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鄭明杰現在只期望,這位大師真有幾分本事能解決眼下困境,救他那位好友一命。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真心覺得,她這一走,帶了他的命和魂也一起走了。 他真心怕那個時候的裴郁寧。 老和尚放下木魚,口宣佛號,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所想,老衲心中明白,但眾生各自有道,命數不可改?!?/br> 鄭明杰完全不明白這人的意思,但命數這兩個字著實讓人心驚rou跳,于是他問得也是滿心忐忑,“大師所說的命數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嘴角一點慈悲笑意,“家主人殺星降世,刑克六親,孤星之命,如今已得半生和暖安寧,該知足了?!?/br> 大雍朝佛道盛行,蓋因這些和尚們確實有幾分本事,鄭明杰自己也是佛緣信徒,但猛然聽到老和尚的批命,還是大大的嚇了一跳。 不過驚嚇過后,他就只剩心慌,殺星降世除了裴郁寧不做他想,但那未盡之意是什么意思? “還請大師明言告知,我這位好友該如何度過眼前困境?”不管命數如何,裴郁寧半生殺戮是事實,但他并非孤星之命,有妻子有兒女,即便兒女不那么親近不招他喜歡,但他確實有一位愛妻相伴半生,一路行來即便荊棘坎坷,仍舊不離不棄。 老和尚起身走到窗前,推開門窗,外面大雪紛飛,冷寒刺骨,檐廊下白色燈籠搖搖晃晃,孤冷哀戚,入目間全是慘淡白色。 “還請大師指一條明路?!编嵜鹘茉傩幸淮未蠖Y,只望這看似有幾分本事的老和尚真能給出一條明路。 “殺星降世,煞氣盈天,他拘了她的魂魄,她就走不了,”老和尚回轉身,眉間終于多了一絲不忍,“女施主滿身福報功德,不該落此下場?!?/br> 鄭明杰聽完不止心頭劇震,就連腦子都開始抽抽著疼了起來,難怪,難怪,他那么扣著她的棺材,就是不想放她走。 此刻他已經不想去想這是有人故意妖言惑眾或者老和尚別有居心了,鄭明杰滿腦子都是讓人趕緊放了她走。 裴郁寧就算心中再有她,也不能如此行.事。 佛家最相信因果輪回,他自然也信,他這么扣著她,不放她走,決然不是好事! “大師,”鄭明杰嗓音干澀許多,“我這位好友甚是看重他那位夫人,他心智頗堅,無人能勸,還望大師給個解決之法?!?/br> 老和尚搖頭苦笑,看來也很是為難,“若非不忍那位女施主一身福報功德卻被拘于此,我本不愿干涉紅塵是非?!?/br> “但若是這樣下去,她恐怕即便入了輪回,滿身福報功德也只怕消磨殆盡?!?/br> “大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鄭明杰苦勸,“他定然是放不開她的,還望大師指條明路,別讓他走了邪路?!?/br> “殺星降世的將星,他若失控,這世間也會不安穩?!崩虾蜕锌嘈?,“若非如此,老衲也不會留下?!?/br> “大師的意思是,有解決之法?”鄭明杰打起精神。 “法子是有,但同樣兇險,以那位的脾性,定然是會同意的,”老和尚臉色多了兩分苦色,“我只擔憂,那位女施主并不愿同他再續前緣?!?/br> 鄭明杰心頭咯噔一跳,再續前緣這四個字實在太刺耳了,他有點不敢往下聽了,只覺得會是可怖之事。 但顯然有人不這么想,門口傳來有些嘶啞低沉的男聲,“你說我聽?!?/br> 老和尚悲嘆一聲,重新閉目安坐敲起了木魚,若非在山中算出世間有大動蕩,他本不必出世。 這顆殺星從降世起,他就一直看著他的本命星,結果半生過去,卻始終和暖安寧,他只能認為是天意。 天意之下,命數才可改。 如今他來到這里,也是天意,而非命數。 天意如此,他自當順應天意。 “裴施主,還望不悔?!笨粗侨藞远ㄑ凵?,他只能如此勸誡。 裴郁寧站在門前,雪色天光下,他神情冷凝如冰,“只要能同她再續前緣,我絕不悔?!?/br> “癡兒?!崩虾蜕袊@息一聲,念起了經文。 