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那韓大官人見他母親話中有話,急忙求教。只聽那老婦人說:“依我看,咱們告訴游兒,讓他先壓著那小子,等游兒中了進士,再暗中收拾那陶家,把那小子遠遠打發了,或是當斷就斷,都可使得”。說得那韓大官連連點頭。 話說韓沁還茫茫然,不知哪里得罪祖母,韓游已經得知那事。見到父親越發慈祥的笑臉,韓游挺直身體,聲音朗朗:“父親放心,我定當守護韓家,壓制住那雜種”,聽得韓大官老懷暢慰。 韓游覺得這幾日真是暢快,長輩們更加重視,仆從們更加盡心,連以前圍到韓沁身邊的鶯鶯燕燕也轉投了過來。也是那雜種蠢笨,這些大丫鬟竟沒有一個破瓜的,韓游在別室里混天混地,也沒人敢去告狀。 那韓汀還沒打聽到祖母向父親說了什么,卻被幾個mama帶到小間,扎手滴血。卻見父親的血和自己的只融了一刻,卻又立即散開,心內大驚。還沒等自己說什么,就被捂住嘴拖進一個廢棄的院子,軟禁了起來。 韓汀心亂如麻,又不知哥哥怎樣。身上的金銀釵環在拖進院子的那日就被搜刮了去,連大衣服都被剝掉,只有脖子上紅線栓著的胎發絡子沒被搶去。 夜里黑覷覷的,只著中衣的韓汀在破床上瑟瑟發抖,身邊散著萱草昨天偷偷送來的饅頭??粗掷镂罩哪菆F絡子,韓汀又掉下了眼淚。 ☆、第17章 魏紫姚黃餅 先不提韓汀獨自在破院垂淚,卻說韓沁覺得這幾日家里甚是奇怪。不僅吃食衣物都降了好幾個等次,以前喜歡自己的海棠、月季jiejie們也不理睬自己,連身邊伴隨也換成了黑嘴烏手的憊懶人物。 若是向父親祖母請安,都推卻不見,問起meimei汀娘,說是送到舅家去了。只有一手抱大自己的黃奶娘,早上偷偷塞給自己銀兩,要自己多多保重,下午人就不見了。 韓沁百思不得其解,卻是鄉試將近,只得先用功讀書。等讀到“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這一段時,忽然茅塞頓開。 “原來祖母父親為了磨練我的心智,才設下如此之計。聽說鄉試環境逼仄,食水簡陋,許多人那幾天都挺不下來,只要我經受住這次,鄉試定能中舉?!表n沁心存感激。 沒讀幾天書,家里說是韓家一個莊子經營不善,要韓沁去看看。韓沁以為考驗升級,連坐在車中都捧著書看。誰知到了莊上,連個服侍之人都沒有,水米也所剩不多,就好似要韓沁自生自滅一樣。 話說韓沁是錦繡堆中裹大的,又是個好吃之人,哪能受得了這種苦,沒幾天就叫嚷著要回去。誰知那些莊頭們聽后都只是冷笑,連話都不愿與韓沁說。韓沁越想越覺得奇怪,于是偷偷雇了車去找meimei說道。 等他千辛萬苦趕到舅家,卻問得汀娘根本沒被送來。韓沁大驚,以為meimei被人半路劫走,急忙向舅舅陶大官人求助。陶大官趕緊遣人去南縣縣衙報官,自己帶了外甥向韓家奔去。 誰知到了韓家門口,卻被那向來諂媚的門房攔住,連門都不讓進。韓沁氣得發昏,正要吵將起來,卻見韓游前呼后擁地從外面回來,架勢擺得比嫡子還嫡子。