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更有齷齪者打趣:祭女墻下死,做鬼也風流。 一語成讖,自從姜三公子爆死城西河神廟一事傳遍京城后,再也無人敢夜訪祭女墻。 那些自詡風流之人,也再不敢說那句混賬話。 * 月上中天,廟門因年久失修而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一觸便沾了一層薄灰,許是出事后,再無人敢來過。 兩人踏入門檻,都不約而同的一愣,傅成蹊警惕地掃了一眼四周,白簡行微微皺了眉頭。 這河神廟里,彌漫著一股子濃艷入骨的脂粉香,濃香里還隱隱透出一絲腐爛的惡臭。 “閉氣!”白簡行言簡意賅。傅成蹊點頭,這股氣味想必有古怪。 今夜無風,傅成蹊手中的燈籠閃了閃,滅了。 兩人對視一眼,謹慎起見,彼此靠得極近,肩膀幾乎貼在了一起。 從屋頂破洞漏下的月光正落在一面墻上,月影斑駁,遙遙望去,墻上少女盈盈笑臉印入眼簾,在溶溶月色下那一張張嬌艷欲滴的面孔更顯嫵媚。 以防萬一,兩人沒輕易靠近祭女墻。傅成蹊從懷中掏出指靈盤,盤上指針毫無反應,說明這廟內并無邪靈惡鬼。 白簡行也凝神斂氣進行靈查,反復了幾次也沒尋到一絲邪靈氣息。 “阿簡,怎么樣?”傅成蹊看白簡行緩緩睜開眼,急問道。 白簡行緊緊皺著眉搖頭道:“并沒有邪靈氣息,但是,有靈體?!?/br> “靈體?多少?” “對,普通的靈體,沒有惡意,十九個?!?/br> “在哪?” 白簡行目光朝祭女墻一掃,傅成蹊會意,立刻大步朝祭女墻走去,白簡行緊跟在他身邊,似有些擔心地朝傅成蹊抬了抬手,卻抓了個空,收回,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傅成蹊思付,怕是那十九個被獻祭少女的靈魂被困在墻內,無法往生輪回,此次要把她們解放了才好。而那些什么風流齷蹉傳說,多半是人添油加醋杜撰的,姜三公子怕是與什么女子在此偷偷幽會丟了性命,姜家尋了個借口挽回些許顏面,因為種種跡象表面,此處并無惡鬼。 傅成蹊朝供桌上一掃,心下頓時雪亮,一進門聞到的那股胭脂香,正是那些風流之士祭在此處的胭脂水粉所散發出來的,并非什么魑魅魍魎所化。 “這下真相大白了,我還以為會遇到什么稀奇邪靈惡鬼呢,原是虛驚一場?!备党甚璩缀喰羞肿煲恍?,漫不經心道。 白簡行沉聲道:“現在還不能妄下定論,小心為妙?!闭f著朝畫壁仔細望去,并無不妥。 傅成蹊點頭:“不管怎樣,我們想法子將她們凈化了罷,也怪可憐的?!闭f著也朝畫壁瞧去,只覺畫上少女風姿綽約,栩栩如生,色澤明艷如新,深覺有趣,不知這畫師用的何種染料,若移魂入畫之時改用此等染料定更勝一籌……思及此便不自覺抬手往墻上摸去,正在指尖即將觸到畫壁的瞬間,他的手被白簡行一把握住—— “不可輕易觸——”指尖相觸的酥麻感傳遍全身,碰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白簡行面色陡然一變,淺色的瞳孔猛地收縮,眼中的神采瞬間褪去,化作一片混沌。 “阿簡!你怎么了!喂!”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傅成蹊亂了手腳,他一把托住白簡行的雙肩,以免他向地上摔去。 “阿簡!”慌亂中傅成蹊用顫抖的手探了探白簡行的鼻息,又查探了心脈,都好端端的并無異樣,可白簡行整個人卻像失了魂般木然不語,面上一片混沌無知,仿佛一個沒有魂魄的殼子—— 失了魂——! 傅成蹊幡然醒悟,莫不是這祭女畫壁會吸食人的魂魄?!但他和白簡行都沒觸碰這面墻,且按理說他才比較合魑魅魍魎胃口,怎么也輪不到阿簡…… 能讓魑魅魍魎聞風喪膽的白簡行中招,這畫壁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將白簡行打橫抱起托在膝上,正欲替他進行魂探。枕在他膝上的白簡行突然雙目圓睜,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身子開始細細地顫抖。 