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如果不是家事,你以為你如今還能呆在這里?站在這望京城內?”余喆理了理衣袖,眼神中多了兩分輕蔑,“你以為你是裴大將軍親子,是神威侯府未來主人,卻不知道,在你不敬你母親的那一刻,他就已然放棄了你?!?/br> “你喜歡親近外祖家,那就從此都不用回神威侯府,”余喆說起這些,心里是難得的痛快,這輩子只有這件事他覺得那位大將軍做得甚合他意,“你愿意認別的女人做母親,那就從此都不用再出現在她面前?!?/br> “除了你母親愿意給你的一切,你那位大將軍父親,眼睛里是半點沒有你,包括你那個meimei!” 余喆說得痛快,心里卻并不好受,她勞碌半生,為他們籌謀一切,卻換來這兩只白眼狼,即便現在那位大將軍徹底放棄了他們,卻不意味著她曾經的傷害能夠彌補。 人都已經離去,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掩藏在最深處的恥辱與傷口被挖開,裴祺禎怒到極致,“余喆,看在我們是好友的份兒上,我忍你三分,但這里是我裴府,不是你可以隨意撒野的地方,現在請恕我送客!” 被父親放棄,再不被允許進入神威侯府,是裴祺禎心里最惶然無助的一道傷口,現在這傷口赤.裸裸在功成名就的好友面前被挖開,于他而言,恥辱羞憤難堪種種情緒一應而來,讓他整個人陷入了茫然無措與暴怒之中。 “走?”余喆踱了兩步,笑著搖頭,“走我當然是要走的,但是走之前,我有些話不吐不快,不說給你聽,我心里就要難受,為了我心里好受,只好一字一句說與你聽了?!?/br> “裴祺禎,”他叫著他的名,不像他一樣叫他的字,“你記得你那位奶娘身體不好,腿腳有毛病,那你還記得你母親的生辰嗎?” 裴祺禎為著過于突然的問題怔了下,但還是忍著怒氣與尷尬勉強回答,“不太記得?!?/br> “不太記得?”余喆笑得失落,替她感到悲苦,“我看是從來都不記得吧?!?/br> “那又如何?”裴祺禎抬起下巴,直視著這位在他府里任性放肆的好友。 “你問我那又如何?”余喆冷冷的直視著他,視線仿佛利刃一般加諸他身,“那我就告訴你那又如何?!?/br> “你到現在都還受著你母親的遺澤,卻連她的生辰都不記得!你資質平平,能越過那么多人拜在彭師門下,你道是為何?不是因為你姓裴,也不是因為你父親神威侯,彭師他老人家向來只喜愛才華出眾之人,關門弟子卻收了你,你道是為何呢?” 余喆冷冷一笑,好似在看跳梁小丑,“成希七年,江州永州大旱,江南富商屯糧抬高糧價,如果不是北地大商們漕糧五十萬石救急,不知會餓死多少人,那時候彭師全家正在江州故地,漕糧救了全家人性命。你每年從北地收到的商銀有多少,你自己清楚,那些北地大商們和你們家什么關系你自己明白?!?/br> “陛下和太子對你和其妹恩寵有加,除了你父親的關系,你母親在西北經營多年的商道在誰手里,你裴家現在坐享一成收益,全朝上下卻無人置喙,這又是為什么?” “你母親在望京結下太多善緣,所以你如今才能位居高位,官職清貴,銀錢不缺,才能清清楚楚記得你奶娘那點微不足道的病痛!” “這就是你裴祺禎的母親!你從來不記得她生辰的母親!” 余喆說到最后,已然怒極,“你真該慶幸你是她親子,否則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你性命!” “即便是我,看到你都覺得厭惡惡心,更別提那些同你母親有舊日情誼之人!” “不過,你也只能是如今這副模樣了,”余喆輕嗤一聲,“家財萬貫,榮華富貴,恩寵加身,卻不得人心?!?/br> “你越是過得好,我們這些人就越是不喜歡你?!庇鄦纯谥械倪@些人不僅僅包括他,還有那些同她交情甚篤的北地南地大商們,甚至包括他這位曾經好友的老師。 “你以為彭師現在為什么不愿意見你?