那門房立刻撇下韓沁和陶舅爺,將韓游小心翼翼地捧將進去了。 韓沁目瞪口呆,覺得天昏地暗,自己被萬神所棄。那陶舅爺是個聰敏之人,見狀先拉了外甥去府衙,砸下重金要找回汀娘,然后回到陶府,問起韓沁近日之事。 等韓沁說許是“看朱成碧羹”觸怒祖母,陶舅爺卻搖起了頭:“沁兒,你看那府上已不把你當自家人看待,恐是這羹引出更大的事端”,又低頭細思,說道:“對了對了,許是‘魏紫姚黃餅’事發了”。 話說陶家主營花卉,整個臨安城半數鮮花都是陶家在供應。那陶氏和韓大官人相看時,陶家擺出“魏紫姚黃餅”請韓老夫人選擇。 原來這陶家與他府不同,兒女親事相看后,不是將金釵插到女娘頭上表示定親,而是擺出一整桌鮮花席面,都是些花瓣花蜜搭配的美食。 陶家娶婦,第一道大菜若是正紅,便表示滿意;若是他色,則結親不成。陶家嫁女,飯后第一道點心有正色偏色之分,如果男方長輩選了正色點心,則下定成功。 雖然有時也結親不成,但只要是受用過這連趙官家都見不到的花卉宴,哪個不對陶家的風雅財力心服口服。還有那親事不成,雙方認了干親,走動起來,一起合作賺錢,這也是陶家善于經營之處。 話說當日陶氏裝扮齊整,端莊美麗。那韓大官隨著眾人行禮之時,偷瞄一眼,已是心里愿意,又在席間頻頻向母親打暗語,要立刻下定。 韓老夫人見兒子滿意,本要給陶氏插釵,卻在花卉宴后第一道點心上為難起來。原來這韓老夫人是綠色盲,不僅不分紅綠,連紫紅都能看成灰的。這老夫人見灰黃一片,甚是寒酸,勉強挑了個黃色的細巧點心,卻見陶家都面露尷尬之色。 原來陶家眾人都看到韓大官猴急的樣子,肚內暗笑。這韓大官是巨富韓家嫡長子,仁厚體豐,倒也是門好親事。 話說那趙官家嗜穿白紅,紫又出自紅,而黃色目前未被皇室壟斷,連下等之人都有穿黃的。陶家眾人本以為韓老夫人要挑那魏紫牡丹做的細點,沒想到她手指一偏,撿了個姚黃的,頓時全都尷尬起來。 誰知韓老夫人卻笑瞇瞇地吃了細點,凈了手,又要把自家頭上戴的金釵送給陶氏,還拉著陶氏母親的手對陶氏一頓猛夸。陶家眾人不知這是什么路數,卻見那韓大官也笑容滿面,對著陶大官直叫舅兄。 陶家眾人都是做生意的好手,最能察言觀色,見這韓家立即要下定,雖然“魏紫姚黃餅”上有了波折,卻也沒說破,還囑咐仆從們不得將選黃的事告訴陶氏。 那陶氏也聽得韓大官為人體貼仁厚,在行禮的時候癡癡地瞧著自己,心內愛煞了那個呆頭樣。又在秀樓里等著,聽得親事有定,早滿面通紅,被一群meimei們恭喜,哪還來得及問選紫選黃。 等下定后,陶大官卻多了個心眼,叫來心腹將韓家細細打聽一番,聽得是母子三人全都不分紅綠,心里便對韓家不喜。又見meimei一談起韓大官便一副嬌羞樣,也只能嘆口氣,把這秘密埋在心底。 等到韓家第三代人出生,陶舅爺訪出韓家男丁們全是色盲,只有自家外甥正常,不由得長松一口氣。今日又見這“看朱成碧羹”引出事端,得知要么是韓家惱羞成怒,要么是懷疑起沁兒血脈了。 今日見這韓家把庶子捧得尾巴翹起,就是不認沁兒為自家骨血了。