,壓根沒想過讓他握實權,跟人家遞了話,不爭。誰知對方不愿意欠人情,轉頭送了一個正二品官職,黔州學政。 想到這里莊先生暗自喟嘆一番,鄭學涯運道實在是好。 其實鄭學涯有如此運道也是因為他萬般不是,卻有一樣好處,就是聽夫人的話,俗稱懼內。鄭夫人和鄭學涯兩家相鄰而居,兩家皆是縣城里的大戶,只是鄭家是地主,鄭夫人家則是做生意。因鄭學涯小小年紀能讀書,鄭夫人的爹心下羨慕,早想著把女兒許給鄭學涯,偏鄭學涯爹娘自以為自個兒的兒子是要當大官的,那看得中商戶家的小姐,下巴抬得比天還高。鄭夫人的爹就熄了心思??舌崒W涯的哥嫂卻想著鄭夫人家有錢,鄭學涯娶了鄭夫人,讀書就不用家里出錢了。鄭學涯的哥嫂想著兄弟有出息不如自家兒子有出息,那愿意由著兄弟甚事不理只一心讀書耗家財,日日在鄭父鄭母面前下話,說隔壁家銀子多,嫁妝多,供弟弟讀書綽綽有余,還不用花自個兒的家財。鄭父鄭母讓大兒一家攛掇,竟信了這話,改了主意,巴巴地求上門給二兒訂了親。才成親就把鄭學涯一家給分了出來,家里千傾田地,分給鄭學涯才一百畝,說什么他媳婦有銀子,不稀罕家里的銀子,要留給他幾個侄兒花用,把鄭學涯氣得倒仰,自此和哥嫂連著爹娘也生疏不少。 等鄭學涯有了出息,也沒拿兄嫂當自個親人,俱把岳家當親人。皆因他讀書讀到三十出頭,仍沒有考上什么功名,可鄭夫人卻無半字埋怨,岳父和大小舅子都給銀給米支助他讀書,不讓他為生計cao心。鄭學涯一是感恩岳家,二是覺得鄭夫人跟他吃了苦。自發達后,事事不愿違了鄭夫人的心思,久而久子,就把鄭夫人的話當成圣旨,言聽計從。 因鄭夫人說過莊先生極善庶務,讓鄭學涯甚事都去問問他。十來年,鄭學涯早習慣事事問一聲莊先生,“老莊,你看如何?” 聞言,莊先生收回思緒,先是點點頭,又道一聲,“大人說的甚是。一群窮秀才,好好的官學讓他們讀書,又有教授助教專門授課,分文未取。怎么都不知道上進,竟想些別的亂七八糟的事?!备肃崒W涯十來年,鄭學涯甚個脾性他了解的一清二楚。該說什么話該怎么勸說,他連腹稿都不用打,信手捻來。一個字,哄,別把他當大人,只把他當成佛供著就成。車轱轆話來回說了十來多年,鄭學涯沒聽煩,他說都說厭了。 先把鄭學涯捧了一番,“枉費大人一心指望他們高中舉人,兩榜進士?!鼻f先生邊說邊搖頭,一副同鄭學涯同仇敵愾的模樣。 鄭學涯拈著胡須猶自惱恨道:“忒不知好歹?!?/br> 忽地像想起什么來,莊先生猛拍額頭,“學生慚愧,開蒙學堂可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是教化之本,是利國利民的千秋大事?!?/br> 莊先生倏地頓了頓,故意壓低聲音道:“大人,我看此事對大人來說是好事?!?/br> 鄭夫人常說鄭學涯是極有學問的人,應做大事,其它些許小事交給莊先生打理就是。要不那請愿書上弄了個聯名上書,鄭學涯眼兒都不會瞧一眼,這會聽莊先生這話,甚是不解,“好事?” 莊先生捋著胡須道:“大人一直心憂黔州文風不盛,文學不昌。眼下不正是一個好契機,借著官學那群秀才,讓他們興辦蒙學,教化庶民,旺旺黔州的學風,可不正是大人一心所求?!?/br> 鄭學涯點點頭,教化庶民,興學倡文一直是他的主張。 就在莊先生以為此事已妥,半個屁股已離了椅,等著送鄭學涯。鄭學涯突地冒出一句,“公器私用到底不妥?!闭f話時,鄭學涯眉頭深皺。 莊先生的屁股立時坐了回去,靠在鑲了瓷片的椅背上,“官學一地之文風所在,根本也。如今州府官學不興,如何指望黔州文風倡盛。且那蒙學也不算是官學,不過是暫借官學的地兒罷 ,門面另開,不與官學相通?!?/br> “就算以后有人抓住這點,不是還有那些秀才在前面頂著嗎?大人做為一州府之學政,幾十名秀才所請,有江南學子鬧事在前,大人為防出事,才允了他們?!?/br> 聽了莊先生這一番話,鄭書涯最后一點擔憂也去了。 莊先生送鄭書涯進了后院,在二門處,莊先生回身往自己住的院中去,途中遇到先前打發出去打聽周中幾人的小廝。 聽小廝說到周中年屆五十今年才剛剛得了功名,成了秀才。莊先生眉頭不禁揚了揚,道一聲巧了,命他把這些話遞到鄭夫人面前。 鄭書涯剛進上房,鄭夫人侍候他換了衣服,邊聽他說著莊先生跟他說的那些話。 鄭夫人親手端了茶盅捧給鄭學涯,陪著他說話,“老爺,我早說過老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那能事事躬身。這些庶務小事全給莊先生打理就是,老爺只要一心做學問就好,鄉試時多選幾個正兒八經,有真才實學的舉人才是?!?/br> 鄭學涯吃了一口茶道:“夫人說的是,只是我想著怎么也得做出些功績來能在京中謀一個官職,那怕是三品,我也樂意,到底是京官,不是黔州這個地兒的官員能比的?!?/br> 鄭夫人眉心直跳,蹙了眉望著他,“老爺咋想著回京?想著要給那些一品夫人,王公貴胄打交道,我心里犯怵。她們說個話九曲來回,稍不留心就讓人下了套,說了嘴,在京里那些日子,我沒有一天痛快過,好不容易在外面有個松快日子,你偏要謀京里的差事,讓我回去受委屈?!?/br> 鄭學涯聽了這話,指天賭咒再不謀京中的差事,才安撫住鄭夫人。 鄭夫人隨意扯了一個由頭打發鄭學涯去了外院,叫來心腹婆子,讓她查是誰攛掇老爺回京,也捎話給莊先生,讓他留意衙門里的人事。 這一通吩咐下去,莊先生指來的小廝才找到空當給鄭夫人回話,聽說到周中的事,不禁笑了,“去,把這事稟報老爺去?!?/br> 鄭夫人雖保養的好,到底年紀在那里,一時有些疲憊,招了丫頭按肩。那丫頭是鄭夫人身邊丫頭的女兒,娘的年紀大了不能貼身侍候,就送了女兒進來。五六歲大就跟在鄭夫人身邊侍候,自是知道家里家外的事俱是鄭夫人cao勞,頗為她不值,誰家不是男人頂門戶支撐家里,鄭家偏是一個婦人出頭,老爺成天只知道讀書作畫。 她這點心事,鄭夫人那里看不出來,只是她的想法又不同,老爺做了這么大的官,雖說官場不通,庶務不明,可卻對她一心一意,從未納妾置通房。倘若外人說她是母老虎,老爺還跟旁人爭上一爭,把她散盡嫁妝供他讀書的事拿了來說一說,直稱鄭夫人是他的賢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