在他發現你心里完全沒有你母親不知感恩之后,他看你就不再是心中喜愛的關門弟子,而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畜生之流,不足與之為伍!” 余喆這番話憋在心里太多年,今日說得痛快,也算是了解一樁心事,即便此時長夜冷寒,他也不愿在這溫暖莊子里再待上一分一秒,氣息急促腳下不停的帶著自己的人出了莊子。 莊園門口,余喆本打算迎著風雪自己走上一會兒,卻看到了掛著一盞風燈的自家馬車。 風燈搖搖晃晃,光亮微弱,但于他而言,那卻是指引他回家的路,于是他忍了滿腔酸澀,朝著自家馬車而去。 果然,在車里,他看到了本該呆在家中的妻子。 “我擔心你,就過來接你了?!彼Φ脺嘏胶?,仿如冬日里最暖人的那片陽光,讓他的心里好受了許多。 余喆抖抖滿身雪花,上了馬車,在門口散了會兒寒氣之后,才靠近妻子,她如今已經身懷有孕,他事事都得仔細小心。 “今日天冷,想著你會飲酒,我就備了一份醒酒湯?!彼似瘃R車小案上那被煨得guntang的醒酒湯,吹兩下,喝一口,慢慢的喝完了那暖了他心肺的熱湯。 “讓夫人為我擔心了?!迸呐钠拮拥氖?,他說得情真意切。 “你來見他,我是要擔心的?!彼砗谜煞蛴行┝?亂的衣襟,撫平上面的褶皺,握住了他冰涼的手,“心里難受,就別勉強自己笑了?!?/br> 她的丈夫對那位夫人的感情,她再清楚不過,如今來見她那個不知感恩心無母親的白眼狼兒子,不知會有多難過。 在他心里,那位夫人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也是對他和胞妹最好的人,沒有她,就沒有他們,所以他費盡心力,想要跟上那位夫人的腳步,想要做她未竟的事,如今,他終于穩穩的走好了一步,終于能去她的墓前拜祭。 即便這一天他覺得來得有些晚,卻是費盡心力達成,他滿心感恩懷念,她作為他最親近的妻子,同樣受了她恩惠之人,自然同樣滿心感恩,只愿那位夫人,投胎轉世,能安享一生平安和樂。 “夫人,還好有你在?!庇鄦磳⑵拮訐нM懷里,心間那些憋悶郁氣總算疏散了許多,聲音也平穩下來,“她在我心里,如同母親一般,即便我知道她有親子,但那親子心里沒有她,那我就做她的兒子,為她供奉香火,祈求她黃泉安寧?!?/br> “夫君的心意,我都知道?!彼呐恼煞虻募绨?,輕聲安撫他,“那位夫人給了你和meimei活路,讓你們能好好走到如今,我心里是很感激她的?!?/br> “不管夫君有什么打算,我都不會阻攔?!奔幢闶且屗暮⒆诱J那位夫人做親祖母,她也覺得無礙。 雖然她只見過那位夫人一次,但一次就足夠,她清晰的記得她安寧祥和的笑容,記得她希望他們親近和樂一雙兩好的期望與叮囑。 即便她救了她的夫君,施與了大恩,但對他的期望也不過是平安和樂一生。 這種事情,那位夫人做得太多,她隨著自己心意隨手施為,卻不知救了多少苦命人,即便她從來不期望回報,但心懷感恩之人總愿意為她多做一些。 以她來看,這才是佛家所說的大善,并非舍己救人,舍自己為蒼生,而是以大善之心處事,讓無數人因她之舉心懷善意,從而愿意出手去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如此一來,這世間才到處都充滿暖人心肺的善意,讓人的眼睛不再只是看到丑惡,更愿意一心向善。 “夫人知我?!庇鄦吹酱藭r,終于露出滿足笑容,眉眼間的幸福安寧清晰可見。 她抱著自己的丈夫,同樣露出滿足笑容,她知他,是因為他對她太好,好得讓她整顆心都只愿付諸他身,不愿他為哀愁所擾,為苦痛所困,只愿他能平安和樂一生,做盡自己所想。 