窗外鵝毛大雪再度紛紛揚揚,掩蓋了天地間的一切,只留下滿目凄愴白色。 作者有話要說: 發前幾章是因為我把設定補完了,原本應該寫在第二卷開頭的,番外涉及的人物也是第二卷的,不過發都發了,大家愛看不看,反正等舉報事件完結之后我就能改了 不過感覺好像要拖上很長時間,對于性子急躁的我而言,感覺好暴躁啊,不過還好,我還是努力碼了一章番外 ☆、23前世番外 幸福歸根到底是乏味的, 它是一日一日不斷重復的平靜日常,是靜默無聲之下的滿足。 幸福的生活會讓人變得遲鈍而不自知,將一切美好變得變得模糊平凡, 從而讓人不知不覺間逾越貪婪之心,跨越不該觸碰的界限。 直至有一日, 這種逾越徹底毀了曾經的幸福與平靜。 *** 成希二十五年,望京城,天降小雪。 這是望京城外的一座溫泉莊子,冬日里天氣寒冷,京里前來消遣度日的人比往日里更多。 氤氳溫泉霧氣中, 小雪伴隨著北風在泉眼上方化作水滴,落入水面,引起圈圈漣漪。 附近的華美觀景亭里,兩人對坐,紅泥小爐煮酒, 暢談今朝。 寧靜雪夜中,疏林暖酒,梅影橫斜,別有一番味道。 “敏之難得今年能回來京城,我們怎么也要好好聚上一聚?!彪y得見到多年未見的少年好友, 裴祺禎十分開心,因此一早就送了帖子過去請人前來相聚,倒沒想到好友如此領情,果真就來了。 當年諸多同窗好友中, 只有余喆這位好友官途坦順,如今不過才三十一歲,就已官拜二品吏部侍郎,是年輕一代中備受老狐貍們青眼的優秀人才。 即便有再多的人議論他年紀輕輕就升了高位,但私下里談及這位年輕吏部侍郎的功績時,還是個個要點頭稱贊豎大拇指的。 從前朝開始,大商們就不被允許入仕,雖說到了本朝,禁令有些松懈,并未言明商人子弟不許為官,但從開國太.祖到現在的永德帝,商家子弟入仕仍舊困難重重。 商人不可入仕,是官場之中人人心中明了的一道規矩。 即便如今這規矩有所松懈,但朝堂內外官員們仍舊十分抵觸,這同之前永德帝支持北地十三行崛起是完全不同意義的事情。 他們可以容忍永德帝另設商市小朝廷掌控國家根基,但卻決不允許商人入仕動搖根本。 如此一來,多年來十三行這些人除了在商市上有所作為,但再難有寸進。 不過,無法入得仕途的商家子弟,如今眼光也多不再局限于朝廷之上,而是開始揚帆出海開拓海路,或者遠走西南西北,拓展大雍版圖,重開盛世商路。 據說神威侯夫人死前曾將裴家在西北經營二十幾年的商路雙手奉于帝王,還曾交托一封萬言書,商路易主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至于萬言書,只存在于傳說中。 但傳說之中,這封萬言書曾言及大商們的日后出路,頗得帝王心意,就如今永德帝對大商們開拓盛世商路之舉的支持與默認,顯然,很可能有這么一封萬言書。 畢竟,于商事上,很多人都清楚,這位永德帝和那位驃騎大將軍兩人是同一個模子行.事,做買賣從來都賠。 在北地十三行未籌建之前,就有小道傳言說那位侯夫人是七皇子的錢袋子,但這流言太過失實,很難讓人信服。 但在永德帝登基之后,確實沒人再敢拿這些銀錢之事糊弄他,帝王身邊精于商事的人頗多,且每一個都大有來頭,想要糊弄這位帝王只會賠了夫人又折兵,這是心有盤算的眾臣們的血淚教訓。 如今,就是在這樣一個官場中,二十三歲的余喆提出了“農商令”,打開了商人子弟入仕途的一個小缺口。 但即便僅是一個小缺口,仍舊讓不少人趨之若鶩。 畢竟從前只是有希望,有可能做官,現在是只要合乎考評條件,必然能做官。 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歷來重農事,余喆所做的就是給這些商人們指了一條明路,做好農事,再談進階之路。 只有重農事,這大雍朝境內四地才會不再缺糧,無論是旱災洪水抑或地動,朝廷才能施力救人,平四方安寧,得百姓信任,為帝王謀天下福祉。 況且,近些年來因大商們四處開拓商路,很是帶回了不少異域奇種,可以說,朝廷內外振興農事的決心與熱情從未如此之高。 即便整體氣氛與心態而言,官員們不愿商人子弟入仕,但人與人之間千絲百縷的復雜關系,金銀錢財的誘.