傅成蹊慌到:“阿簡你別嚇我——喂——到底怎么回事?!” 傅成蹊說服自己不能亂了陣腳,咬了咬牙靜下心來,斂氣凝神將手搭在白簡行眉間進行魂探,怎么會——魂魄也好端端的在身體里,并無異樣!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越發焦慮不安,到底…… 難道是傳說中的——本心之境 本心之境可以以任何形態出現,河流、沼澤、池塘、古井,甚至一面鏡子,一堵墻,喜歡棲息在人類本心的欲望里。它是流動的,靠吸食人的念與欲變強大,所以很多時候本心之境會藏在廟宇中,在受香火供奉的同時,還能大量吞噬參拜者許愿所產生的能量。 如果遇到心底隱藏著強烈欲望的人,本心之境會給予‘回應’,即讓欲望持有者陷入本心幻境,意志薄弱的人沉溺幻境,最終往往因無法自拔耽溺致死。 姜三公子并非是與畫壁中的祭女翻云覆雨,而是與他本心所化的幻境纏綿不休,說白了,就是死在自己的欲望里。 只是萬沒想到,白簡行這樣一個寡淡冷漠的人,竟有如此強大的欲望么,到底……到底是什么? 也管不了那么許多了,傅成蹊半托起白簡行的身子,將靈力匯于指尖,輕輕覆蓋在他額上,凝神念起清心決。 淡淡的綠光從傅成蹊指尖流瀉而出,似一簇簇幽幽的冥火包裹著白簡行,幽冥的光暈不停閃爍跳動,一縷縷被燒化成灰的‘念’隨風飄去。 白簡行面上的紅潮漸漸褪去,身子也不再顫抖,漸漸安分了起來,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無波無瀾,半盞茶的功夫,白簡行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淺色的眸子又恢復了清明。 “大師兄……”聲音還略微有些嘶啞顫抖。 四目相對,傅成蹊確定白簡行是清醒過來了,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氣道:“你這小子,可嚇壞師兄了?!闭f著便攬住白簡行的肩膀,將他身子托了起來,讓他斜坐著靠在自己的身上好順順氣,溫言道:“好些了罷?” 這一系列的舉動,讓白簡行身子明顯一僵,他掙扎著起身,腳步略為還有些踉蹌,分外恭敬地對傅成蹊說道:“已經沒事了,多謝大師兄相救?!?/br> 傅成蹊聞言一怔,微微皺眉,這小子言語突然如此生分,我到底哪里又惹他不痛快了?卻也壓著內心的疑問沒說,正色道:“這面祭女畫壁的來歷,我已經猜到十之八*九了?!?/br> “本心之境?!?nbsp;白簡行又恢復了往日的無波無瀾,十分篤定地答道。 傅成蹊揚起嘴角,點了點頭道:“它大概是順著西月河漲水時來到此處,寄生在水神廟?!?/br> 白簡行道:“這十九個少女的魂靈也是被本心之境封印在畫壁里,要解放她們,必須先破了本心之境?!?/br> 傅成蹊道:“幾成把握?” 白簡行皺眉道:“很難說,但只能試一把了?!闭f著便將靈力匯入知退劍,劍身發出凜凜白光。 作者有話要說: 阿簡的欲望……恩……額……我假裝不懂→_→ 日常表白小天使~~歡迎砸評收藏~ 第31章 夜半投宿 知退出鞘,一道白光照亮廟宇,映的畫壁上的少女面目如生,劍意勁道凌厲,朝畫壁直直劈去。 本心之境是徘徊在虛與實之間的特殊存在,所以并不存在灰飛煙滅一說,想要救出被封印在境中的靈體,必須強行打開本心之境入口。 供桌上胭脂水粉灑了一地,濃烈刺鼻的氣味彌漫整個廟宇,而畫壁絲毫未損,似一個暗黑的深淵吞噬知退凜冽的劍意。 白簡行連劈數劍,畫壁微顫卻又瞬息恢復如常,盡管知退的鋒芒一招狠過一招,畫壁卻似一塊棉絮刀槍不入也不反擊,自巋然不動似嘲諷挑戰他的人。 “阿簡,這本心之境狡猾的很,似不吃你這一套,這樣下去耗了靈力也不是辦法?!备党甚璋櫭嫉?,他是擔心白簡行剛恢復不久,承受不住這般消耗。 白簡行擰著眉,額角已浸出細細的汗珠,斂神凝望畫壁片刻,只覺畫上女子盈盈笑意里也滿是譏誚。凝神片刻,秀長的眉毛突然舒展開來,對傅成蹊道:“師兄,你能使出凈靈咒么?” 傅成蹊點頭會意,想必白簡行已經找到了打開本心之境的法子,想乘境門開啟時讓他配合著凈化十九個祭女的魂靈。 