而這不分紅綠的病是怎么遺傳的,目前還說不清楚,那汀娘也是受了池魚之災,估計已被軟禁起來,若是在公堂上撕擄干凈,確是難上加難。 韓沁聽了舅舅這番分析,驚得半晌不能言語。想起汀娘還不知在哪受苦,于是哭拜倒地,求陶大官救命。那陶大官也是連連嘆氣,扶起外甥,叫來心腹,一起商議。 話說這韓游,近來真是爽到極致。那本來高高在上的嫡子,今日卻卑微地仰視著自己,被馬童和門房驅趕到一邊,真真是出了這被壓了二十年的怨氣。只可惜手上沒鞭子,不然這氣還能出得更加爽利。 一路走,一路想,韓游洋洋得意地來到上房,卻聽到祖母和父親商量要將韓汀先送到莊子上,再胡亂打發嫁出去。 那韓游聽得韓汀也不是父親親生,越加高興。遣走身邊之人,韓游邪笑著走進那破院,卻見那韓汀散著頭發,身著中衣,連繡鞋都不知哪里去了。 原來韓汀餓得發昏,那萱草也好幾日不來送食物。忽得記起以前聽小丫鬟們說過,那樹葉花兒也能頂餓,于是掙扎著到院子里尋那嫩枝嫩葉。 正邊摘嫩葉邊往嘴里塞,汀娘忽然看到前面有朵大花,開得甚是嬌艷。此時汀娘一心想著吃食,哪有憐花之心,正待一把摘下,右手忽然被人握住。 卻見庶兄韓游邪邪笑著,輕佻地說道:“幾日沒見meimei,怎么瘦成這樣,是想漢子想得癡了么”。又親自摘下那花兒,誘哄著汀娘:“meimei是想要這朵花兒嗎?” 話說那餓了幾天的人,哪有素日機智。汀娘眼巴巴瞅著那朵大花,連韓游說什么都沒在意,一心想著把它吞下肚去。韓游見狀,又從自身荷包里倒出幾顆糖果兒,看得那汀娘的眼都直了。 汀娘雖然厭惡韓游,卻舍不得那花那糖,見韓游眼錯不見,就想一把搶過來。那韓游卻貓撩老鼠似的,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自家輕輕松松,倒累得汀娘氣喘吁吁,搖搖欲墜。 韓游見汀娘再無力氣,就嬉笑著把那花也塞進荷包,將荷包放在身下褻褲內,要汀娘自己來拿。汀娘不愿,又餓得肚里像有幾只貓爪子在撓,難受得緊。 那韓游見汀娘還在硬撐,嗤笑一聲,喊來人燒了這院里花木,又叫人搬來一席酒rou,兀自在那里吃喝。汀娘見連最后的吃食都沒了,又有那酒rou味兒直沖鼻子,勾得肚內饞蟲一個勁兒地叫。 韓游見天色已晚,叫人收了酒rou,連一塊骨頭都要撿走。又讓幾個粗壯婆子看住汀娘,不得讓她進一粒米。 那婆子們見韓沁不知為甚,被韓家放棄;這韓游舉人隱隱有未來家主的趨勢,哪個不上來奉承。直直又餓了汀娘兩天,直往嘴里灌水,卻是連一片葉子都不讓吃,還往嘴里塞了手帕兒,防著汀娘自盡。 那汀娘已餓得臥床不起,全身無力。這日,韓游又來,又帶一桌酒rou細點,都熱得噴噴香,還讓人用扇子扇那烤雞上的香味,誘著汀娘垂涎。 韓游再打開荷包,卻是滿滿一包汀娘最愛的棗泥山藥糕,也是熱乎乎的,誘得汀娘直咽口水。 想著哥哥不知何處,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父親的親生骨rou。又見這段日子,平日里唯唯是從的婆子們對自己各種折磨,污言穢語,還不如自盡了才好,可又被人看住,動彈不得。 