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死牢里。 懷玉從飛云宮回來。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臉上重新掛上笑意,坐在稻草堆里對徐仙道:“外頭已經是秋天啦,風吹著有些涼,再下兩場雨,京都就要開始冷了?!?/br> 徐仙皺眉問:“殿下還好嗎?” “我?我能有什么不好?!睉延竦?,“見著懷麟了,他還認我這個jiejie,答應放了你們?!?/br> 微微一驚,徐仙起身就抓著柵欄:“那您呢?” “我嘛……在這里多住兩日就好了?!睉延裥Φ?,“說來這里挺好,雖然睡得不舒服了些,但什么事兒也沒有,很讓人安心?!?/br> 這話也就她說得出來了,徐仙連連搖頭:“我要在這里守著。等您出去了,我再出去?!?/br> “嘖?!睉延癫桓吲d了,“先前才同將軍說的話,又忘記了?” ——徐將軍,若是以后有逃命的機會,還請你們務必頭也不回地離開京城,千萬莫再做傻事。 想起這句話,徐仙臉色更加難看:“殿下一早就想好了?” 李懷玉痞笑:“你們殿下是天下最厲害的人,怎么樣,服不服?” 又氣又笑,徐仙咬牙道:“我等堂堂男兒,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小丫頭來護著!” “小丫頭?我可是丹陽長公主!”她揚了揚下巴,神色很是驕傲,“長公主縱橫京都多年,整條長安街。從街頭包子鋪到街尾綢緞莊,都是我護著的!” 徐仙聽得紅了眼。 懷玉笑了一會兒,又覺得心口悶得難受,趴去牢房另一端,捂著嘴干嘔。 “您……要不要告訴紫陽君一聲?”徐仙低聲道,“興許他知道了,事情還能有轉機?!?/br> “紫陽君?”李懷玉哽下一口氣,笑嘻嘻地回頭,“那是什么東西?能吃嗎?好吃嗎?” 徐仙一噎,知她這回是真傷了心,再不愿與江玄瑾糾纏了,便垂眸,不再提這個人。 入秋了,夜里的牢房涼得很,懷玉抱著肚子縮在角落里發抖。徐仙想問獄卒要被子,那獄卒卻冷聲冷氣地道:“君上有令,不得給牢中之人任何東西?!?/br> 懷玉聽著,也沒多說什么,只搓著胳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半夢半醒之間,牢房的門好像被人打開了,有人進來將她抱起,塞到一個柔軟又溫暖的地方。 好像她的被窩啊,懷玉在夢里呢喃,伸手抓住那松軟的棉被,將自己裹了個嚴實。 終于不冷了。 江玄瑾請了三日病假,暫緩審理謀逆一案。知情的人都說,君上這回是被人傷透了心,任誰上門去求見。他都閉門不出。 “怎么可能不傷心呢?”李懷麟蹲在御花園的水池邊,往池子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扔著魚食,“一直不打算娶親的人,都為她破例了,誰曾想竟是一場騙局?!?/br> “朕的皇姐可厲害了,連紫陽君都能騙,怪不得當年能把平陵君一步步從輔政大臣削成個無還手之力的廢人?!?/br> 柳云烈重傷未愈,坐在他身后不遠的椅子上,白著臉道:“陛下還記得平陵君?” “怎么可能不記得?你說,朕怎么可能不記得?”李懷麟半闔了眼,狠狠地將魚食摔進池子里,驚得錦鯉四下游開。 李善從進宮第一天起,就告訴了他孝帝一直隱瞞著的秘密。他是一直不信的,對這個人也多有防備。 可李善待他是真的好,有人對他年幼繼位有異議,他便站在他前頭護著,他想父皇了,他便半夜過來龍延宮,抱著他哄著。就算他怒而咬他、踢他、罵他,李善也不會對他生氣。 大興二年,他從樹上摔下來,咬著唇不敢哭,怕皇姐擔心,平陵君過來,卻是一把將他抱起,心疼地問他:“你不痛嗎?” 他自然是痛的,但父皇曾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 “我在這兒,你痛了可以哭?!彼麥厝岬嘏牧伺乃谋?。 李懷麟“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抓著平陵君的衣袖,突然明白他與父皇是有不同的。 父皇更喜歡皇姐,皇姐生病,他總是在飛云宮守著??伤心睦锊皇娣?,身邊守著的只有皇姐,沒有父皇。 父皇待他也很好,但看他的眼神,總比看皇姐的眼神少了點東西。 那東西,都在平陵君的眼睛里。 他開始試著相信他,接納他,像尋常人家的小孩子一樣跟他撒嬌?;式忝β档貌灰娙擞暗娜兆?,都是平陵君陪在他身邊。 李懷麟記得父皇臨終前說的話,他去了密室,翻出《讓位詔》看了。 那個時候,他的心也是涼的,可一想到皇姐對他那么好,他覺得讓位也沒關系,畢竟等皇姐的孩子長到十五歲,他也該在這皇位上坐了二十多年,足夠了。 然而,皇姐殺了平陵君。 得到消息的那天,李懷麟傻傻地站在龍延宮外的樹下,看著那高高的樹枝,良久都沒能回過神。 皇姐說:“平陵君該死?!?/br> 可他為什么該死呢?李懷麟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耳邊聽見的卻是旁人對皇姐的敬畏。 “韜光養晦四年,就是為了今天啊,長公主了不得?!?