惑等等,這些都注定了商人子弟入仕本就有極大可能。 而替他們徹底打通了這一坦途的,正是如今官拜二品吏部侍郎的余喆。 因此,無論是南地北地的諸多大商們,還是因農商令獲益的各地百姓官員與帝王,在對待這個人上,態度都是褒揚贊譽多過貶低申斥的。 尤其是,余喆聯合諸多學子與官員實地考察諸多北地南地商鎮,寫就的調查書早已呈上御案,傳遍天下,但凡只要看過這些調查書的人,就得承認,農商令利大于弊,切實可行。 這是大雍國力再度上升一個臺階的重要契機,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因私心而反對的某些人,甚至在后世可能會被釘上佞幸、昏聵無知的恥辱柱。 這實在是一個國家與一個時代進步的一大舉措,是決然朝著光明前進的決心與意志的體現,但凡心中真有家國的人,為著這件事,只會日夜思慮周全之法,而不是百般阻撓只為個人私利。 如今,八年過去,余喆重回望京,這也意味著農商令之事塵埃落地,試行推舉一事再無轉圜可能。 “敏之?”裴祺禎看著怔楞發呆的好友,笑著叫了一聲。 余喆收回望著京城侯府方向的視線,朝好友笑了笑,飲了杯熱酒,“十年了,這是我第一次回來?!?/br> 她已經逝去十年,他卻依舊記得清楚。 裴祺禎看著眼神惘然的好友,有些失笑,“敏之甚少如此感傷,少見?!?/br> 余喆從來都是腳踏實地做事的人,無論是少年時代還是現在,都不是一個沉浸于過去的心懷感傷之人,猛然見到好友這副模樣,裴祺禎心里頗為感嘆。 “感傷?”余喆笑了笑,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曾經好友,語調輕忽,“我不過是想起了故人,心中思念她?!?/br> “如今我回來,是因大事已成,這時候去看她,我才能覺得問心無愧?!?/br> 裴祺禎聽得好奇,不免多問一句,“你這個故人,我認識嗎?” 余喆笑意更深了些,眼神卻有些冷,“何止認識?!逼渌膮s不打算再多說了。 有些事情他明白就好,不需要對人多言,尤其是面前這個人。 他也不配聽他說那些話。 裴祺禎看著神色冷淡許多的好友,楞了一下,這是怎么了? 他本還在疑惑,觀景亭附近響起了人聲,裴祺禎一聽就知道他那位cao心的奶娘又來看他了。 果然,盈盈燈火中,一群丫頭簇擁著一個華服老婦人前來,那老婦人神情慈愛,眼神柔軟,看著裴祺禎的眼神滿滿都是柔意。 “禎兒,冬日天寒,不宜飲太多酒?!崩蠇D人走至近前,叮囑了兩句,將丫頭們送上的雪白錦裘大麾披到了裴祺禎身上,神情很是慈愛。 奶娘對他的疼愛他一貫都是知道的,也早就習慣,但不知為何,今日在好友面前,裴祺禎難得的有了些尷尬,身子動了動,似是想避開,但最終還是不忍心,任由奶娘將大麾披到了肩上。 “mama,你腿腳不好,還是早些去歇息吧,”他殷殷叮囑,“等會兒我就和敏之去暖閣,保證不會冷到自己?!?/br> 老婦人搖頭一笑,似是無奈,朝余喆行了一禮之后,就帶著丫頭們施施然遠去了。 等裴祺禎回過神來再去看他那位好友時,卻少見的發現他眼神淡漠,嘴角一點嘲諷冷笑,似是很看不上他剛才那副做派。 于是,他多嘴解釋了一句,“那是從小照顧我到大的奶娘,她身子不好,但整日里惦記掛念我,還望敏之體諒?!?/br> 他以為是因為家中人失禮才惹得好友這副模樣,卻不想對方和他所想的天差地別。 “裴祺禎,”余喆放下酒盞,站起身看向遠方,聲音似乎比這隆冬北風還要冷上幾分,“我覺得裴大將軍不允你再進侯府,真是再正確不錯的決定了?!?/br> 聽到最后一句話,裴祺禎猛然一震,滿臉怒色站起身,看向他那位說了極為失禮之言的好友,“敏之!即便你我曾是好友,我的家事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家事?”余喆笑了一下,本就容貌出眾英俊瀟灑,這猛然一笑,更是神采英拔,尤其是眉心那點朱砂痣,燈光下更是紅得驚人,好似會發光的寶石,看的裴祺禎眼睛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