今日見這韓游不懷好意,汀娘已是心存死志。韓游見這汀娘不上鉤,就掰碎那糕,一塊塊往汀娘嘴里塞。那汀娘早已滿嘴口水,那糕化在嘴里,已是順著食管淌了下去。 話說這久餓之人,見了食物,不提心中怎么抵觸,那胃最先是投了降。韓游一塊塊喂著,汀娘也一嘴嘴咽著,眼淚卻簌簌地流了下來。 韓游勾唇一笑,用手揩去那淚,跨上去就要行那事。周圍婆子們早知趣地溜走,只有汀娘在嗚嗚哭泣。 ☆、第18章 府衙論乾坤 話說陶大官和韓沁商議完畢,韓沁去尋找陶氏的老仆,陶大官灑下金銀,派心腹去搜集患有色盲病的人家的消息,準備供詞。 那南縣縣尊先后接到兩張狀紙,第一張是韓家說是要送嫡女汀娘到舅家,人卻沒送到,陶家拜訪韓家也尋不到汀娘,陶家告韓家無故軟禁外甥女;第二張是韓沁告韓游讒言父祖,混淆血脈,以庶為嫡。 由于韓陶兩家都是大富之家,又爆出后宅紅杏,整個南縣的閑漢都圍在縣衙聽審。 眼看將要開堂,南縣縣尊卻急得滿頭大汗。原來這方縣尊,擅長書畫金石,對這斷案刑獄,卻是一竅不通。自家養了好幾位刑名師爺,才使得縣衙不出大錯,若要讓他當堂審案,卻是趕鴨子上架。 這“看朱成碧羹”名頭甚響,堂下又是黑壓壓一片,唬得方縣尊怯起場來,跌倒在后堂,推個生病。那刑名秦師爺見主家賴著不起,只得散了場子,把狀紙上交府衙,請那素有青天之名的馮府尊過目。 馮府尊見又是南縣出事,不由得好笑起來。原來這方縣尊的大兄與馮府尊有同科之誼,又年年送來重禮,求馮府尊照應這扛不起事的小弟。 之前還好,近年南縣總是出事,每每都要馮府尊救場。那北縣的胡縣尊是貧寒出身,一直瞧不過方縣尊的做派,又不知方縣尊與馮府尊的關系,時時給府尊上眼藥。那府尊也不好直說,只能隨耳聽聽,當個消遣。 今日這兩張狀紙卻是不同,牽扯南縣兩家大戶,甚是棘手。馮府尊立刻喚來左右,擺好依仗,升起大堂。那些沒在南縣看個飽的閑漢,立刻呼朋喚友,將陣地轉移到府衙。 等原告被告傳上來時,卻引起一陣喧鬧。原來那韓游舉人形容慌亂,身邊公人又用擔架抬著個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女娘。 等走得近了,幾個眼尖的瞧見那女娘竟是韓家大房嫡女韓汀娘,頓時像油鍋里倒進滾水,一窩子全炸了開。幾句“兄妹相亂”,“家門不幸”的渾話傳了出來,擋也擋不住。 那原告陶舅爺、韓沁見了這番模樣,一個個氣得目眥盡裂,恨不得沖上去與韓游拼命。那府尊忙叫人攔了,喚了郎中,又叫了一個老實穩婆,去后衙給韓汀娘梳洗打理。 馮府尊問過左右,原來那公差到了韓府,便尋韓游不見。卻有幾個婆子守在一個廢棄院兒門前,見了公人便大聲叫嚷起來。那呂大胡是南縣捕頭,心知有異,一腳踹開那擋路的婆子,那院子里燒得黑枯枯一片,只有小間里有人聲。 等進了小間,卻見韓舉人正撕扯著身下人的衣裳,露出一大片白rou。等拉起來一看,那團白rou竟是失蹤的韓汀娘,嘴里還塞著個點心。呂大胡被那白rou刺得眼疼,忙忙叫韓汀娘穿裹上。 