她同那位夫人對他的心意,是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余喆這個好孩子,就是女主下輩子的兒子之一啦,她第一胎還是倆兒子,一個是曾經的長子,一個就是這個曾經的小少年,我這里提前劇透,然后我想問問,余喆和女主的前緣到底要不要寫,其實我感覺寫了也沒多大意思蛤蛤蛤 當然,不排除我偷懶蛤蛤蛤 看到大家評論大裴,我也來說說想法,大裴就是那么糟糕,所以他活該,破鏡重圓其實圓的是一份情,小裴不單純是第二世的大裴,他還是知道了曾經錯誤之后開始進化的大裴,所以,小裴的另一個名字是進化版·改·大裴 就像59改一樣,改到魔性蛤蛤蛤 顏妹子這重來一世,其實就是來享福的,享受她曾經錯過的,享受有人想要彌補她的,享受她曾經缺失的,這就是我和大裴給她的補償 我之前說過,妹子重生是有緣由的,不然世間之事哪會那么容易就給人恩惠,一切都是要付出的,大裴付出了,所以妹子回來了,大裴到底付出了啥,等本文大結局吧,那也是一個伏筆 大小裴分離的設定其實伏筆很多,無論是妹子看從前還是看現在,她的觀點和心意都表露了我的觀點 妹子一直強調初心,何為初心呢,理解很多,但看行事上就能看出來,總之有些復雜不好解釋,但我會盡量寫出來的 還有一點,我寫不出來前世的孩子和今世的母親重新相遇,看著她寵愛新的孩子,我試過想過,但覺得不行,因為顏書語真正是一個好母親,我們不要低估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心意 顏書語如果真遇到那兩個孩子,做不到無動于衷,到時候真的會很亂,作者也會抓狂,所以給妹子幸福就好了,那倆白眼狼留在上輩子就得了,別去女主面前讓人堵心了 ☆、24前世番外 對余喆而言, 十一歲之前,他的生活,除了苦這個味道, 再無其他。 母親軟弱早逝,父親娶了后母, 他們被趕出門,家徒四壁,他帶著meimei艱難求生,即便才華滿腹,卻只得別人一句命運悲苦。 于他而言, 他的人生開始得太早,身邊跟著懵懵懂懂的小meimei,他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在家鄉,縱然有人想幫他,卻也有心無力, 他們家那個地方太窮,自家人能吃飽穿暖已是艱難,更遑論去接濟兩個更小的孩子。 若不是他在讀書上還有幾分天賦,他也不會得了城中夫子青眼,讓他跟著去往望京的商隊離開家鄉, 尋求一條出路。 在商隊里,他抱著一臉傻笑流著口水的小meimei,吃到了人生的第一塊糖。 那塊糖是同行的護衛買來給家里調皮的小兒的,這個出身西北軍的粗糙漢子一說起家里那個小兒就笑得牙不見眼, 見他們一大一小狼狽同行,不免心軟總是多照顧了一些。 余喆那時候心里是感激的,但他苦過太多年,求過太多人,反而養成了有缺陷的性子,越接受別人的幫助,心里感激的同時也越發難堪。 他明知道別人是好意,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以他的聰慧,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不應該再這樣下去,卻不知道該如何改變。 他再聰慧,也不過是十一歲的孩子,帶著一個小八歲的meimei看慣了人間冷暖,吃足了生活的苦頭,心里頭著實有一個地方是烏黑不見光的。 有時候,看著別人花團錦簇富貴榮華,他心里就像有一頭野獸在蠢.蠢.欲.動,想要奪取那一切,破壞那一切,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幫助過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等他有些撐不住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夜里越來越難睡好,總是不斷的驚醒又驚醒,在小meimei的哭聲中自己也無知無覺的蓄滿了眼淚。 