彼此交換眼神,白簡行雙手握住知退劍,輕輕合眼,片刻,知退劍劍身細細顫抖,竟泛出艷艷紅光! 傅成蹊微微睜大雙眼,這是—— 白簡行這混賬,竟然將欲念匯入靈力,企圖以自身的心魔引誘本心之境開啟! 如此孤注一擲……混賬!這么危險的法子竟敢擅自決定!說不準會被自己的心魔反噬,這可是劍修最忌諱的!他當真以為我這個大師兄只是個擺設么?!傅成蹊滿腔怨怒還未來得及宣泄,白簡行長劍一揮,艷艷紅光似驚雷照亮整個廟宇—— 地動山搖,那面畫壁終于開始劇烈顫抖,精致的壁畫開始一點一點皸裂剝落,壁上少女的笑容頃刻間四分五裂—— 本心之境開啟了! 從破碎的墻體中飄出一團團淡藍色的火焰,傅成蹊趕緊斂氣凝神,貫通靈力雙手合十念起凈靈咒,溫暖柔和的力量傳遍全身,從指間流瀉而出,形成一條綠色的光河,漫過漂浮在空中的藍色火焰。 十九團劇烈閃爍的淡藍火焰,在光河的包裹中漸漸變得安寧柔軟,就似百川匯入大海,緩緩地,緩緩地飄過傅成蹊的頭頂,似向他感激般一一輕撫他的眉間,又似告別般在他額頭蹭了蹭,向更遠更高的地方飄然而去。 成功了么——傅成蹊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感,她們都被凈化,在前往往生的路上了么…… 傅成蹊緩緩睜開眼,卻看到最后一團小小的火焰久久停留在他眉間不愿離去。 啊—— 眼前彌漫著nongnong的霧,霧氣褪去后,是一個少女笑意盈盈的面容,懷中抱著一件紅艷艷的嫁衣。 阿珍,下個月你便是陳家的媳婦兒了,歡喜不歡喜? 阿珍笑盈盈的,低頭不言語,面上一片紅暈,似燒紅的晚霞。 阿珍,陳家退親了,你……你要嫁給河神大人??! 阿珍,你是河神的新娘,大家會記住你感念你,將你俸為祭女,日日以香火供奉。 阿珍,娘帶你跑好不好?去什么地方?越過這片山那片沼澤總會有希望的,不要擔心,娘不會拋棄你,不會把你獻給河神。 阿珍,你是河神新娘,逃不掉的,大家會照顧好你娘親,你放心去伺候河神大人罷,不要擔心。 阿珍,至少穿上這件衣服再走罷,這是你娘親手給你縫的。 嫁衣如血披在少女身上,那是原本她要做陳家新娘的嫁衣—— 謝謝你—— 藍色的火焰閃了閃,似親吻般在傅成蹊額間蹭了蹭,也隨著其他十八團火焰向天際飄去了,此刻東方的天空已隱約有些泛白。 謝謝我么,太好了吶—— 傅成蹊嘴角微微揚起,綠色的光帶緩緩匯入指尖,廟宇再次恢復一片黑暗,只有幾縷斑駁的月光灑在破碎的墻上。 “本心之境逃走了?!卑缀喰幸浑p淺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傅成蹊。 傅成蹊點頭:“大概是又潛入西月河,順流而下,不知下一處要寄生在哪里了?!彼补懿涣四敲丛S多,本心之境本就是人念所生,千百年不死不滅,隨波逐流,尋找適合它的寄生之所。 知退入鞘,白簡行默然不語。 “不過這事總算是解決了吶——”傅成蹊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看向白簡行:“阿簡,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么?” 白簡行抬起眼睛道:“什么?” 傅成蹊面上滿是不懷好意的笑:“你的心念到底是什么?竟能將本心之境唬住,嘖嘖~看不出吶~” 白簡行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傅成蹊咧嘴道:“擺出這副兇樣子作甚?誒~不肯告訴師兄么?” “……” “好罷好罷,不想說就算了?!备党甚柩鹱魇麪?,心里卻暗暗笑道,這小子現在不說,以后我總有法子將他唬說了不可,哈哈。 * 兩人回到城中天已經蒙蒙亮,折騰了一夜困極了,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 尋了間客棧,伙計正用手撐著臉在柜臺處打瞌睡,傅成蹊用力扣了扣門,伙計驚醒,揉著一雙睡意朦朧的眼睛,愣了愣,這實在不是會有客人光顧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