誰知那韓汀娘已是動彈不得,只顧著哭,那白rou大喇喇露在外面,上面青青紫紫。呂大胡忙叫婆子裹上韓汀娘,誰知那婆子故意作弄,拉了這邊帶子,掉下那邊帶子,半天都裝裹不好。 眼看就要升堂,呂大胡忙叫了擔架,用一床被子將連爬都沒力氣爬的韓汀娘裹住,一徑兒抬到大堂。一路上被閑漢們指指點點,那韓汀娘眼淚也流了一路。 等府尊問明緣由,卻頭疼起來。原來這色盲之癥雖然時常有人患病,卻不能直接判定韓沁是親生子。若要判不是,也沒個憑據。 正在這焦急之時,南縣的刑名秦師爺卻偷偷遞了句話,想請府尊用那“滴血認親”之法求證。府尊聽得,頓時大喜,立刻找來銀針瓷碗,就要驗血。 圍觀眾人屏聲靜氣,瞪大雙眼,誰知韓沁和韓大官的血,搖搖晃晃分在兩邊。等那梳洗完畢的韓汀娘上堂,又驗一次,也是不能相溶。 韓家眾人登時理直氣壯,亂混混圍成一團,罵那韓沁、韓汀娘是賤人雜種,要讓這兩兄妹立時脫下衣裳,凈身滾蛋。那韓游也亮出舉人身份,說愿聘這韓汀娘為小妾。陶舅爺目瞪口呆,卻吶吶說不出話來。 那韓沁、韓汀娘都不相信母親出墻,卻被嘲笑是賴在韓家不走。話說女兒像父,兒子似母。雖然汀娘有著韓家典型的鵝蛋臉和柳葉眉,卻因血液不溶,被韓大官懷疑是族中的賊人與陶氏茍合所生。 比起韓大官,韓沁長得更像陶舅爺,越發不知父親是誰了。那韓大官心疑同族兄弟,猜疑那jian夫就在公堂上,混在韓家隊伍里,正盯著自己暗自嘲笑哩。韓大官越想越氣,一連聲要趕走兄妹二人,散了眾人,讓那jian夫趕緊滾回去。 眼看著韓沁被韓家奴仆剝衣剝靴,韓汀娘被韓家婆子揪著頭發,就要拖走。陶舅爺是攔得了這個,護不了那個,忙于奔命。 閑漢們都可憐這對兄妹,卻無人攔那韓家仆人。府尊也是嘆息久之,卻無法幫襯,只怨那陶氏不守婦道,留下身后兒女受罪。那陶舅爺回身去護韓汀娘,反被婆子們又打又踹,玉佩摔碎在地上,一身錦衣也掛了絲。 馮府尊見著不像樣子,喝住眾人。本要退堂,卻見大堂左側轉出個人來,生得甚是面善。只聽那人規規矩矩行禮,說道:“府尊大人,這滴血認親法卻是不準”。 馮府尊定睛一看,又聽得左右提示,原來是那“賣妻為妓”案里最后救了喬娘子的人。馮府尊本就對張小九有好感,又可憐這兄妹兩,于是讓公差喝住那亂喊亂叫的閑漢,聽這張小九繼續分說。 只聽得張小九繼續說道:“這滴血認親,本就不準,那有血緣之血可以不溶,無血緣之血可以相溶。若是水中滴有清油或白礬,有無血緣,均能相溶?!痹挳?,堂下大嘩,那韓家全家不信,只說這是陶家請來的托。 見眾人不信,張小九又請府尊在堂下隨意指了十人,都來和韓大官驗血,卻十中有三,血液相溶。頓時韓家鴉雀無聲,眾人都詭奇地盯著韓大官。 那韓大官驚得無話,暗想父祖與自家并無私生子女在外,怎得有如此多親眷。忙忙又找了十人驗血,卻是十中有四。韓大官驚得跌坐在地上,那韓游也大張著嘴巴,半天合不攏。 閑漢們見狀,全都竊竊私語,陶舅爺卻整了整破損的衣裳,捻須微笑起來。又有那好事之人,從鄰近拿來白礬和清油,滴進驗血的瓷碗里,那些不溶的血全都溶了,堂下頓時喑啞無聲,一雙雙眼睛全盯著張小九。 