他知道那樣的自己不對不好,不應該存在,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么多幫助過他的人,明明給予的是善意,為何他會變成這種不知感恩的豺狼,明明他不想的。 他越擔心越害怕,有時候就越是容易失控。 直到終于到了望京城時,他才渾渾噩噩的抱著小meimei跟他去了神威侯府。 那位護衛只要提到神威侯府,說起來就像是自己主家一樣的自豪,自豪他們那位戰無不勝的大將軍,自豪侯府里那位最好的女主人。 將軍給了他們一條生路,而夫人,給了他們希望。 自從將軍入了西北軍之后,西北邊塞就越來越不為軍糧與糧餉所擾,西戎來犯他們從來不怕,只怕像老侯爺和世子在世時背后射來的冷箭。 總有那么些人貪得無厭尸位素餐,朝著士兵們拿血拿命拼出來的糧餉出手。 喝兵血,那真的是最為邊軍恐懼厭惡的一件事了。 西北的變化始于大將軍入邊軍,他帶著他們打勝仗,拒西戎于草原之外,而夫人,則給了那些不能再繼續上陣廝殺的人一條生路。 從南到北,從北到南,越來越多的軍士被引入商道,從前西北那些小地方被忽略的商貨隨著修好的商路輾轉南北,而這些曾經為守護故土拋頭顱灑熱血的軍士們則在商路上與商路兩旁尋到了新的活法。 能留下來做護衛的加入各色商隊,身體有殘疾的可以沿著商路尋找新的活計,只要是出自西北軍,有同袍作保,就能得一份養家的活計。 這就是那位夫人給他們的希望。 西北不比南地路途平坦,山勢崎嶇,路匪不少,有些地方偏僻到即便是本地人也從未走過,而正是這些退下來的西北邊軍,在大將軍與夫人的一力支持下,和那些來西北求利淘金的商隊一起,一點一滴用血汗用銀錢拓開了商路。 當年的北地十三行,其實影響力還沒那么大,夫人手中的力量也不足以拓出這條商路,更遑論西北偏僻苦寒,經商得利少之又少,北地南地的諸多大商們其實對此并不熱情。 萬事開頭難,起初那時候是真難,即便有人,但沒錢的話,即便士兵們愿意,這事情也是不成的,畢竟,家里人還等著吃飯。 吃不飽,什么都是虛的。 那時候,看著這件事的人,只有一個感覺:有心無力。 那是一件明知道做好了所有人都能得利的事,但卻干不動,即便是大將軍,也不能命令麾下士兵餓著肚子去開商路,更遑論他們那些已經離開軍隊的同袍們。 他們多是受了傷離開隊伍,家里還有老老少少要養活,負擔比之其他人只重不輕,這些事情,就算有心要做,也做不了。 那時候,所有人都為錢發愁。 錢之一字,真是能讓人覺得流血不如流淚。 就在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夫人解決了問題,北地南地的大商們帶著糧草茶葉絲帛麻布藥材等不遠千里而來,這些商貨成了犒勞士兵們的酬勞,商路開路之事終于運轉起來。 也就是那個時候,西北開始有了屬于自己的商鎮,商鎮之中,人人滿面紅光,他們本地的各色商貨與那些不被人發掘的產物成為了大商們趨之若鶩的東西。 后來,西北地區越來越多商鎮崛起,這些崛起的商鎮之中總有那么一兩個惹眼的商貨,比如能染色的荊草,從前漫山遍野不值錢,雖能染出紅色,但水一沾就掉色,除了用來玩耍,不少人只做簡單用途,更有甚者拿來做些缺德事情,徒惹不少人厭惡。 可夫人送來了一位管事,那位笑瞇瞇的管事只做三言兩語,這從前不值錢的荊草從此就被人看在了眼里,成為了南地大商們都急著求買的好東西。荊草染色雖怕水,但若加兩種南地特產的野草,就能成為最好的紅色染料,染出來的布匹紅色鮮艷奪目,陽光下甚至閃閃發光。 西北太多像這樣原本被人認為是無用的東西,無論是在本地人眼里,還是在大商們眼里,這些東西沒用,不值錢,但夫人不信,她手下搜羅無數能人,費盡心力耗盡家財就是為了這些人尋一條能不那么辛苦的生路,能讓他們在離了戰場與同袍之后不為一個銅板一個饅頭捂著臉哭。