/br> “太可怕了,昔日的平陵君是何等風光,四年而死,竟落得個暴斃的下場?!?/br> 四年嗎…… 李懷麟慢慢爬上了那棵樹,看著下頭他曾經摔倒的地方,紅了眼。 他的親生父親,只陪了他四年的光景。 “眼下是大興幾年?”重新抓了魚食,李懷麟問身后的柳云烈。 柳云烈輕咳著回答:“大興八年?!?/br> “真好?!崩顟痒牍创?,“也是四年呢?!?/br> 他的皇姐用四年殺了他的親生父親,他也用四年,報了這殺父之仇。 因果循環,誰說這天下沒有報應一論呢? “陛下,關于那玉佩?!绷屏业?,“臣覺得以長公主的心機,給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就算砸碎了、讓她自盡,也難以保證她不會借著別的法子復生。所以臣請了十位高僧,待九九重陽之日,便可讓她魂飛魄散?!?/br> 李懷麟問他:“白德重那邊如何?” 柳云烈道:“齊丞相已經安排好了,白大人沒有異議?!?/br> “那……君上呢?” “君上似乎是恨透了長公主。應該也沒有異議?!?/br> 被自己深愛的人恨著是什么樣的感覺?李懷麟沒嘗過,他低頭看著池子里重新擠作一團搶食吃的魚輕笑,捏著魚食的手,卻還是有些發抖。 李懷玉醒來的時候,外頭天已經大亮,她抓著被子發了好一會兒愣,才發現自己的牢房里變了模樣。 一張竹床取代了原來的稻草堆,床上鋪著厚實的被子,怪不得睡著那么舒坦呢。 錯愕地看了看隔壁,她問徐仙:“昨日陸景行來過?” 徐仙搖頭。 “那這些東西哪兒來的?”她不解。 徐仙猶豫地看著她,似乎在想要不要說真話。但不等他想完,外頭的獄卒就又來了。 “吃飯?!?/br> 昨兒送來這里的還都是些殘羹剩飯,今日倒是好,給李懷玉的碗里有rou有菜,旁邊還放了碗湯。 懷玉皺眉:“這么快就最后一頓了?” 獄卒沒吭聲,放下飯菜就走。 盯著那白花花的米飯看了一會兒,懷玉伸手拿起來,嘀咕道:“反正也是要吃的,飽著死總比餓著死好?!?/br> 她自打進來就沒怎么吃過東西,眼下有菜有湯,懷玉很是麻利地就吃了個干凈,然后倒在竹床上等著。 原以為馬上會有人送來匕首白綾之類的東西,可是等了半晌,牢房里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等久了,懷玉打了個呵欠,又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 三日病假休過,江玄瑾重新站在了朝堂上,一身風華不減,絲毫沒露病態。 李懷麟坐在龍椅上笑道:“君上恢復得倒是快?!?/br> “勞陛下擔心?!苯笆?,“今日臣正好來稟丹陽余黨謀逆一案?!?/br> “哦?”李懷麟坐直了身子,眼眸微微發亮。 他等了三天了,該給的證據都給了江玄瑾,江玄瑾一定已經知道御書房造反一事有蹊蹺,以他的性子,哪怕被皇姐騙了,也會還白珠璣、還徐仙等人一個公道。 只要他敢在朝堂上公然為丹陽余黨繼續叫屈,他就有理由將他拿下——這也是他把這案子交到江玄瑾手里之時的考量。 幼帝身邊,除了丹陽長公主,最具威脅的,就是這先皇御封的紫陽君。 身子微微前傾,李懷麟有些迫不及待地看著江玄瑾,放在腿上的手都興奮地收攏了。 然而,下頭那人開口,說的卻是:“核查無誤,徐仙韓霄等人,的確是調動了禁軍,有造反之舉?!?/br> “還請陛下定奪?!?/br> 一瞬間,李懷麟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這就是江玄瑾查出來的結果?怎么可能呢?白德重不都告訴過他,當時那些人是真的奔著救他來的嗎? 是不是他沒想明白?亦或是實在被皇姐傷得太狠,所以起了報復的心思? 江玄瑾平靜地抬頭,重復了一遍:“請陛下定奪?!?/br> “君上?!迸赃叺凝R翰也鎮定不了了,出列道,“謀逆案當真就這么簡單?臣怎么聽柳廷尉說,牢里的人都沒認罪?” “謀逆是大罪,誰會認?”江玄瑾慢條斯理地道,“但陛下當時在場,知道他們是何行徑,此案沒有多查的必要?!?/br> 坑挖好了,旁邊準備填的土也備好了,他走到坑邊,竟然不跳了?齊翰皺眉,看向后頭的白德重:“白御史當時也在場,沒什么要說的嗎?” 白德重出列,看了江玄瑾一眼,低聲道:“依臣之所見,當時徐仙等人帶兵圍堵御書房,是為救駕,并非造反?!?/br> 齊翰暗暗點頭,又朝江玄瑾拱手:“君上這案子,查的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以齊大人之見,本君該信白御史之言,斷徐仙等人是無辜的?”江玄瑾側頭,“那這案子,不如齊大人來定?” 齊翰一愣。扭頭就迎上帝王那略帶責備的目光,立馬噤聲退到了一邊。 “此案……”李懷麟嘆息,“朝后御書房再議吧?!?/br> 江玄瑾不解:“已經可以定案了,陛下還要再議?” 這場面看起來,怎么反倒像是他和齊翰想救丹陽余黨了一般?李懷麟有些惱,暗罵紫陽君這腦子真是轉不過來,都給他這么多證據了,他竟還要大公無私地定罪。 “再議?!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