府尊也甚是驚異,忙忙問起緣由,那張小九繼續說道:“其實韓家男丁不分紅綠,是由一種病所致,姑且叫它色盲病?!?/br> “話說凡間之人,父精母血,懷胎十月,才能生產。若是要生女,父母都贈出體內坤氣,若是要產男,則父贈乾氣,母贈坤氣”。 眾人聽得奇異,卻聽那韓舉人打岔道:“兀那小廝,先不論你被陶家收買,就說這乾氣坤氣乃是道門知識,你這潑皮一字不識,怎得在府衙大放厥詞!”韓家眾人也醒轉過來,一起叫嚷,還有那故意刁難的,問“產男怎得不是全贈乾氣”。 府尊見堂下亂混混,讓左右抬出刑棒刑凳,往堂上一擺,那韓家頓時無人再鬧。 張小九見了,心下稍安,繼續道:“這男子體內,是乾坤二氣,女子體內,只有坤氣。男子被宮刑,去了乾氣,只留坤氣,所以宦官才有婦人形態。女子再健壯,也沒有乾氣,所以假鳳虛凰也不能生產”。 只聽堂下又有人怯怯道:“那小倌倌也不能生產哩”,卻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官人。眾閑漢聽得想笑,又怕府尊發怒,只把那笑憋在喉嚨里,嘰嘰咕咕甚是奇怪。 張小九回道:“小倌也是男子,體內雖有乾坤二氣,卻沒有宮房產道,只能調和陰陽,卻是生產不了?;鹿偻瑯?,只有女子才能生產”。 見眾人都在思索,小九又說:“這色盲病是一股氣,只藏在坤氣里。若人體內的坤氣全都有該病,此人就不分顏色,兩眼如盲。若沒猜錯,韓家兩房庶子的母親,都有色盲的父親。這些父親將藏病的坤氣贈給女兒,母親的坤氣卻是正常,所以女兒有一半坤氣藏病,卻仍能分清顏色”。 “而韓家兩房官人,體內坤氣全藏了病,是因為他們的坤氣只來自韓老夫人,老夫人的坤氣也全是病,因而韓家母子三人不分紅綠”。此時眾人都已聽住,只有那府衙公差想問這素來機敏的秦師爺,那秦師爺正埋頭狂記“乾坤二氣”,哪還顧得上回他。 “而韓府姨娘們生產時,藏病的坤氣和韓家的乾氣相合,所以庶子全是色盲。正房陶氏的坤氣無病,和韓家的乾氣相合產下的韓沁,才是唯一沒病的”。 府尊聽完,招來閑漢一問,證實那韓家姨娘們是兩姨表姐妹,父親的確是色盲,又見張小九有憑有據,不由得偏向幾分。 然則“乾坤二氣”實是奇異,只得先拘禁原告被告,囑咐小九隨時聽傳,又寫了書信詢問國師玉虛子,還讓左右尋覓一些患病之人,查譜問源,看看能否用“乾坤二氣”來解釋。 話說那陶舅爺原本就搜羅一些患病人家,再加上公差搜集的,共有幾十例,套了“乾坤二氣”一試,全都契合。 那國師也回了信,說是道家雖無記載,這二氣論推演起來卻無甚矛盾。又說這二氣論已呈給趙官家,不多時會有封賞哩,還說想收張小九做個徒弟。 那小九聽得,慌忙說自己當日只是見韓家兄妹無辜,才冒險一試。二氣論也是幼年自家外祖所說,那外祖已經折在汴梁舊難里了。又托府尊推卻那收徒之事,說是已有了娘子,羈絆紅塵已久,清不下心來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